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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江家小厮俯身推开前院书房的门时,江晚棠正踮着脚将一本书籍放回书架子上,听见声响,她下意识回头,头上步摇轻晃,腮边两缕青丝轻柔拂面凭添几分与她这个年岁不相符的风情,身上披着的正好是那日定国寺穿的海棠红斗篷,当真俏如寒梅。
跟在小厮身后的沈清安也被眼前一幕晃了眼,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拨动腕上佛串,心下难免自嘲一番。
江晚棠施了一礼,轻声道,“见过沈大人。”
小厮识趣地将房门带上,“咿呀”一声将书房与外头隔绝开来。沈清安唇边复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丝毫不接江晚棠的这一句“沈大人”。
他沿着书架子走几步,随手抽下一本江晚棠方才整理好的书籍,瞧着人是稳重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没个轻重,江晚棠听见他说道,“没想到与侄媳这般有缘分,前些日子才见过两面,今儿又撞上了。”话里的笑意隐隐约约几欲溢出。
两面?这不是明里暗里提醒着她那日午后听雨轩的荒唐?江晚棠自知理亏,可也断没有三番五次拿这事堵她的理。
江晚棠放下手中书籍,七分试探三分虚张声势,小心翼翼道,“那日确实是妾身昏了头,救父心切一时不慎走了旁门歪道。”说到此处,她稍停片刻,话锋顿时一转,“三叔既是妾身长辈,当是心胸广阔宽宏大量之人,若是叫旁人知晓此事,辱没了三叔的名声,妾身难辞其咎呀。”
真是好话歹话都让她说尽了,既不贬低自己也顺势将他捧高,沈清安失声笑了出来,听着像是照顾他名声,实则就是示意他把嘴闭上少说两句。
他缓缓抬手,眼瞧着快要落到她肩上,江晚棠当即避开,却还是被沈清安拦下,看着他扬手扫掉她斗篷上的落尘,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江晚棠垂首忖度他的来意,忽而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我倒是挺好奇,若是此次督办贪墨案的另有其人,侄媳是否也会行那日之事?”
瞧着她愣神不作声,沈清安侧身放下手中书籍,状似好心提醒,“侄媳可要守住己身,莫荤素不忌,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幸得是我,若是旁人,侄媳今日怕不是得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啪嗒——”手上书籍应声落下,江晚棠俯身捡起放回,顺道回应他,“那便谢过三叔守口如瓶,保全了妾身的名声。”
此话言毕,那日听雨轩之事总算就此揭过,江晚棠暗自舒了口气,转念关注起沈清安此番来意。
“不知三叔来此所为何事?”不管何事,横竖与贪墨案有关,江晚棠抿抿唇不加掩饰道,“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妾身可替三叔分忧。”恰巧她也在寻着机会打探江怀洋翻找无果的书信。
沈清安不语,脸上笑意浅淡,负手而立,目光开始打量起书房摆设,桌案对开墙上正上方挂着“宁静致远”四字,落笔肆意飞扬,不受拘束。
他转身时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江晚棠,不动声色只眼神示意她接过打开看看。江晚棠不带犹豫打开,信中只摘抄了一首五言诗,许是作诗之人不大出名,江晚棠读了几回竟是想不起出自何人。
沈清安一边就近在圈椅上坐下一边解释,“这是当朝太傅当年上京赶考途经黄山作的诗。”
当朝太傅……谢逸明?江晚棠面露不解,“这又如何?”
闻言沈清安微微抬眼,略无可奈何,“信是从这儿搜出来的。”他的食指在小桌上连点两下,江晚棠顿时悟了过来,她赶忙低头又再细细将信看了一遍,可左右翻看倒看不出有何不妥,且信上字迹也不是父亲的亲笔……
莫非就是二叔要找的东西?江晚棠蹙眉,可这也非二叔江怀洋的字迹,倘若不是二叔写的,那便是外人写与二叔,他这般着急,恰恰说明这信内有乾坤。。
想到此处,江晚棠将江怀洋近日异常以及自己的猜想全盘托出,沈清安低眉支着脑袋听她说完仍不发一言,但并未反驳,江晚棠莲步轻移,低声又道,“从前听说过边疆将士行兵打仗时为了防止敌人偷得机要,便会将军报加密,只有配以专门的文书才能将军报解开。”
她信手递回给沈清安,大着胆子说:“这信出自何人之手暂且不说,总归是写与我父亲或者二叔其中一人。倘若能将信中秘密解开,到时应可窥得一二。”
沈清安勾唇,并未从江晚棠手上接过信件,反而起身行至窗棂,花几上放着一盆黄杨木,长势极好能看出书房主人必是下了心思,只是这形还需得再修一修。他收起手,点破她小心思,“为何是其中一人,说不定是二人。”
江晚棠一心一意要将江怀远从贪墨案中摘出来,自知心思昭然若揭,无所谓遮掩,义正辞严认真道,“沈大人说的极是,若家父当真做出贪赃枉法之事,妾身定不会徇私。然沈大人既将此等要紧物件交与我看,到底是一人还是二人,想必大人也应是心如明镜。”
袖口上的皱褶被抚平,如同他恰恰舒展开的眉头,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沈清安挑挑眉将信件收回,江晚棠赶忙拦下,“三叔何不让妾身将信誊抄一份,好协助大理寺找线索。”
她身量只到他胸口,仰着一张素净小脸,张圆着一双眼睛看向他,狡黠如红毛狐狸,满身的心眼子,若是惹急了还能上嘴咬一口,断不能吃一丢的亏。
窗外天色渐暗,他还得回大理寺一趟……
沈清安鬼使神差停下,将信甩落在桌案上并未多言。江晚棠手忙脚乱,准备纸笔誊抄时,他冷笑了下,“侄媳真是能屈能伸,堪比大丈夫啊。”
用时三叔,不用时沈大人,当真借坡下驴,他沈清安竟成了那条驴!
江晚棠对他的冷嘲热讽恍如未闻,着急抄完将原件收好又双手递还,浅笑道,“妾身惶恐,还道是三叔心慈,对小辈们多有爱护。”
眼风冷冷扫去,心底横生出一丝恶念。沈清安伸手接过,指腹堪堪擦过她的掌心顺势勾拉一道,江晚棠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时沈清安与她仅一尺之间,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她耳廓上,他语意不清暧昧道,
“那我对侄媳定要再加倍爱护才是……”瞧着她眼底生出惧色,沈清安笑开怀,一度紧锁的眉头才松开。
这边厢的一来一往丝毫不影响江府侧院上蹿下跳。
江怀洋心里有鬼,沈清安不请自来,看门小厮竟不先跟他通报,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李氏破口而出,“瞧瞧你大嫂送进咱们府上的下人是个什么货色,连正头主子都分不清!”他本就不喜李氏娘家,当初上门求亲可没少受羞辱,现下连仆役都不长眼。
成亲以来江怀洋何曾大呼小叫过,如今稍稍一朝得志倒是猖狂起来,蹬鼻子上脸,李氏脾气火爆哪忍得了,立时重重拍案,当着房中婢女给江怀洋立下马威,“我父兄贴补你时,你可不是这副嘴脸。若你这般瞧不上,倒是通通还回去好显摆你清高!”
蛇打七寸,江怀洋顿时萎靡,当即换了副嘴脸坐到李氏身旁,服侍的婢女得了眼色急急退下,李氏怒气未消,转身避开江怀洋攀上她背后的手。江怀洋满脸堆笑不甚介意,李氏退,他便进,瞧着她脸色转圜,复俯身附在李氏耳边甜言蜜语一番,才哄得她喜笑颜开。
江怀洋拈起一支珠钗在李氏头上比划两下,觉着不合适又换了一支,李氏甚是喜欢,拢了拢新挽的发髻,忽而想起沈清安还在府上,连忙从他手中拿过珠钗,“官人莫要管这个,那位沈大人……”
手下一顿,江怀洋拍额,竟把这等要事忘了!说起这位沈大人,江怀洋也是头疼。他在京中经营多年,虽未入仕,但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有多少事牵桥搭线不能办成的?
唯独这个沈清安,油盐不进,至今拿不下,真真硬骨头。也不知这贪墨案他查到多少,真怕夜长梦多,他也得栽进去!江怀洋叹了口气,安抚好李氏才起身。
沈清安突然拜访江府,本就为了寻贪墨案的线索,案子压在大理寺三月有余,迟迟未结案,朝中已有微词,官家亦是顶着各方压力为他松缓一个月,只是案子查到如今,官署同僚俱是筋疲力尽,抓到的都是些小虾小鱼,江怀远又只是个替罪羔羊,当真让人丧气。
他望向江晚棠,面容稚嫩青涩,十七八的年纪,明明是深闺女子,性子倒是虎得很,与京中贵女大不同,也不知江怀远怎么养的女儿。
沈清安冷哼一声,恰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杂乱无序似是匆忙得很,一道惊讶的男声响起,“二老爷!”
话音未落,书房门从外推开,不等小厮通传,江怀洋径自闯了进来,见到沈清安立时笑脸相迎,还没来得及阿谀谄媚一番,视线定在他身后的江晚棠身上,顿时一愣,一时间不知溜须拍马是好,还是端起一副长辈款儿是好。
江晚棠颇识趣,走上前朝江怀洋福身施礼,温声唤了一句“二叔”,才指着桌上中庸缓缓道:“晚棠听闻沈大人对中庸颇有见解,故而方才斗胆请沈大人赐教。”
江怀洋看看沈清安,瞧瞧江晚棠,见二人神色平静不似有假,掩嘴咳了咳,挥挥手示意江晚棠下去,嘴上还不忘教训道,“女孩子家家又不能科考,劳心费神看那些做甚,还不如费心钻研下如何服侍好婆家夫君。”好好一闺女,净学了江怀远那些酸腐之气。
江晚棠扯了扯唇角将话接了过去,语调轻扬又真心实意道,“二叔教训的是,晚棠定会跟二婶好好学习这经营之道。”她微微一福,转身走出书房。
京中谁人不知江怀洋娶的是只母老虎,江晚棠当真哪壶不开提哪壶,三言两语气得江怀洋两绺胡子一抖一抖,嘴里含糊不清,“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沈清安也是愣神,半响才回转过来,含笑道,“官署尚有要事,在下也不叨扰了。”顿时只留下江怀洋一人气得直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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