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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处理完后事已经是深夜了，情绪上的波动令寇缙感觉到不适，身体就像失去了支撑一样摇摇欲坠。回家后，他脱鞋进屋关上了门，想要休息一下。
原锦华看不惯他这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于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关门？！关什么门，给我打开！”
见寇缙没有动作，她又叉着腰威胁，屋子里很快响起了她那刺耳的声音：“我数三个数，赶紧给我开门，不然我就踹！一！二！三——”
寇缙默然地开了门。
原锦华把门摔开，眼神锐利地扫过整个屋子，最后落到寇缙身上：“你要是再敢关门，我就把你这屋的门卸了！”
那样尖锐的声音，钻进了寇缙的耳朵里。
他不作声。
算了吧。
寇缙劝说自己，算了吧。
过了一会，寇缙好似才反应了过来，低低地问道，“明天去学校吗？”
原锦华本身要离开，这会听见他的话，瞬间点燃了怒火，于是冷嘲热讽：“去！为什么不去！你奶奶死了都没见你多难过，光惦记着不用上学是吧。”
她开始了喋喋不休，教育着寇缙：“我告诉你！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得给我顶着天去上学！别天天找借口装病，我还没说你呢，动不动就打电话说胃疼，我都带你去医院多少次了啥都没检查出来，我看你就是不想上学装病！你还要不要点脸！！”
这些刺耳的话语就像一把锐利的箭插到胸口，让他难堪到恨不得原地去死。
他红着眼眶。
原锦华拿着刚洗完的拖布开始拖地，一边拖一边低声咒骂，那些不堪入目的词汇跑进了寇缙的耳朵里，让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呵，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小心思，你那些小心思在你妈面前屁用都没有，都给我收收！专心学习！滚蛋！！”
寇缙最后实在忍不住跑去卫生间，锁上门，忍住的情感才有了释放的场所。
他不敢打开水龙头以掩盖他呜咽的声音，因为那样费水，水费也会给家里带来负担，他已经是负担了，负担不能再带来负担。
所以他只能死命忍着，用手使劲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声音露出一点。豆大的泪滴啪嗒啪嗒地往下滚落，他贴着门滑落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泪水打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一个一米八多的男孩，缩着身子只有那么一小点。
在医院的时候只允许家属见最后一面，寇缙跪在病床前，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这个布满皱纹的脸庞。
原来在他不觉的时候，奶奶已经这么老了。
寇奶奶用尽力气扯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来盖在寇缙的手背上，用她嘶哑的声音说：
“年年……年年……要快乐……要平安……”
“嗯。”寇缙努力点着头，想让寇奶奶看得更清楚些。
寇奶奶看见回应，满足地扯动了两下嘴角，放在寇缙手背上的手一下子失了力。四面涌上来医生把寇缙隔绝在外。
年年这个名字是寇奶奶取的，因为寇缙是在大年三十出生，赶上了过年，于是一拍板，年年就成了寇缙的小名。以前原锦华也这么喊他，现在长大以后，就很少有人这么喊他了。从小跟他一起长大隔着一条街道的林宇文虽然知道，但也从来没这么叫过他。
他答应了奶奶。
要快乐。
可是奶奶，年年好想你。
年年好想你。
因为奶奶过世的伤心，因为不被理解的委屈，还有长时间压抑着的消极情绪一瞬间纷涌而出，淹没了寇缙的头顶，几乎窒息。心脏就像放进了搅拌机，不断的搅啊搅，搅成一坨肉泥，疼痛难忍。
好疼。
他接了一盆水，水里倒影着他苍白的脸色。他把脸完全浸入水中。
那一瞬间其实很多很多都浮现在眼前，医院的苍白色，学校里老师同学的漠视，原锦华张牙舞爪的样子……很多很多，很快很快，甚至来不及抓住，脑袋里自动变成了空白。
呼吸被剥夺了，整张脸涨得通红。
他的眼泪和水盆里的水早就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寇缙的脸又渐渐变紫。因为窒息，手指不自然地用力抓握住洗手台的边缘。
要是死了就好了。
求生的本能在不断挣扎，因为缺氧脑供血不足，他失去了思考能力。
突然门被敲响了。
“快点！干嘛呢？！”原锦华用力拍了两下门。
寇缙被吓得一个机灵，不小心呛了水。
“咳咳咳！”
他咳嗽得全脸发红。
为什么没人放过他。
“去个厕所还要这么长时间，我看你就是不想学习！”原锦华又嘲讽了一句。
寇缙已经习惯了，他不去计较原锦华话里的意思。他已经没有心力一字字计较了，那会让他更加痛苦。
他不想与原锦华争吵，这是他对她最后的尊重。原锦华就是一个一心为了孩子的母亲而已。他拿什么去怨恨一个生他养他的母亲。
寇缙偶尔会觉得委屈。为什么他的亲生母亲要对他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他天生就该挨骂吗？也许他从出生就是个错误吧，也许他只能给这个家带来麻烦吧。
他几乎不可控制地想，如果没有他，原锦华过得说不定有多轻松。
寇缙暗了眸色，走进卧室去做那些看不懂的题，去死命地学习。别人半个小时能搞定的作业，那他就付出一个小时，不就是辛苦一些吗，寇缙不怕辛苦，他只怕自己处处不如别人。
晚上两点半才躺上床，再有两个半小时他又要起来，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去应付各种场合。
寇缙感到无限的疲惫。学习疲惫，睡觉疲惫，呼吸疲惫，就连活着都会令他感到疲惫。这些有的没有已经快把他压死了，喘不过气来了。
这个世界不是没带给过他一些善意，比如秦肆恰到好处的笔记本，比如林宇文偶尔的关心，只是这些都太薄弱了。
寇缙知道自己对关爱的渴求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他需要反复确认自己是被爱着的，他需要一份专属的、热烈的、赤诚的爱，他需要有人视他如生命一般爱他，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他的存在才是有价值的。
没有人能给他这样的爱。是的，没有人。不是他们不想给，是他们给不起。
寇缙深呼了一口气，用被子蒙住了头。
或许他真的该去死，寇缙的指甲陷进了手腕的肉里，划出一道血痕，血痕很快就肿了起来，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无比乍眼。
痛吗？
寇缙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癫狂了，不然怎么会觉得疼痛会给自己带来慰藉呢？
欲望驱使他又一次用指甲接触上了皮肤。
又一道血痕，甚至比上一道还要狠，心中压抑的情感仿佛又减轻一些。
寇缙就像翻见了糖果的小孩，只知道一个一个剥开品尝其中的甜蜜。现在就是这样，他根本不会去想后果，他只是不断让疼痛包裹自己，把心上的痛苦转化成身体上痛苦，这样才能好一些。
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可这些疼痛逐渐满足不了寇缙心底肆虐的欲望了。
他张开嘴巴，尖锐的虎牙深深陷进皮肤里，剧烈的疼痛传来。相比较于用指甲划出血痕，这种方法制造的疼痛更持久，更痛，直戳心底。
其实不久后他还会发现另一个好处，用牙齿咬过的那一片肌肤会淤青，看起来就像是不小心磕了碰了，不会像那些血痕一样唬人。
心很痛，就像碎裂了一样。身体上也痛，痛得让他不敢移动一分。
光是干这些事已经耗尽了寇缙的能量，他向来都是听话的，此时做了这么多不听话的行为，感觉到隐隐的不安，所以他终究没有继续，凭借着理智停止了。
撸起来的袖口被放下，凌乱的碎发被理顺，寇缙希望能用睡眠忘记这些痛苦，可他依旧睡不着。
他已经快要崩溃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
为什么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为什么。
为什么。
问题就像是无解一样，让他头疼欲裂。寇缙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服，只有疼痛感会让他的痛苦减少一些。
拜托啊。
为什么啊。
求求你了。
救救我吧。
他的想法已经凌乱到极致，很多很多画面在不停闪烁，让他痛苦万分。
他好想拽头发，好想发疯，好想摔东西，好想大叫。
寇缙张大了嘴巴，无数空气涌入口腔，他拼命地，无声地呐喊，肺部的空气被全部挤压出去，把脸憋得通红。
要是死了就好了。
死在这个不明不白的晚上。
寇缙的脑袋里想了很多，没有逻辑，凌乱不堪，就像一团乱了的麻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能力让这一切不发生，同样没有能力改变它。
有时候，绝望就像一条宽大的河流，奔腾不息，偶尔还会漫过城市。寇缙正在河上漂流，漂流到无止境的远方。
最后，他累了，倦了。很多泪水浸湿了他的枕头，寇缙在混乱中浅浅进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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