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然书

　　第二日卯时不到，林知风敲响叶然房门。
　　叶然开门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她打着哈欠：“有事？”
　　“郡主，这是九殿下命人送来的狐裘，向您赔罪。”林知风恭敬地低头捧着衣物，没有看叶然一眼。
　　叶然瞅着突然这么懂礼数的林知风，还是生气不想理他，拿了衣物就关上了门。
　　林知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想起昨晚送郡主回房后，九殿下吩咐萧七快马进京，回府取来这白狐裘时，萧七和他有多震惊。
　　这暖裘上的白狐毛，可是九殿下几年前亲手猎的通体雪白的狐狸。当时皇后喜爱殿下都没答应给，这次直接送给心然郡主了，可见九殿下对郡主有多重视。
　　回屋后叶然将锦布打开，展出里面的银白色狐裘。围脖的狐毛雪白没有一丝杂毛，披风是用上等的云锦制成，上面还用彩线勾勒了几只白梅，淡雅无比。
　　皇子果然出手阔绰。叶然咂咂嘴，这狐裘不知能买多少件她的披风了，这还不是在收买她？
　　但没办法，唯一的披风没了，不用这狐裘岂不是要她冷死？
　　收拾完毕后，叶然与林知风一同入京。
　　离开时是夜晚，京城格外的清冷没有人烟。如今白日看京城，真是完全不同。
　　街道边的小摊点永远是人满为患，呼喊声此起彼伏。街道两旁，茶馆、客栈、布庄、当铺各种各样的小贩们在沿街叫卖，卖古董的，胭脂水粉的，首饰的，字画的，风筝香囊的……交通路线像蜘蛛网一样覆盖到都城的每个角落。
　　一座热闹的虹型大桥屹立在都城河上，桥上人头攒动，行人如织。这都城真是热闹非凡，完全不是小溪镇可以相比。凭栏而站，看向河里的往来船只，千帆竞发，百舸争流。
　　看到叶然露在面纱外的大眼少见的流光溢彩，兴致非凡，林知风也自然而然跟她介绍沿路的景致。
　　“年关将至，京城也该热闹起来了。”林知风笑着：“郡主好运气，这个时候回京可赶上新年和元宵的盛典了。”
　　“这倒是值得期待一下！”叶然低声感叹着，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世界一般。
　　跟着林知风越往京城深处走，周围就越发安静下来。街道变得宽阔，直长……和那年走在宫道上的感觉一样。叶然耳畔听着马蹄清脆的踩踏声，思绪却逐渐飘回十年前。
　　虽有故地重游的怅然，但早没了以前的无力。
　　“这是朱雀大街，走过这就要入宫了……”林知风回头，才发现叶然神情与气场全然变了，整个人戒备起来。
　　林知风出示了他的暗卫令牌，进宫路上就没有人拦他们。叶然下马，跟着林知风走过两侧高耸城墙下的宫道，穿过红墙金瓦的廊亭，路过无数跪拜的宫婢太监，才看到了那不远处深宫中最辉煌庞大的宫殿——太和宫。
　　林知风将叶然带到太和宫阶前，向她行礼道：“郡主，属下只能送您到这，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在宫里等您了。”
　　叶然点头道谢，独自一人一步步踏上宫殿。
　　林知风看着她的背影，内心惋惜。绝艳的女子，此生在皇宫中度过是正常，可若是心然郡主，不知为何……感觉十分可惜。

　　叶然刚走上殿前，候在门口的公公就立刻迎上前来，脸上的笑容将谄媚表现得淋漓尽致。
　　“恭迎心然郡主回宫！”尖细的声音止不住让人起鸡皮疙瘩：“郡主，陛下等您多时啦，您快些进去吧。”
　　“有劳公公。”叶然声音平静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殿前的侍卫为她推开殿门，叶然踏入，走过紫檀木九龙屏风，就能看见不远处高台上坐着的北隋皇帝与皇后，以及下面站着的一人。
　　叶然迅速扫视一眼，立刻低下了头，慢慢走至高台前跪拜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皇后。”
　　“免礼。”一道洪厚的男子声音传来，叶然直起身但仍然低着头，感觉到三道视线在扫描着她。
　　“把头抬起来。”陛下再次出声。叶然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抬起头，与高台上那道有威压的视线相撞。
　　一瞬间，叶然听见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她打量着上面的皇帝。
　　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飞龙张牙舞爪。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威严冷酷，棱角分明的骨相表明了他年轻时的俊美。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散发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叶然看得仔细，皇帝在看清她的脸时，眼神恍惚了片刻，刚才的那种上位者威压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和复杂。
　　“像……真是太像了……”一旁同样盯着她的皇后忍不住热泪盈眶：“陛下，这孩子长得太像惠文妹妹了。”
　　皇后站起身，快步走下高台。一袭绛紫色拖地长袍，金线绣绘着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泼墨长发绾着髻，发端垂下凤涎流苏金步摇，更衬得端庄高贵。
　　她将叶然扶起，怜爱地打量她，握住她白皙的双手：“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外辛苦了。”说着，两行清泪就流下来。
　　“母后，您身体不好，不宜情绪起伏过大，免得吓着心然妹妹。”一旁一直没出声的男子温柔安慰道。
　　“让心然见笑了。”皇后平复了下情绪，捏着锦帕擦拭眼泪，“十年未见，心然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不输那些京中贵女，怎么让本宫不惊喜。”
　　她又温柔地笑起来，揽着叶然看向男子：“这位是太子行止，本宫的儿子，你该叫他二哥。”
　　“见过太子殿下。”叶然还没拱手行礼，就被太子拦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太子长相随皇后，一副清风霁月的如玉君子模样。穿着浅蓝色衣袍的身姿欣长，俊朗非凡，气度不似常人。
　　“父皇，心然妹妹久别归京，定是疲惫，不如让她先回殿休息，晚些再叙？”
　　“太子思虑周全，先派人送郡主回宫中住处。”
　　叶然心下一惊。回去不就是答应住在宫中了？不行，不能回去！
　　“陛下！”
　　正当北隋帝要唤人时，叶然又一次跪下，潸然泪下。
　　“臣女在外十年，孤苦漂泊，思念亲人。”叶然把控着情绪：“想着早日回京于家人相见，挺过那漫长的路途。”
　　“恳请陛下，看在臣女一片孝心上，让臣女回长公主府与父亲同住！”
　　叶然额头触底，声音凄婉，眼中却一片冰冷。她早就向林知风打听过，父亲叶建官至户部侍郎，仍住在长公主府中。她是有多傻才会放着自家府邸不住，来闯这个龙潭虎穴？
　　老皇帝既然有求于她，就得拿出点诚意吧。
　　果然，皇帝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既然郡主有孝心，朕也不好拒绝，免得寒了叶侍郎的心。”
　　看见叶然未行礼拜谢，皇帝轻皱眉头，声音听着倒还是挺慈祥：“心然还有所求？”
　　“陛下，既然成全心然的孝心，能否让心然将之前照顾心然的嬷嬷一起带回长公主府，让她继续照顾心然，也好尽快适应。”
　　“这个自然不用说。”皇后慈爱地笑道：“本宫会让她在府上等你。”
　　“谢陛下，谢皇后恩典。”叶然袖子下攥紧的手终于放松下来，心中大石总算落了地。
　　“来人，送心然郡主回长公主府。”

　　“心然妹妹留步。”
　　刚出殿门，叶然就被太子叫住。太子几步赶上，与她面对而立。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妹妹不必如此生疏，唤我容止即可。”
　　大可不必。叶然心中冷笑，面上清冷依旧，低眉顺眼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臣女不敢冒昧。”
　　“都说了一家人不必多礼。”太子说着，眼睛却忍不住打量着叶然披着的白狐裘。
　　“妹妹这狐裘真是精致素雅……倒让我觉得……有几分眼熟。”
　　叶然愣了一瞬，话题怎么扯到衣服上？低头打量起狐裘，心思百转千回起来。
　　她故作单纯地说道：“这狐裘……是入京前九皇子差人送的，他的侍卫粗心扯坏了我的披风。狐裘温暖漂亮，臣女格外喜欢。”
　　此话一出，想必太子也该有所察觉了吧。发现了太子眼底闪现的一丝阴毒，叶然眉梢轻扬，垂眼间恣意不羁的神态不经意流露。
　　“殿下，臣女着急回府，就先行告退，改日再聊。”
　　没等太子再说话，叶然就行礼信步离开。
　　既然决定入局，那她不介意把这京城的水搅得再浑一些。
　　总得让别人知道，她叶然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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