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

　　机车轰鸣声在公路大道响起，纯黑色车身，如猎豹般风驰电掣，呼啸而过。
　　夜色浓厚，空中一声闷雷，像重鼓受击，砸的耳膜都阵痛，街市华灯初上，泷哉街隔月十五就有不少商品标价比骨折还划算，讲究一个诚不欺客，很有意思。
　　谢汀停下车，往后看，帕维尔骑小电驴载着谢微生，帕维尔很帅的，七岁的谢微生可可爱爱，长大肯定帅气，但这粉红色小绵羊涂鸦的电驴子就很坏气氛……
　　苍天大地，他憋笑很不容易啊！
　　帕维尔停在他旁边：“到里面玩？”
　　“嗯，找位置放车。”谢汀开到地下停车场，找位置停好，摘了头盔，整理一下被压塌的头发，脱掉手套，抱着头盔到储物柜放好，和两人一起坐电梯。
　　谢微生戴着帽子和口罩，遮住眼睛，长袖长裤包裹的严严实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也很紧张，一直抓着谢汀的衣角，手心都冒汗了。
　　察觉到小孩儿的情绪，谢汀弯腰想抱他，帕维尔制止了：“你手腕不行。”
　　哦，差点忘了。
　　谢微生在帕维尔怀里也很乖，四处张望，不敢和人对上视线，只匆匆看一眼。
　　泷哉街的花灯是出了名的，路过只要看到灯火通明，那就是大甩卖开始了。
　　这里有很多小摊贩，物价也感人，有烧烤的，素菜打折五毛钱一串，有卖糕点的，两块一个随便挑，糖水不加料三块。
　　除了吃的，也有小首饰，女孩子的头绳啊，流行的手绳啊，还有美甲，香水，珠宝店也有，眼花缭乱，一路飘着香。
　　因为是常有的事，行人一般般多，不会人挤人，但也是买东西要排队的状态，帕维尔想让谢微生骑在肩膀上，被谢汀一个白眼喝止了。
　　“你多高，加上生生，两米多的高度啊，玩命呢？”谢汀被气笑，“把你的小点子收一收，不然别怪我揍你。”
　　帕维尔想想也是，打消了念头：“老谢，我们要去哪里？”
　　“去商场，那里人少。”谢汀带路。
　　“哥哥。”谢微生叫他，声音很小。
　　谢汀在前面，没听到：“拐个弯，这是家连锁大商场，进门就得办会员，里面东西种类多，买点回家囤着。”
　　来到商场里，谢汀轻车熟路找了购物车，把谢微生放在小孩儿专属位置，他又叫了一声：“哥哥。”
　　谢汀这次听到了，边走边答他：“怎么啦，坐在这里不舒服吗？”
　　谢微生看着他：“不是。”
　　“那是怎么了呢，不喜欢这里？”
　　“不是。”谢微生还是看着他，不是看着脸，他不能直视上面的灯光，他看着谢汀推车的手，很白，瘦长，看着有力。
　　谢汀旁边跟着帕维尔，这人是个购物狂，才进来五分钟，一盒原味奥利奥，一组谷物酸奶，一箱高钙牛奶，燕麦片，阿尔卑斯棒棒糖，现在在看速溶咖啡。
　　“这里好多口味哦，好多没喝过的，算了，还是老牌子吧。”帕维尔抓了一把放到车里，嘿嘿，反正不是他结账！
　　“……”谢汀对钱这方面向来舍得，没有多管，“生生不开心吗？”
　　“哥哥，你抱抱我。”谢微生嗓音软软的，不好意思的扣扣手。
　　谢汀弯腰把小孩搂进怀里，拍拍后背安慰道：“是不是怕，第一次出来。”
　　“嗯。”谢微生额头贴着他颈侧。
　　“没事的，等下哥哥带你去买一只大熊玩偶，抱着那东西就不会害怕了，它会陪着你，给你勇气，好不好？”谢汀看着车里又添了一盒草莓，标价二百九十九。
　　四排，一排六颗，四六二十四，二百九十九买二十四颗草莓……
　　有点心梗，不过还能忍。
　　“嗯，要猫猫，白色的，毛茸茸。”谢微生蹭蹭他，眼睛弯起。
　　他和别的小孩子不太一样，谢微生是白化病人，先天性疾病，体质差，活了七年，有六年都呆在医院，皮肤很白很白，头发、眉毛、睫毛、汗毛都是白色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像晕开的浅蓝色墨水。
　　出生后被遗弃在医院，还是院长可怜他给他治病，五岁那年遇到谢汀，这人像一把伞，把他的所有不堪都遮住了，在别的孩子眼里，他是个怪人，哑巴白毛鬼，反应总是慢半拍，被人泼了水好久才知道是别人的恶作剧，而不是天下雨。
　　负责他的医生从一开始的兢兢业业到后面随随便便，无一时不在被嫌弃，他很自卑，心情不好身体就很差，他知道，但心情就是好不起来，直到遇见天使。
　　那个人会认真听他说话，会带他做游戏，谢汀工作很忙，没时间陪他玩的时候就会把他抱在怀里哄睡，一手拍后背，一手敲键盘，两不耽误。
　　谢汀很好，非常好，全世界最最好。
　　“好，都听你的，小乖乖。”谢汀直起身揉揉他的脸，继续往前逛，连锁商场很大，他总是挑几个地点来，方便很多。
　　帕维尔逛到水果区，谢汀看着车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六根香蕉十二元，可以接受，一袋牛油果，六十九块八……
　　“你吃的等会儿自己带走，别什么都放我那，听到没？”谢汀不吃牛油果，口感很怪，吃不来那东西，但帕维尔就很爱吃，他不理解，但尊重每个人的喜好。
　　“知道知道！”帕维尔疯狂购物，像八百年没来过商场的傻子，什么都想。
　　谢汀到玩偶区，这里是个很吸引女孩子的地方，几十台抓娃娃机，各式各样的玩偶，还有套圈，也是毛绒玩偶。
　　他们一来就吸引了很多视线，帕维尔看有人举起手机，还摆了pose耍帅。
　　谢汀到机器前换币，买了两百，递给帕维尔，同样的操作，又买了两百。
　　种类真多，猫猫狗狗，小兔小猪，还有蟑螂蜈蚣，甚至还有大头照抱枕，就很牛，谢汀找到小猫玩偶，问他要哪个。
　　两个币一次，摆动小球摇杆，找好位置，按下按钮，爪子落下，抓，抓空了。
　　“嗷。”谢微生叹气，被摸摸头。
　　“别急嘛，等下就有了。”谢汀说。
　　不止谢微生期待，围观的几位女生也期待，帅哥夹娃娃，赏心悦目，谁会不喜欢身高腿长的小哥哥呢！没有人！
　　谢汀神情放松，无所谓似的，啪，爪子下落，扼住猫咪命运的脖颈，有了！
　　帕维尔不常玩这个，看他操作两次，拍拍胸脯信誓旦旦：“我来我来！”
　　谢汀退开让他来，谢微生抱着小白猫玩偶爱不释手，笑呵呵的看着帕维尔。
　　一次败，不甘心。
　　二次败，事不过三。
　　三次败，接受现实，但不服。
　　四次败……
　　帕维尔哀怨的看着谢汀：“老谢。”
　　“加油，祝你好运！”
　　第五次下爪，帕维尔一脸生无可恋，在研究，这东西应该是可以拆的！拆掉！
　　然而很意外的，抓到了！哇哦！
　　“喏，你拿着。”帕维尔把小黑猫给他，被谢微生好好安置在一旁。
　　在玩偶区逛一圈，购物车里多了十几个玩偶，这还不是全部，谢汀了这些个之后，再抓到就会送给想要的小妹妹，帕维尔模仿他，奈何速度太慢，迷妹不多。
　　“哥哥好帅，是混血吗？”小姑娘穿着一套汉服，温婉贤淑，妆容淡淡，一米七的身高，在人群中挺显眼。
　　帕维尔有点脸红：“啊，哦哦，我是M国人，纯的，不混血，在中国呆五六年了，普通话很好对吧。”
　　“是的，还以为是中外混血呢。”小姑娘捂嘴笑着，“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没有，月老牵线太忙了，还没轮到我。”帕维尔说笑，害羞的挠挠头。
　　“哈哈，是吗，你好幽默啊。”小姑娘被逗笑，不觉间两人站到了一起。
　　“你自己在逛吗？”小姑娘问。
　　帕维尔紧张死了：“啊不是，我和我朋友一起的，他在那边，在抓娃娃呢。”
　　小姑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谢汀，笑容僵在脸上，眼神躲闪开。
　　“你和他是什么程度的好朋友啊？”小姑娘站到他身后。
　　“过命的交情啦，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的那种，他想踹也踹不开，我的命都是他救回来的，他是我永远的兄弟。”帕维尔想起谢汀给他打回神的那三巴掌，虽然很痛，但效果显著，让他回归正轨。
　　“你是……”小姑娘脸色很不好了，谢汀的事她听爸爸说过无数次，能有这样交情的，只有一个，“帕维尔？”
　　“哇，你认识我吗？”帕维尔瞪大眼睛惊喜无比，忽然又泄气，“不可能，你是认识老谢吧，他朋友好多好多的。”
　　“……我确实认识他。”小姑娘声音不大，由于底气不足，听着更小了。
　　谢汀把币挥霍完，伸着懒腰：“好了好了，就到这里吧，你们也要自己体验一下啊，都拿来我抓不好玩的。”
　　“我们抓不到，小哥哥好厉害！”
　　“哈哈，好了，就这样吧。”谢汀温柔遣散人群，推着购物车找帕维尔，谢微生左拥右抱开心得很，车里不多不少二十个玩偶，有大有小，都是他爱的毛茸茸。
　　“他来找我了，”帕维尔看到谢汀过来，也不管小姑娘了，“抓了这么多！”
　　谢微生抓出一直乌龟递给他：“帕帕乌龟！乌龟，给你，给帕帕。”
　　帕维尔受宠若惊，要知道，这小家伙除了对谢汀大方，对别人都吝啬，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送给他东西，心里暖洋洋的。
　　“谢谢宝贝！哥哥很喜欢！”帕维尔拿着玩偶向谢汀炫耀，却看见他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刚认识的，怎么了？”
　　“怎么认识的？”谢汀明显不高兴。
　　“怎么了这是，哎哟，互相欣赏而已啦，”帕维尔给他顺毛，“你不高兴我就不理她嘛，多大点事啊，不气不气。”
　　谢汀站着没动，小姑娘走上来：“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i”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都忘了多好啊，偏偏忘不掉，偏偏深刻入髓。
　　“我知道你恨爸爸，他对不起你，但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吧，你迁怒于我们是什么意思呢，这几年公司景气不好，你可以报复他，但没必要逼死他！”
　　小姑娘红了眼睛：“我哥离家出走，爸爸气急攻心住院了，妈妈整天以泪洗脸，淼淼也哭，成绩都下降了，我很抑郁很焦虑，也在吃药了，你还想怎样！”
　　帕维尔隐约猜出她的身份了，原来是姓谢那一家子的，那可就大事不好了，不仅老谢要骂她个狗血淋头，他也要上去踹两脚，亏他还脸红心跳以为遇到桃花了。
　　谢汀气极反笑：“关我鸟事。”
　　“你！”小姑娘把手上五位数的包包摔在地上，“谢汀！你就是个畜牲！白眼狼！没良心！爸爸养你那么多年，供你出国读书，一家人为了你省吃俭用，但是你呢，发财了，忘了本心，忘了我们！不帮忙就算了，还抢项目！看谢氏分公司一家家倒闭你开心了吗！都要街头乞讨了！”
　　帕维尔看戏，谢微生玩自己的，谢汀一脸不耐：“首先，谢云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是竞争对手，他那小公司也不配。第二，他养我十年，我算了钱，吃穿住行学费等等，我给了他五百万，已经绰绰有余了，至于钱去哪了，不过其二，一个是填补公司亏空，一个是嫖~赌，你可能不知道，但我是清清楚楚的。
　　“第三，我出国，不管是读书还是做生意，谢云程都没有出过一分钱，他可能连我去哪儿了都不知道。第四，谢氏分公司为什么会倒闭，你大可去问问谢云程，至于项目什么的，用得着我抢吗，生意人不傻，知道该投靠谁能稳赚不亏。
　　“谢麟鲲离家出走，是对这个家攒够失望了吧，可惜他不如我，没能力白手起家，估计会来找我。谢云程住院纯属自作自受，容芳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助纣为虐，你们无辜，但也不完全无辜，质问之前麻烦先了解清楚情况，别乱吠，吵。”
　　谢兰啪嗒啪嗒掉眼泪，说不出话。
　　“别装柔弱，把爪子亮出来，你年纪还小，我不说你什么，好好学习吧，谢云程这种杂牌人渣是靠不住的，将来的路还得你自己走，等哪天实在是走不动了，找到我，还能讨口水喝，如果你不听，堕落或者被谢云程带偏，那只能把你踹出去，我不会浪费时间做亏本的事。”
　　“这样污蔑爸爸，你有什么证据？”事情脱轨，谢兰没法接受事实。
　　“哈哈哈，”谢汀笑她痴傻，“我说过了，我不会浪费时间做亏本的事，你想知道就去逼问谢云程啊，我可懒得替人渣讲故事，讲了你也不信，何必浪费口水。”
　　帕维尔跟着他走了，没多给谢兰半个眼神，轻蔑的笑着，直到看到甜品区的切块蛋糕，眼睛忽然亮了：“老谢！这！”
　　谢汀一脸无语的走过去，甜品区很香很香，全麦面包的麦香，奶油的甜香，闻着也不腻，谢微生看着一块草莓蛋挞。
　　“想吃吗？”谢汀问他。
　　谢微生摇摇头，他知道自己不耐糖，也不喜欢吃甜食：“好看，不要。”
　　“行，那多看看，是挺好看的。”谢汀实话实说，这些蛋糕越小越精致，价格也不便宜，比巴掌大点的毛巾卷三十多。
　　因为保鲜期短，帕维尔非常苦恼，作为甜食爱好者，他真的很想都带回家，一次又吃不完，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选择困难症犯了？”谢汀笑问。
　　帕维尔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我全买回去，把你吃破产，让你笑。”
　　“买啊，怕你不成，我看看你能买多少，不能浪费粮食啊，开始你的表演。”
　　挑了一圈，一块开心果千层切角，一块香橙夹心切角，一个巧克力兔子慕斯，一个南瓜慕斯，四寸奶茉莉千层。
　　谢汀咂舌：“你不腻得慌吗？”
　　商品在打包，帕维尔心里满足：“不会，爱吃就不会觉得腻，才这么点。”
　　谢汀不理解，带着一大一小逛了半个商场，购物车堆满了，扫码结账，路上又买了两杯奶茶，谢微生喝牛奶。
　　不能颠的让小电驴驮着，剩下的谢汀带，看着这一堆，他无比后悔没有开小车去探组，这样现在就不会这么……狼狈。
　　帕维尔倒是不在意，粉嫩嫩的小电驴照样炸街：“怎么了，带不动？”
　　“没有的事。”就是有点不帅而已。
　　这会儿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街廊很长，空荡荡的，谢汀点了支烟，示意帕维尔先走，路口就剩下他一辆车。
　　等许彦回来，就不要帕维尔了，那家伙太健谈，又脸盲，说不定下次谢云程本人来了他也能谈笑风生，再给他气死。
　　不行哦，这样可不行，往事随风去，不能一次又一次抓回来再放飞，太折磨人了，太折磨人了……
　　夜风微凉，树影晃动，谢汀抬头看着星星，吐出一个烟圈来，慢慢扩大，再呼出一口白烟，无形而散，捉摸不透。
　　和人心一样。
　　谢云程在外人面前诋毁他清誉，捏造事实，谎话连篇，真的太烦人。
　　气急攻心住院……是吗，我看是玩的太花，肾虚了吧，要不就是赔的太多，心理承受不住，血压一高，啪叽，倒下了。
　　谢汀无声笑着，吞云吐雾，还是戒不掉啊，不管是烟，还是酒，一旦沾上，就戒不掉了，硬戒，只会得不偿失。
　　他还没出院许彦就出国了，留下一个香吻，或许国外事情太忙，而学业压力又太重，许彦的信息很少，谢汀也不打扰。
　　这也不行，热恋期哪能这么冷淡啊，明天周末，许小朋友今晚应该有空吧。
　　烟蒂被捻灭，扔进垃圾桶，谢汀戴上头盔，套上手套，在公路上飞驰。
　　他享受刺激，习惯刺激，从来不畏惧的，就是死亡，相反，谢云程最害怕的就是死亡，一点小感冒就跑急诊，可笑。
　　红灯停，等待过程中遇到了车友，谢汀打量着对方，那人也不惧：“有缘。”
　　还是个女骑手，精神可贵，也因此，在她伸手要对拳时，谢汀没有犹豫。
　　“哪队的，没见过你。”女骑手问。
　　“开着玩，没报名。”谢汀笑了下。
　　“行，走了，有缘再见。”
　　她左转，谢汀直走，看着她离开，红灯依旧，猎狼的成员啊，是真有缘。
　　仿佛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相遇或重逢，离散或永隔，真讨厌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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