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儿

　　阿霁又同他闲聊了几句，看眼前人并没有想要跟自己说话的意思便打算离开。

　　关门时阿霁回头望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色，眼睛不知盯着远处的哪方……

　　第二天阿霁打算去给这位新来的先生买几件衣裳，从前去镇上看见私塾里的先生常穿着一身灰色长袍并两个宽大的袖子，那袖子里能藏书、放戒尺、有次也见先生从里面掏出些吃食来分与学生。阿霁想起顾芳慈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衣，想自己也不知他的尺寸，便去后院将顾芳慈请来一起前往。

　　顾方慈并未推脱，看样他也是很想脱下自己这身污袍。阿霁觉得自己做的很对，这叫她感到开心，裁缝给顾方慈量衣的时候她忍不住也给哥哥和段大哥各裁了一身布料，她知道哥哥的尺寸，段大哥比哥哥高约半头。阿霁为哥哥选了一身月白色的料子，给段大哥选了一身玄黑色的 。

　　阿霁瞧着有一匹品月蓝的布料，颜色干净又雅致，摸上去似乎是绸缎质地，以前看镇上那些员外身上时常穿这种料子。不过这个颜色少见，阿霁摩挲了好一会儿，眼前不断浮起一个人的身影，那样矜贵的气质，穿这个一定好看。

　　阿霁想了好半天，还是决定买下来，她让裁缝将这匹布料也做成衣物，尺寸都不用量，她早已观察的清清楚楚。

　　裁缝说是十天内做好让去取，可过去不到五日，那些衣物就都被送到了将军府。阿霁惊讶不已，婆子在一旁道：倘若当时便知道姑娘住在将军府，这些东西三日内就做好了。似乎将军府里的人都习以为常。

　　那日哥哥有事回城，阿霁将她给哥哥和段大哥做的衣物拿出来，“哥哥，以后你们回城便换上这身新衣物吧，总是穿着军服在城里行走，叫人看着不亲近。”

　　刘阿初打量着妹妹给裁制的衣服，心里当然是高兴的，嘴上接着问，“只有我和将军的吗？”其实他是想问问阿霁有没有为自己裁一身新衣裳。

　　阿霁眼下心里想着另一个人，脱口道：“当然不啦，怎么能没有公子的呢！”

　　刘阿初一听这个称呼就知道阿霁在说谁，目光瞬间由喜悦变的冷酷：“阿霁，这些东西他看不上眼的，他是个皇子，不是普通的公子，你须得记牢了。”刘阿初的语气听上去很平淡，可阿霁知道哥哥现在很生气，且他说的没有错，她也明白哥哥的意思。

　　待送走了哥哥，阿霁将那身衣物拿了出来，反复思量决定还是不送给萧弗霖了。可这样放着又实在浪费，觉着顾方慈的身高与萧弗霖相仿，只是人更瘦削些，便将这一身送回让那个裁缝重新改了下尺寸，将它送给了顾方慈。

　　跟着顾方慈学了些日子，阿霁觉得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像外表那样冷酷的人。前些天他在教阿霁认字的时候，阿霁突然来了月事，肚子疼得直流汗，不知他是怎么猜出阿霁身子的状况的，去弄了些红糖水来给她。

　　他是个很细腻的人，不过嘴上不讲就是了。

　　阿霁认真起来，识字是很快的，她也给赵伯和李昶回了信，跟他们说了些眼下的状况。怕自己写错，阿霁完事后又将书信带去给顾方慈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错字后才将信寄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阿霁拖着顾方慈念叨了好长时间，说起那一座座山，一处处庄子，说起她采药……她有些想家，可是哥哥不在跟前，她很多话无人倾诉。

　　“你想家吗？先生。”阿霁转头问他。

　　顾方慈看向阿霁，不知是不是阿霁看错了，她觉得先生的眼里不再同往日那般冰冷，反而充满怜爱。

　　“不想，只是……会思念我母亲。”他平静的道。这是阿霁私下里听他一次性说话最多的一次，阿霁顺着他的话说道：“我学的差不多了先生，待过几天我便跟将军说让他放你回去，到时你便可与母亲团圆了。”

　　顾方慈听了并未言语，良久，他低沉着声音道：“回不去了，我母亲已经不在了。”

　　阿霁看着顾方慈瘦削的脸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莫伤心先生，我的父母早都去世了，是哥哥抚养我长大，虽然有时候也很羡慕别人有双亲在测，但我们这辈子总是要活在当下的，当下的人才是最要紧的。”

　　顾方慈出身地望着天空，阿霁觉得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变成了一开始那个疏离淡漠的样子。

　　“当下的人？可是除了母亲，我觉得这世上……”他欲言又止，转口突然问阿霁道：“倘若你哥哥不在了，你会怎么样，阿霁？”他定定的看着阿霁，顾方慈的眼睛颜色很浅，不像常见的黑色或者褐色，隐约透着些绿色，很幽深的绿色，这是阿霁第一次细细看他的眼睛。

　　“那我尽量走在哥哥前头吧。”阿霁故作轻松地道，哥哥征战沙场，本就是头悬在剑锋上，她不喜这种话题。“今天天气好，我们去河边转转吧，听说今晚那里有篝火呢。”阿霁起身，她今晚确实想出去看看，随口跟顾方慈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好啊，康城……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了。”阿霁虽然惊讶，但是看他终于肯出去转转内心也替他感到开心，待二人吃过晚饭便徒步去了河边。

　　眼下临近年关，天气泛着刺骨的寒意，不过好在今夜无风。康城人有在年底举办篝火会的习惯，据说是一位将军曾在这个时候打了一场大胜仗，掠来了不少财物，在年关将至时将东西都分发给了当地的百姓，因而连续多年，大家都要在这个时候欢聚一场，祈愿边疆的战士们战无不胜，不过随着时演变，现在的篝火会倒是更像年轻男女的相亲会，放眼望去全是成双成对的。岸边灯火通明，男男女女、大人和孩子们的欢呼声彼此掺杂，其间有厚重的鼓声、嘹亮的歌声……阿霁感到一种骄傲，这是哥哥他们保护下的一方土地啊。

　　“你知道这是哪位将军做的好事吗？”身旁的人突然开口。

　　“我认识的将军么，只有一位，该不会是段将军吧。”阿霁只是开个玩笑，段大哥那么年轻，应当不会是他。

　　“嗯，你猜的没错。”顾方慈淡然一笑，“段宁远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有了你哥哥后更是如虎添翼，西戎人早就被他打的没有招架之力了，不敢正面直攻。”

　　阿霁眼前浮现段大哥的模样，不仅长得像关二爷，本事也像。

　　二人渐渐走近围聚在一起的人群，有人认出了阿霁的身份，窃窃私语道这是段将军的妹妹。阿霁和顾方慈一下子被围到了人群中央，有人为他们披上了哈达，起哄着让他们二人亲嘴。康城民风是比较开放的，他们以为阿霁和顾方慈是一对爱侣，故而言辞间大胆许多。

　　阿霁被他们起哄的满脸羞红，慌张间拉着顾方慈的手准备离开。

　　“阿霁。”人群中传来哥哥的声音，阿霁抬头望去。

　　不只是哥哥，还有萧弗霖，阿霁拉着顾方慈走到他们眼前，见他二人奇怪的看着自己和顾方慈，才发现自己正牵着人家的手。连忙放开，刚刚褪色的脸又燥热的通红。

　　“本来想和你哥哥去找来看篝火的，没想到你先带着人出来了。”萧弗霖说话的语气怪怪的，眼下阿霁心里正慌乱，尚未在意这其中的怪异。

　　刘阿初听了心下有些计较，看阿霁和顾方慈的样子，他倒宁愿二人在一起，管他是穷书生还是弱书生，在康城他总归是能看顾好他们的，总比真去了皇宫大内好得多。

　　他本打算今天和段宁远一起回城的，段宁远不肯来，道今天这日子康城的百姓见了他场面会不受控制。不知怎的被萧弗霖听说了他要回城，现下便跟着他一起来了。

　　刘阿初感觉头突突地跳动着，感觉眼下事情仿佛越来越复杂了一般，这些事情可比战场上的事情棘手多了。

　　四人尴尬的在河边走了一会儿，顾方慈道身体不适先行一步回到了将军府。待他走后刘阿初开口问道：“阿霁，看来你同你的这位老师相处的很融洽。”他想将这话说给萧弗霖听。

　　“先生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细腻的人，有时也会同我讲不少话。”阿霁边说边假装不经意的望向萧弗霖。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瞧着若是与你合得来，将来做我的妹夫也不错。”刘阿初对着阿霁说道。

　　阿霁还未开口，那厢萧弗霖先出了声：“不可，虽阿霁不是我妹妹，但我还是要多说几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满康城的人他是最不可以的。”

　　刘阿初闻言不语，他亦有过这样的想法，“话虽如此，可阿霁的喜欢才最重要。”

　　“阿霁才同这人相处几日，怎能探得他的真实性情，段宁远让一个他国俘虏来教阿霁识字，真是脑袋被驴踢了。”萧弗霖语气有些不善。

　　“哥哥同公子在说些什么呢，先生人很好又有不少学问，只是孤身在他乡，我便在生活上多照拂他一些，怎就扯出了你俩这些话。”阿霁说完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萧弗霖，后者正同样盯着她。

　　这种注视让阿霁的内心产生一种喜悦，她也说不明白这种感受，假意望向前方，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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