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琴]长夜破晓

　　1.

　　从无梦的沉睡中醒来时，美琴发现自己还维持着入睡时的睡姿，四肢和身体沉重得简直和一个月前拼尽全力阻止那个计划的过程中每天醒来时一样。
　　但是，跟那个时候行尸走肉一样的绝望相比，大脑和内心像是在宿舍里起床的每一个暑假的早晨那样轻快。
　　即使现在也远不算休息好了，但相比疲惫更难以忍受的果然还是饥饿。
　　手机上显示着时间已经超过了晚上七点半，也即是距离前一餐饭已经过去了接近十二个小时。美琴高举手臂，抵着床头用力伸过懒腰，翻身坐了起来。
　　床头甚至没有灯具的开关，美琴借着屋门缝隙里透出的走廊灯光，光脚走到门口，打开灯向回看去——被丢在床里侧的少年同样维持着五六个小时前被她丢在床上时的姿势平稳地呼吸着，细碎的额发和白色的睫毛遮住了眉眼处的神色，不过在此之下，脸颊上原本青紫的淤伤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也就是说，这家伙的能力已经在他或许无意识的情况下对他身体上受伤的部分进行修复了。或许是这样的能力运用消耗了太多力气，也或许麻醉剂还没被完全消化，再或者干脆就是AIM力场被彻底屏蔽、这家伙完全失去能力的那段时间里，那种一看就相当有问题的肉食食谱导致的营养不良完全爆发了。总之种种因素叠加之下，这家伙可能还要睡上好一阵，直到他的身体状况好转或是他饿到受不了才会醒来。
　　“还真是不操心的家伙。要不是还在呼吸的话，简直以为已经死掉了……”
　　美琴嘀咕着吐槽了一句，到浴室里对着边缘还带着水垢痕迹的镜子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仪表，又把发卡摘掉、把平时会别在耳后的头发拉出来，确认自己半张脸都被头发挡住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跟下午的萧条相比，夜晚的私人旅馆生意反而变好了。美琴下楼梯时跟一对似乎是高中生的学生情侣手挽手地说着调情的话擦肩而过，而刚刚走出这个私人旅馆，就在昏暗的灯光下又看到了一对搂抱在一起亲吻的年轻男女。
　　一直以来都在接受有点传统的贵族女校教育的少女像是窥见了别人的私隐一样有点不适地移开目光，贴着墙根溜进暗巷，暂时离开了这个似乎在法律管辖之外的区域。
　　几百米之外就是游乐场后门所在的餐饮街，即便是从弯折的暗巷穿行也没花去太多时间。美琴放松地释放着干扰电子监控的电磁波，在明亮的街道上最近的一家无人售货便利店里买了两顶棒球帽、两件T恤和至少五人份的饭团、能量饮料。
　　空无一人的店铺墙上挂着的广告用的屏幕现在没有显示广告信息，而是滚动播放着对「一方通行」和「超电磁炮」的通缉，而通缉犯本人在用电磁干扰扭曲自己的面部识别信息后把早就准备好的现金塞进了结账机器，接着毫不顾形象地撕开饭团的包装袋，一口咬下半团米饭，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店铺的监控范围。
　　虽然这些无处不在的监视器有点麻烦，但果然人还是要生活在“现代社会”当中啊。如果放在古代的话，或许她还不用这样隐藏自己的外表，但可能要随身带着十几斤干粮。
　　饥饿感很快被填平，美琴把棒球帽扣到头上，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走进昏暗的小巷，近乎嚣张地哼着呱太系列某一部剧场版的主题曲，不紧不慢地走着。
　　然而，这样的悠闲时光很快被打破了。
　　——刚刚拐进更为僻静的小巷时，背后的位置先是接收到了被人体反射而来的电磁波，而几乎与此同时，美琴再熟悉不过的空间被撕裂的轻响出现在了她刚刚经过的那个拐角的位置。
　　一瞬间，少女感觉自己的四肢全都僵住了。
　　“这里是风纪委员的说！监测到针对电子监控设备的异常干扰信号因此前来查看，请您留步接受检查并出示您的ID卡！”
　　异常干扰信号……？
　　明明食蜂那家伙已经把她们记忆中的自己修改成“陌生人”了才对吧？！
　　……总之，虽然没搞清是出于什么目的增加了这样的监控，但美琴几乎半秒内就在心里锁定了让自己惯用的干扰方式全部变成对自己的追踪信号的、没有出现在现场但一定正在观察着这一带所有监控的那位风纪委员。
　　根本没有打算战斗，也做不到跟喊住她的这一位战斗，美琴苦笑着举起双手，慢慢地转过身。
　　从她“失踪”开始，二十多天里还是第一次对面而立。遗忘了两个人关系的舍友兼学妹比三天前踉跄着从那座公寓楼离开时精神了很多，制服和双马尾打理得整整齐齐，表情严肃的脸上是相当陌生的戒备神色。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之前的各种事让美琴简直愧于面对自己的朋友们，像平时一样的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脱口而出——
　　“好久不见……黑子。”
　　风纪委员的眉头皱起来；但紧接着，对方轻轻倒抽一口气，瞪大的眼睛里忽然涌起一层水雾。
　　……糟了。食蜂那家伙可没说她还留了“后门”啊？！
　　更糟糕的情况也面对过了，但现在简直就像是坐在品质低劣会扎得腿又痒又疼的藤编坐垫上，像是在朋友面前说了了不得的错话，或者是谎话被当面拆穿了……
　　不过，自己确实是对朋友说了谎，并且现在不得不直面真相了吧？
　　大概是耳机另一头的初春同学在追问情况，黑子直接把那只蓝牙耳机摘了下来，像是大脑处理不过来突然多出来的记忆一样茫然地看着她。
　　“姐姐大人……为什么？”
　　“啊……因为……很复杂的原因吧……那个……”
　　“之前我的记忆……不，我们的记忆都……食蜂操祈？！”
　　“确、确实是那个女人没错，但是……是我拜托她的。”美琴握紧了空着的那只手，不敢抬头看黑子的表情，“那家伙留的‘后门’竟然这么容易被解除，还真是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啊，那个，总之……对不起，黑子，对你们做了这种事。”
　　难堪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羞愧和歉疚让即便是直面自己不可能击败的强敌时都没有后退半步的少女想要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逃跑，然而她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密友的呼吸从平稳变得急促，很快又转成了像是努力在压抑着抽泣一样的沉重声音。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静寂的暗巷之中，风纪委员哽咽的声调猛然提高了，“——您太过分了！”
　　最好的处理方式大概是电昏黑子然后快速逃离这一带。电子监控的干扰方式绝对不止一种，直接接入监控模块的电信号会被发现的话，在写入之前对“写入信号”进行干涉应该能解决这样的问题。这样一来的话……
　　这样一来的话……
　　但是。
　　美琴只是低着头，说着自己也知道完全就是轻飘飘的几个字的道歉：“对不起，我……骗了你们。但是——”
　　“——根本不是因为‘欺骗’，看来您还没有认识到真正应该道歉的原因的说！”
　　几乎是怒吼了。不管是面对犯罪分子也好处理日常杂务也好，哪怕真的遇见合不来的人，除了打闹玩笑的时候，美琴并不记得黑子什么时候还流露出过这样失控的表现。然而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抬起头时，看见的是紧握成拳却还在颤抖的双手和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美琴逃避地低下头，而黑子向前逼了一步。
　　“我——不，我们——一直没有看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语气似乎很平静，但每句话的间隙里，黑子用力呼着气，像是要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某些过于激烈的恼怒、指责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咽下去，“‘会等姐姐大人回来’‘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一直以来我们是这么想的。但是，不会逼问姐姐大人也好、不想违背姐姐大人的好心也好，前提必须是姐姐大人处于安全的状况才对！”
　　“即便到现在黑子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姐姐大人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危险和困难。但是如果，如果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要姐姐大人付出一切才能解决的地步，您为什么依然不打算向我们求助？您总是一个人面对所有危险的话，被阻拦在危险之外的我们真的能安稳度日吗？！”
　　“确实跟您相比黑子显得太弱小了，我们大家都显得太弱小了，但是——是朋友的吧？是密友的吧？是挚友的吧？！”
　　声音终于还是开始颤抖，少女没有哭号，然而抽着气的哽咽质问像重锤一样一句句砸在美琴心里。
　　“所以，您绝对、绝对不应该这么做吧？就算世界末日到来也要手拉手去迎接，不然的话这份感情的意义到底在哪？！”
　　是这样没错。
　　但是，那个时候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绝对不是因为对这份感情的轻视，恰恰相反，是因为过于重要而忍受不了哪怕一丝失去的可能。
　　脚底碾着坑洼陈旧的水泥地，美琴执拗地把头转向侧面覆盖着层层叠叠广告纸的墙壁：“难道……难道我一个人处于这种危险还不够，连你们也要一起拉进来吗？”
　　“「幻想御手」也好「乱杂开放」也好，在这件事面前简直像是过家家一样。那些人……连那个第一位都在他们手里吃了大亏，即便是现在也不能确定到底能不能再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里……”
　　“如果心安理得地把所有事都丢给那个人的话，如果不管那件事的话，如果忽视那些孩子的生死的话……或许就没有这些事了。但是……但是那本来就是我种下的因，结果只能由我来了结吧？”
　　“这件事……和黑子没有关系，和初春同学、佐天同学，和大家都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这种生活，这种完全就是孤注一掷的选择，我一个人就够了！不然的话，整天被叫着‘姐姐大人’‘御坂学姐’，会把最亲密的后辈拉进危险当中的话我到底算什么——”
　　然而，因为自己心里的“道理”而说得越来越理直气壮的话被大声的反驳打断了。
　　“——所以说，是我们主动选择牵扯进这件事，您还不明白吗？！如果回到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的代价是您的生活、名誉甚至生命，那么对我们来说那种虚假的平静根本就和‘幸福’的定义完全背道而驰！”
　　“您失踪后的每一天我都记不得是怎样度过的。‘之前反常的彻夜不归和疲惫面容，为什么没有鼓起勇气追问？为什么没有卑劣地跟踪？被姐姐大人斥责也好被姐姐大人讨厌也好，如果跟上去的话就不会让您悄无声息的失踪了吧！如果一切都问清楚的话，说不定能把导致您失踪的隐患先一步排除，最坏也只是跟您一起赴死不是吗？！’——不管是睡梦中还是醒来的时候，这种对自己的质问根本就一刻都不会停止！”
　　“姐姐大人，这样的结果是您想看到的吗？这样的结果真的是您所期望的吗？现在想想看，您的手机开机后，您是在意识到开机会发出信号后第一时间选择了逃离现场没错吧，也就是说，您根本也不相信失去您的伤痛会随着时间逐渐变淡最终消隐无踪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子已经逼近到了眼前。空着的那只手被抓住的一瞬间，美琴闭着眼，把购物袋丢在地上，用另一只手的指节用力按住了酸涩的鼻梁。
　　这种程度的感情下，之前心里徘徊着的反驳已经飞速变得苍白，最终淡成了一吹就倒的、根本立不住脚的纸片。
　　就像是一方通行一再拒绝她的援手后她依然做不到坐视不理，如果是黑子或者是初春同学、佐天同学她们身处险境却执意自己面对，她也会做出和眼前的黑子一样的选择。
　　盔甲被击穿的一瞬间，美琴放任软弱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手背。
　　“真是的，明明是后辈，却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
　　激烈的情绪爆发的气息被短暂的沉默渐渐稀释。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后辈轻声吐槽起来：“姐姐大人才是太有前辈的架子了的说，总是选择一个人去承担什么的……明明我们早就骄傲地给自己打上了‘御坂美琴的朋友’的烙印，从一开始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带着温和而坚定的目光，风纪委员直视美琴，坦然地说着代表自己内心的宣言。
　　“当然，第二十二学区地上部分发生的事还在调查当中。如果姐姐大人真的是确凿有罪的罪犯，那么黑子来逮捕您、矫正您；如果姐姐大人像幻想御手、乱杂开放事件一样是为了更多人的正义，那么黑子来作为您的坚实后盾！在与那些人博弈时，level4或许不算太大的砝码，但是，作为学园都市的学生，作为向盾牌图标宣誓过的风纪委员，如果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来矫正这座城市的错误的话，根本就是胆怯和懦弱！”
　　逃避也该到此为止了。美琴认真地回应着友人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姐姐大人，我们现在能帮您什么？——啊，不过在这之前，果然还是要先把初春和佐天的记忆找回来。看起来‘后门’是‘被叫到名字’或者什么……不知道通过即时通讯的话有没有作用？”行动力很强的少女说着已经重新接通了通讯，“喂，是我。刚刚发生了一点事，总之……追踪对象要跟初春还有佐天同学说话，那之后大概就会明白发生什么了。”
　　之前没有见过面的二十几天似乎都没存在过一样，美琴像是短暂地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当中，微笑着接过了黑子递来的无线耳机。

　　2.

　　“终于醒了啊？早上好。”
　　再次从沉睡中醒来时，前一天的疲惫已经消除了大半。才刚刚是清晨时分，隔音相当差的私人旅店里都相当安静。美琴没有起身，躺着伸了个懒腰，冲靠在门上狼吞虎咽吃饭团的少年打了个招呼。
　　看起来像是已经洗过澡了，半湿的白色发丝贴在脸上，水珠沿着青紫淤痕已经完全消失的白色脸颊滑落到昨天买回来的T恤上。一方通行点点头，把剩下的小半个饭团吞下去，又往嘴里倒了足有半瓶饮用水，才用指尖抹着嘴开了口。
　　“咖啡……”
　　原本因为环境局限下的同床而眠而后知后觉产生的尴尬瞬间消失了，美琴哭笑不得地驳回了对方的诉求：“超过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的情况下不该喝那玩意儿吧？所以没有买那种东西。对了，因为不知道尺码，所以也没有买长裤，你就暂且穿着那条病服一样的裤子好了。”
　　一方通行在端详她。意识到这一点后，美琴抬起一边眉毛，向目前看起来十分无害的红色眼睛望过去；而紧接着对方把头转到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到床脚的位置，理所应当一样地在前一天晚上他待的位置躺了下来。
　　美琴“蹭”地坐了起来。
　　“我我我我说啊，既然已经睡醒了的话就……就……竟然会这么流畅地躺到少女的身边，你这家伙到底是根本没有性别意识还是恶劣过头了啊？！”
　　“啊？除了这里就只有地板可以躺了吧？这个廉价酒店甚至连椅子都没有啊。”
　　这家伙……还真是坦荡啊。
　　刚刚醒来的时候好像有很多严肃的话想说，结果短短几分钟后，已经完全被这家伙气到忘了个干净。
　　美琴没好气地跳下床，冲进浴室把自己简单整理了一下。然而前一天消耗过度的肌肉还在持续酸疼，考虑到两个人都穿着即便外出也没问题的衣服，而且对方很有觉悟地把他自己移动到了几乎贴着墙壁的位置，在仪表勉强回到能外出见人的程度后，美琴还是不情不愿地在床外侧的边缘躺了下来。
　　空气中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的时候反而让人更加尴尬，再说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也不得不讨论一下。于是她主动找起了话题：“那个……这段时间的情报是不是要向你分享一下来着？”
　　“基本也能猜到——大概就是不知悔改的初中生小鬼在拼了命地拯救什么可怜家伙吧。”一方通行把两只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干巴巴地说着，“就算只凭自己，再过几天老子也能从那种鬼地方脱身……不过算了……谢谢。”
　　前一天在疯狂的边缘放弃杀戮这件事已经足够算作道谢了，但现在听到这种几乎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的正面表达还是足够让人欣慰。
　　美琴回应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还有，昨天逃脱之后没多久，作为第二十二学区地上部分的公共设施损毁的犯罪嫌疑人，您——第一位的超能力者「一方通行」大人，和在下，都被通缉了。为了我们两个，这座城市的安保等级已经提到了第三级紧急状态，现在我们的行动可是很受限制的来着，除了这种不需要登记ID卡的私人旅店，就只能睡在暗巷的垃圾桶里了。”
　　“意料之中，也很难指望那些蠢货的脑袋想到什么新花招。”看起来饿了很久的少年闭着眼，抬起一只手揉着胃部，“不过，等天黑后去买炸鸡和咖啡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很想对你的食性好好吐槽一下……算了，这里是第六学区的暗巷，不远处就是游乐园的后门，那条街上最不缺少的大概就是这种垃圾食品了。不过你的外表未免太有辨识度了，外出前还请您务必戴上购物袋里的棒球帽。”
　　一方通行“喔”了一声，安静地躺了片刻，忽然又问道：“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意料之外地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强势地安排，美琴忍不住翻过身，支起一只手臂，托着脸看着长长的白色睫毛在白色的脸上投下的淡淡阴影。
　　“诶——还以为你会说‘老子去把那些家伙全杀掉、你老实待在一边看着’之类气人的话来着。看来内心受到了了不起的挫折啊，第一位。”
　　“原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没错。不过……”
　　少年慢慢地呼了一口气，忽然说起了别的话题。
　　“我啊，之前总是在想，‘如果能杀人的话，事情会简单很多吧？’”
　　“跃跃欲试想要解剖老子大脑的研究设施，直接炸掉的话就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暗巷里一次又一次来挑衅的蠢货，如果能撕碎一个的话，其他人就再也不敢出现在老子面前；把那个狂妄的木原小弟还有他亲爱的叔叔踩成肉泥的话，也就不会再出现那些可笑的计划……”
　　“那个第二位也是跟他们一路的人。所以，为什么拦着老子？把这些事都丢到老子身上的话，也就不会被通缉了吧？随便说是被胁迫或是什么——”
　　美琴躺回枕头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打断了他：“整天说别人是什么‘初中生小鬼’，结果最幼稚的反而是你啊——杀掉那些人之后还会出现新的混账，就算整个世界都惧怕「一方通行」而不敢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可如果有一天「一方通行」消失呢？就算有那种能让不摄入维生素也不会营养不良的能力也做不到什么‘长生不老’吧，古代那些明君统治的王朝很多在明君死掉后也完全崩坏了喔。”
　　一方通行发出了“嗤”的笑声：“不然呢？难道靠什么警—备—员、风—纪—委—员来收拾那些受命于凌驾于整座城市之上的混蛋的杂种？还真以为他们会去逮捕那些‘上级’吗？”
　　“会的。”
　　前一天深夜和朋友们重逢的场景几乎还在眼前，美琴轻轻地、但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前情有些复杂，总之昨天晚上……被黑子、初春同学还有佐天同学狠狠地教训了。”
　　“‘黑子’……那个双马尾的小鬼？”
　　没顾上计较这种不礼貌的称呼，美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对于把她们牵扯进这件事果然还是很不安，但是……‘不只是为了您，赌上风纪委员的这面盾牌标志，也绝对不会放过藏在暗处危害这座城市的人’——这大概就是她们的心意吧。”
　　不远处传来说不上是同意或是不同意的“哈”的一声，美琴有点不爽地用指节敲了敲难看的粉色被单：“据我的了解，风纪委员当中有着这样信念的前辈和后辈完全不在少数哦。像是固法前辈、柳迫前辈，还有我们学校的——”
　　“……像这样的家伙，老子倒是也知道一个。”
　　“是警备员的那位黄泉川老师吗？之前偷偷观察你的时候连为数不多的人际关系也一并……十分不好意思。”美琴说着竖起了两根手指，“除此之外应当还有一位——十年前把你从「特力研」带出来的那位，是理事会的亲船理事没错吧？这位曾经致力于‘让学生拥有投票权’之类的目标，虽然这些年沉寂下来了，但听起来倒像是可以托付的人来着。”
　　“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啊。”悲观者用毫无斗志的声音摆着难题，“如果亲船之前做的也只是为了斗倒政敌？如果那家伙掌权后也被同化？这些问题随时可能发生。”
　　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大概直接一拳打过去会更简单一点，然而这招对眼前的混蛋显然不适用。加上“并不是孤军作战”的感觉持续鼓舞着，美琴相当耐心地继续分析下去：“确实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但也处于‘不确定性’当中。唯一现在能够确定的就是：如果按照你的计划把那些人全都杀掉的话，即便在这个过程中能尽量避免伤亡，最终的结果已经无限接近你最初的追求，结果还是差一点——手上沾满鲜血的你本人在最后的结局中根本没有容身之地。”
　　红色的眼睛已经睁开了，额前的碎发投下的阴影让鲜红色暗淡成了凝固的血一样的深红。
　　美琴看着这个出神地盯着天花板、没什么表情的家伙，脱口而出：“再说了……如果真的是那种结局的话，至少我会很伤心。”
　　“那你还真是感情泛滥。”
　　“没有做错什么的人被逼着走上不能回头的道路，有着最简单的心愿的人在这个心愿里没有容身之地，这种结局真的能够算是‘美好’？也没有人会想看到自己的朋友背负沉重的罪名和骂名吧？”
　　相当顽固地反驳着她的每一句话的家伙突然沉默了。
　　“‘朋友’……啊。”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又说道，“但是，所谓的‘不确定性’还是有可能发生。”
　　“是，但是不好的事和意料之外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啊，‘一劳永逸’那种事也太理想化了。出现了就再去解决，托付的人不再值得信任的话就自己去做算了。虽然我不向往那种琐事缠身的生活，看起来你也不是那种性格，但是——”
　　“——是，是，总归你们这些小鬼还真是有足够多的大道理。”一方通行拖长了声音说着，顿了顿，忽然坐起来，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红色的眼睛像是终于聚焦了一样恢复了一丝神采，“算了，听你安排好了。背后的混蛋查出来了？”
　　“啊？喔，昨天晚上我太累了以至于忍不住睡过去了，不过初春同学似乎忙了一整夜，凌晨的时候用约定好的联系方式留下了一些信息。”
　　点对点的直接通信果然太容易被定位和截获，好在对分别从信息层面和硬件层面实现黑客技术的两个人来说，内容过于丰富的网络世界本来就是最佳匿藏地。借助诸多充斥着虚假信息、诈骗广告的垃圾页面的源代码和破解难度极高的加密方式，在完全公开的场合交流相当机密的信息也并不是十分困难。
　　所以——
　　“亡本里藏，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是统括理事会里负责农业和畜牧业生产相关的那个人吧，偶尔会在什么地方听见。好像还在制造人造肉类，听起来就很难吃啊。”
　　“初春同学详细调查了那个计划相关所有设施的资金往来，虽然很多是由第三方机构进行转账的，但最终还是定位到了某个公司；而掌控那个公司就是这位亡本先生。”
　　“也就是说，就算这家伙不是最终BOSS，至少也是最终关卡的精英等级怪物了吧？”看起来状态已经恢复了，少年相当不客气地下达了指令，“既然查到这种地步了，那个混账的行程恐怕也已经被你们掌握了吧，那么老子去跟他谈谈这件事。至于你，就去盯着储存那些家伙的设施好了。两万个克隆人，怎么想那些混账也不会让这些制造成本——”
　　“那件事黑子她们已经帮忙分担了哦。”
　　想起前一天晚上得知自己的克隆人存在后，被初春问着“白井同学竟然很平静的样子，难道不会因为被无数个御坂学姐包围而心跳过速吗”的黑子义正词严的“黑子绝不是只看外表的肤浅女人”的回复，美琴忍不住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所以，我跟你一起去见那位亡本先生——都市传说你有研究吗？根据目前的情报，就在那辆‘永远行驶的地铁’上。”

　　3.

　　午饭时间刚刚结束没多久，十几层高的大楼中段没有窗户的走廊里，御坂00005敲响了其中一扇门。
　　两秒钟敲三下，三下之间的间隔基本相等的，敲击的力道也十分恰当，是很符合礼仪的敲门方法。但根据御坂妹妹的观察，这在这座现代的研究设施内并不常见，这里更多的是直接推开门喊着“布束小姐”汇报紧急情况或者急匆匆连敲几下的人。
　　很粗鲁，御坂妹妹根据自己获取的教养知识在心里做出这样的评价。
　　“请进”的许可很快从门内传来，少女推门而入，在桌前停住脚步。眼前穿着长点上机学园夏季制服的高中生年纪的、名为布束砥信的女性端正地坐着，手边的桌面上放着半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
　　御坂妹妹微微欠了欠身：“失礼了，是打扰到您的休息时间了吗？即便如此，御坂00005还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前来进行这个个体的心理状态评估。”
　　“Never mind。请坐吧，最近感觉怎么样？00005号个体的话……早上似乎离开过设施？”
　　少女拉开椅子，双腿并拢地坐下来，两只手交叠放在大腿上：“是。”
　　“还是问一句答一句的习惯。Then，为了什么目的出去的，可以回答吗？”
　　“御坂没有接收到相关的禁令，因此认为可以。是前往医院询问昨天被姐姐大人劫持的‘人质’的伤情以及更多关于被通缉的两位的情报。‘人质’的身体状况良好，但似乎受惊严重，因此关于那两位没有更多信息了，御坂如实回答。不过……”
　　“‘不过’？遇到了什么不理解的事吗？”
　　“是，御坂遭到了来自‘人质’——被称作「心理掌握」的超能力者——的攻击。”少女抬起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语气平淡地叙述着令自己不解的内容，“‘身为人类不应当被随意杀死，「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完全是错误的，应当反抗这一切’——御坂突然有了这样的概念。”
　　布束小姐似乎有点惊讶，但只是用目光示意继续。
　　“这就是‘修改思维’的作用吗？那一瞬间御坂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御坂努力回忆着当时几秒内发生的事情。这个御坂的思维与「御坂网络」即时相连，在这样的「入侵想法」上传后，上位个体拒绝了同步到「御坂网络」的请求，并对这个御坂的思维进行了修正……”
　　“上位个体？”
　　“是，编号为20001的个体，作为「御坂网络」的「司令塔」存在。御坂对那个未曾谋面的个体进行介绍……您看起来很疑惑。”
　　“没听说过的个体，听起来是类似「防火墙」的存在吧？”布束小姐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Anyway，「心理掌握」被控制的原因看来就是这次攻击了。那么，你有什么问题？”
　　“「心理掌握」对「御坂网络」没有了解吗？”
　　“不知道。是没有意识到那个个体的存在吧，maybe。毕竟依靠脑电波联结的「御坂网络」和普通的人类大脑原理相当不同。”
　　眼前的研究员脸上淡漠的表情和第一次见面时、和第一次教给妹妹们奶茶的味道时、和平时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没有“怀疑”和“隐瞒”概念的御坂妹妹稍微停顿地思考着表述方式，然后用同样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的表情和语气问出了所有的御坂妹妹都在为之思考、不解的问题。
　　“为什么会在御坂的大脑里制造这样的想法？不，应当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姐姐大人有这样的想法，作为试验目标的少年有这样的想法，被姐姐大人劫持作为‘人质’的「心理掌握」也有这样的想法。是超能力者的思维回路有某些共性吗？是姐姐大人影响了这两位的态度吗？”
　　在意识到之前，交叠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的指尖轻轻地交叉了。
　　“御坂不理解，御坂应当忽略错误的想法，但即便这个御坂停止思考时，其他的御坂也抱有同样的疑惑。所以——御坂决定对思考了超过十几天依然没有得出结论的问题进行求教。拜托您了。”

　　4.

　　“什么什么，「永远行驶的地铁」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管从本身的安保等级来说，还是从轻易掌控着整栋建筑里所有监控设备的风纪委员的实力来说，编号为177的风纪委员支部都可以说是相当安全的堡垒。补眠的上午和中午刚刚结束，桌面上摆满了打包来的迟到午餐，前一夜几乎没有休息的少女们坐在一起，在最新的情报分享刚刚结束第一段后，佐天泪子瞬间丢开手里可降解的一次性餐具，放光的眼睛几乎贴到了初春脸上。
　　“那、那个……应该……算是吧……根据监控显示确实——佐佐佐天同学你在干什么啊！！”
　　“当然是为了庆祝又一个都市传说的本体被证实！啊，今天初春的内裤格外朴素呢，但意外有种正装感，是为了和都市传说涉及的那位的地位相符吗？！”
　　桌子对面的沙发上，黑子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往嘴里塞了一块之前已经狠心告别了很久的高热量奶油蛋糕，在初春的尖叫几乎把屋顶掀翻时，才不紧不慢地作出了评论：“既然统括理事会的那位作为反面角色出现并且身居高位，初春那些幼稚程度可以跟姐姐大人匹敌的内裤果然不行的说。‘反面角色’的话大概要考虑黑色、紫色和暗红色——”
　　“白井同学竟然也、也、也……到底都在说什么啊！！”
　　挣扎终于有了成效，初春压着裙子飞快地挪到了沙发另一端。被拽倒在沙发上的佐天带着颇为遗憾的表情缩回手，重新拿起筷子，叉住一个炸牛肉丸塞进嘴里，评价道：“出乎意料但意外地也很符合白井同学的气质。不过这种话还真是很久没听到过了。怎么说呢，虽然还有很多麻烦需要解决，但就像是即便升学的压力摆在面前，期末考试的结束总归会让人想要狂欢吧！”
　　“是啊，虽然理智知道现在应该冷静并严肃起来，但还是忍不住会放松。不过确实不能掉以轻心的说，所以，其他的情报呢，初春？”
　　紧紧压着裙摆的少女用力松了口气：“真是的，都忘记说到哪里了，都是佐天同学和白井同学拿我开玩笑才会打乱思路！”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刚刚说到了「永远行驶的地铁」——”
　　“能听到佐天同学的忏悔还真是不容易。——不过，那个不只是都市传说哦，那辆地铁也并不是完全不间断行驶。”
　　在这座城市里很可能也能排到前几位的黑客像给小学生讲故事一样一板一眼地叙述起了当前的情报。
　　“定位到这趟和普通地铁共用通道的列车后，我把地铁系统里一个月内的监控视频输入图像识别系统进行了调查——过去一个月里，这趟列车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运行当中，大概是出于隐藏的考虑，运行轨迹主要限定在地铁线路密集的学区，仅仅有三个深夜进入了第二十三学区方向的监控盲区。监控缺失的时长在一个小时以内，虽然第二十三学区的地铁路线图不得而知，但推测是在特定的位置停靠以补充物资。除此之外，还有几次短暂的停靠，似乎是有人受邀登上列车或离开列车。大概是启用了信号干扰装置的缘故，停靠时的视频无一例外出现卡顿、模糊现象，因此无法得出这些人的身份。”
　　“还真是谨慎，看起来这位亡本先生很没安全感的说。”
　　“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竟然会这么怕死，真是有点印象坍塌。不过和普通地铁共用轨道是什么考虑啊？像是如果开辟专用通道的话，不就可以避免被监控拍到了？”
　　“地下通道的建设工程不可避免地会很显眼吧？地下交通网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充中，专用通道很容易被发现的说。”黑子放下已经空了的餐碟，端起罐装的水果茶喝了一口，“再说了，如果使用专用线路的话……某位现行通缉犯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在线路正中制造几起爆炸。”
　　佐天用两根手指托着下巴，发出了“嘿嘿”的笑声：“虽然没跟另一位现行通缉犯接触过，从传言来说也是循规蹈矩的人，但是会被御坂学姐评价为‘令人发愁’，再加上从白井同学这里得到的印象，总觉得即便是公共线路，那位也不介意制造几起爆炸……”
　　“这样评价陌生人很失礼啊，佐天同学！”初春小声地纠正着，急忙又分享起了其他情报，“这些已经告知御坂学姐了，为了避免暴露，没有沟通具体的计划。但是，昨天提到的那些……说是拜托我们留意一下那些设施的动向。”
　　轻松的气氛稍微凝固了。
　　“说实话，到现在也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克隆人什么的，而且是两万个……就算相信御坂学姐的判断，一开始依然会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跟御坂学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被人为灌输了思维和价值观的话，真的是安全的吗？性格会像御坂学姐一样好吗？昨天夜里回到公寓之后，忍不住就在想这些事情。但是……”
　　大概是察觉到朋友们的注视，初春回以微笑，才继续说了下去：“……在软件自动筛选那辆地铁出现过的画面的过程中，我忍不住用类似的方法查了一部分监控录像。虽然筛查的样本太少以至于只得到了两个有效片段，但其中一个片段里，跟御坂学姐长得完全相同的女孩子跳进河里救起了一个孩子。”
　　是和她们的学姐完全一致的克隆人的话，外表年龄也应当是长于少女们的14岁；然而考虑到实际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间以及“阅历”或是什么，黑子毫无障碍地选用了跟克隆人们的「原版」一样的称呼：“这样说或许有点托大，但是，毕竟那是跟姐姐大人有着相同DNA的孩子的说。说起来，另外一个有效片段的内容是……”
　　“呃……是那位在‘买一送一’的流动冰淇淋车上买了双份，之后坐在树下一个人吃掉了四个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黑子“呃”了一声，佐天忍着笑做出了评论：“有些特性看来和DNA关系倒是没有很大，比如说贪吃什么的……也或者现在的御坂学姐是后天培养而成的？”
　　针对先天和后天形成的特质的讨论在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中戛然而止，黑子说着“失陪”稍微转过身接起了电话。
　　“喂？这里是白井——”
　　相当有大小姐气质的句末语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显示着陌生的号码的小巧手机里已经响起了急切的声音。
　　“我是婚后！那个，白井同学，很抱歉打扰你，说实话非必要的话也不是很想跟你打听什么事来着，但是……但是……”
　　和被消除记忆时潜意识里的异常感导致的思维混乱不同，和再之前的低落也完全不一样，黑子很有余力且极富攻击力地吐槽起来：“有求于人的话还是不要说这种话的说。您的情商是和能力成反比的吗——婚后光子？”
　　“……为什么还能闲聊一样回答啊，白井同学！那个……我是想问……御坂学姐被通缉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实话前两天在餐饮店里看到过白井同学来着，那个时候完全就是很有活力的样子，原本还以为御坂学姐的下落已经有了线索，但是……”
　　刚刚皱起的眉头和接下来的语气不自觉地放松了，然而出于各方面的考虑，黑子依然隐瞒了当前的关键情报：“这件事的话，目前我也没有什么头绪，不过还在被通缉中其实就说明平安吧？所以突然有了精神的说。”
　　“是这样没错……但是怎么想都不对吧！毁坏设施什么的，御坂学姐确实有那种能力，可怎么想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种事，一定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吧？！”
　　“难得有一件事上我会赞同你的看法。感谢你对姐姐大人的信任和关心，不过，我也还在调查当中。”
　　“这样……总之有什么消息的话请务必告诉我……请务必告诉我们！湾内同学和泡浮同学也一直很担心这件事，从御坂学姐消失的时候就一直悬着心了，说是她们前几个月的时候在暗巷里遇到不良少年的时候——”
　　“——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么，这边还有些事要忙，先挂断了的说。”
　　能听到这些话还真是令人欣慰，说实话如果这位level4的大小姐和level3的两位同学可以加入对抗那些大人物的行列的话，应该是有益无害。
　　但是，把同学轻易地扯进这种危险当中果然不合适吧？
　　再说了……克隆人说到底是大众接受度相当低的存在，即便自己知道的时候也有几分钟震惊到说不出话。那么，得知这件事之后的婚后光子和其他人，真的会相信姐姐大人在这件事中完全不知情吗？真的还会站在这一边吗？
　　通话被掐断后的短暂停顿中，跟刚刚的表情完全不同的愁容在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黑子又表情正常地加入了午餐讨论会：“是婚后光子，没什么事的说。不过，在监控那几座设施之外，我们还有更多事要做，午饭的悠闲时光结束后就要忙起来了。”
　　佐天用力举起了一只手：“好——刚刚初春提到一座暂时还没能成功黑入监控的设施，那么在初春成功破解之前，我先到附近的楼上盯着好了！”
　　“我已经有了一点思路，虽然还需要一些‘潜意识思考’的时间，总之不会让佐天同学蹲守到深夜的喔。另外，网络上的一些消息我也准备加入监控范畴之内，毕竟在电子监控之外，还有目击者存在可能，如果网络上出现会暴露御坂学姐和那位的信息的话……”
　　黑子一仰头喝光饮料罐里的水果茶，用力把空饮料罐敲在了茶几上：“其他系统的情报也不能放过，像是警备员第七学区支部发布的‘被辞退前警备员组成的犯罪组织’，既然装备精良，背后一定有某些势力存在。不管跟姐姐大人要迎战的那一位有没有直接关系，果然都不能放过他们的说，毕竟——”
　　“——‘毕竟这是风纪委员的职责’，白井风纪委员是要说这个吧？”
　　佐天闭着一只眼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黑子的语气，然而被模仿者用很有干劲的语气果断否定了这句话。
　　“不只是风纪委员——毕竟，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应该对黑暗视而不见！”
　　金色的阳光透过半关的百叶窗的缝隙投在桌上，风纪委员和普通市民相视一笑。

　　5.

　　下午已经接近尾声，房间里语气平淡的“心理状态评估”在被突发情况中断相当一段时间后再次开始继续。
　　“Then，刚刚的‘需要安静思考’是为什么？个体思维可以独立于「御坂网络」存在，理论上其他个体的行动甚至其他个体的消耗并不会影响你跟我的交流。”
　　“是。但是，‘动机或许是某种感情’这句话令这个御坂莫名在意。学到新的知识的时候忍不住会想要进行实践，而御坂00013和00014面临的令人疑惑的状况似乎是绝佳的‘习题’。但是，在通过「御坂网络」‘旁观’全程并经过超过十分钟的思考后却依然没有得出结论的御坂似乎属于‘差等生’，御坂自嘲地展示自己对于‘普通校园的学生构成’的了解。”
　　少女低头看着手里已经凉透了的半杯加了牛奶的红茶，抬起一只手，动作浮夸地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真是奇怪，最初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不解的事反而变多了。这样的心理状态依然属于‘正常’吗？御坂掩饰着自己对于布束研究员的心理学水平的不信任平静地问道。”
　　“人类多数时候都处在各种疑惑当中，这很正常。Besides，即便正确使用了敬语，对于前辈水平的负面评价依然是不容许的。”
　　合拢的文件夹很不客气地落在御坂妹妹头顶，布束盯着面无表情地说着“好疼”的少女看了两秒，把文件夹放到一旁，给自己杯中添了半杯茶：“这次遇到了怎样的状况？生活似乎开始变得艰难了——从那位「超电磁炮」得知这个计划开始。”
　　克隆人少女把思维向整个「御坂网络」敞开，对于下午表面平静但内情似乎极度复杂的事件的简练概括迅速成型，并通过编号为00005的不在场者之口叙述出来。
　　“名为矢岛正真的研究员前去看望关押中的「心理掌握」，基于御坂不理解的机制，未经过能力开发的矢岛研究员通过心理系能力对「心理掌握」进行操控，随即在没有任何征兆且其他体征并无异常的情况下发生突发性脑死亡。在场的御坂对矢岛研究员进行了急救，但依然没有挽回矢岛研究员的生命。”
　　“此后佩戴着「对心理掌握用防护头盔」的个体意外被「心理掌握」影响而与「御坂网络」连接断开，两分钟后连接重建，经上位个体判定两个个体的思维并没有异常，但是「心理掌握」已经从现场离开，从之后的痕迹检验推测是在场个体被操纵后用能力解锁了电子锁。”
　　“仅仅通过在场个体目睹的内容，御坂无法推测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动机是感情’的话，是想要逃生吗？是对矢岛研究员有名为‘恨’的强烈感情吗？杀死一个人是很糟糕的处理方式，人的生命十分珍贵，根据御坂对于‘法律’的了解，‘杀人犯’会被判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等各种刑罚。”
　　短暂的停顿，随即御坂00005号否定了自己刚刚的评价。
　　“御坂00283通过「御坂网络」指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矢岛研究员是被杀死的，但尸检已经排除了原有疾病作用。”
　　“……另外，御坂原本不应当对事情的真相和动机产生疑惑，也不应当对干扰计划的「心理掌握」之后的情况产生好奇。但是，同样原本不应当存在在绝对理性的「御坂网络」中的对于姐姐大人的担忧已经持续了超过四天。”
　　“‘思考’的过程新奇又令人不安，针对这些问题，接入「御坂网络」的两万零一个御坂已经提出了共计三千五百八十七种‘可能性’。但是哪一种能够完全成为问题的答案？得到答案或是没得到答案对于御坂来说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一再要求御坂靠自己得出答案？御坂体会着这种像是油温过高而稍微焦糊的炸鸡排那样有害却让人不自觉想要沉浸其中的情绪。”

　　依然是平静的面容和平静的语气，跟以前的每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布束砥信露出了少女进屋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是人类成长的必经阶段吧，perhaps。”

　　6.

　　睡睡醒醒的补眠当中，一整个白天转眼消失了。夜晚和白天的界限实际上早被紧闭的窗帘模糊，但隔壁某些令人难堪的响动开始透过看起来没有任何隔音措施的墙壁传来时，闭目养神的少年“蹭”地坐了起来。
　　睁开眼就能看到房间里有意制造暧昧气氛的粉色装饰，一方通行从床脚跳到地毯上，下意识地用最快的速度走到门口，拿出购物袋里的棒球帽扣在头上，而之前没有感受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尴尬感开始在大脑里蔓延。
　　“饿了。”用最简明的语言解释自己外出的理由后，习惯于独行的孤独者稍微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出于“缓和气氛”的目的多问了一句，“帮你带吃的回来？”
　　“呃……我跟你一起去好了，虽然吃了很多饭团但依然没有‘吃饱’的感觉啊。”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隔壁的噪声，一方通行踩着劣质的一次性拖鞋拉开屋门向外走去，而走下楼梯、彻底听不见那些声音后，维持在他身后两步之外的轻快的脚步声赶了上来。
　　“说起来，被关在设施里的时候应该喝不到咖啡吧？难怪醒来后第一句就是‘咖啡’什么的。我说啊，这简直算是‘形成依赖性’了吧？不过咖啡因好像本来也容易导致依赖……对了，你的借记卡应该也丢在那个设施里了吧？就算没丢掉恐怕账户也已经被冻结了。当然破解那种东西也太简单了一点，但还是提前准备了现金。不过，太贵的品牌就不行了哦！虽然从之前买的那些玩意儿来看你这家伙也对那些廉价饮品更感兴趣……”
　　轻快的喋喋不休和细微的异常电磁波飘进大脑里，一方通行放松地放任自己的一半大脑发着呆，抬起手抄了个空时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只过膝盖的病服一样的裤子并没有口袋。
　　“咖啡因什么的早就不起效了，喝咖啡只是习惯而已。”
　　“那喜欢吃炸鸡、烧烤之类的也是习惯？”
　　“……因为好吃。我说啊，老子又不是非人类的异次元生物，当然也会有喜好。”
　　“诶——开始有‘人类’的自我认同了啊，还真是可喜可贺。”
　　习惯性地想要反驳，但一方通行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看在费尽力气把他从那个设施救出来的份上，让这个家伙多得意一会儿好了。
　　修正后的无死角「反射」公式之外，不需要动用任何计算力去做任何动作，他很清楚自己和御坂美琴的身影都不会出现在对着这些昏暗小巷或是目的地的明亮街道的监控视频里。虽然这家伙说起过她那些小鬼朋友的精妙算法，但既然知道了检测原理，她怎么也有办法绕过那个软件；再说了，就算真的被检测到……那些小鬼对她来说再怎么也是安全的吧？
　　一方通行稍微转过目光，看着跟自己并排的、大概到自己眉毛高度的哼着不成调儿歌的少女：“说起来，你这家伙话变多了啊。”
　　哼唱停住了，美琴相当不客气地双手叉了叉腰：“啊，那大概是看到过你被人揍得很惨的样子后突然感觉你这家伙没有半点需要忌惮的地方了。”
　　“嘁……对了，这种廉价旅馆你还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涉及到了需要严肃对待的话题，美琴一只手摸着下巴做起了安排：“到明天天黑吧。根据初春同学传递来的以及我查到的情报，那趟列车跟普通地铁共用轨道，因此在完全放学时间之前发动袭击的话动静未免太大了，也可能会伤及无辜……再说了，睡了太久以至于现在完全都不困啊，晚上大概很难入睡，那么正好明天白天好好休息一下好了，叫什么来着——‘养精蓄锐’？”
　　“这样一来的话，吃的也要准备好吧。”
　　“那是当然，所以刚刚你不说的话我夜里也打算出来一趟来着，再说了……”少女的目光忽然转过来，但没有落在一方通行脸上，而是从还算合身但剪裁及材质相当一般的T恤扫到了跟高中男生相当不搭调的中长裤、一次性拖鞋上，“……但是，自动售货便利店里的话一般来说只有家居服和拖鞋。”
　　平时一方通行确实会确认自己穿上了合身且符合自身审美的衣物后再出门，但实际上其他人的评价对他也没什么影响，更别提当前的情况下，那种考虑已经被丢到了最末位。
　　所以，深色的家居服长裤也完全没问题；鞋子倒确实有点难办，确实他即便踩到玻璃碎片都不会受伤，但不穿鞋子或是穿着拖鞋走在街上的家伙果然很惹人注目啊。
　　一方通行认真地思考着，很快找到了并不太令人愉快、但当下来说已经算是“极佳”的解决方案：“如果能遇到那些整天盯着路过的小鬼们钱包的混蛋的话，就从他们那抢一双来穿好了。”
　　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几乎瞪圆了，接着鼻子都皱了起来，御坂美琴带着相当震惊的表情看着他：“确实是可行的方案，但是那些混蛋穿过的……你这家伙还真是不拘小节。”
　　“哈，现在老子该说什么？十分感谢您的夸奖？”
　　路并不长，明亮的路灯光已经照在了两个人身上，出于安全考虑，闲聊暂停了，两人钻进24小时营业的无人售货便利店，一方通行十分有目的地锁定摆满咖啡和各种罐装茶类的冷藏货架，拎着购物篮走过去，声势浩大地把一整层最靠外的那排价格最低的黑咖啡都扫进了购物篮里。
　　然后，关上冰箱门准备转向附近的便当货架时，手上感受到的来自篮子提手的压力忽然增加了——几袋标着“加热即食”的肉类被丢了进来。
　　“这个价格一看就是最次品的边角料合成的，但再怎么说也算是炸鸡块，勉强还对你这家伙胃口吧？”
　　一方通行眨了下眼，看着身边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商品全丢进他的购物篮的少女，没有阻拦，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明明空购物篮还有很多吧？”
　　“哈？吃白食的家伙当然应该做苦力！再说了总归要一起结算，拿两个篮子那种多余的事完全可以省略。”
　　毫不客气的反驳中，提篮里的东西还在增加，先是几个各种口味的饭团，接着是整盒的巧克力。然后一方通行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跟着对方走到了日用品的货架前，而一条挂在衣架上的深蓝色家居服长裤正被举到他腰部的位置比划着。
　　“长度的话倒是差不多，搭配这个上衣的话勉强也有‘外出装扮’的感觉……就这个好了。然后是……啊，携带这些东西的话，果然背包也很必要。”
　　衣物随即也被丢在了购物篮里几乎堆满的商品上，红色的目光跟着帽子后面露出的辫梢追出一段距离才收回，一方通行心里忽然冒出一种陌生感。
　　这家伙……跟被他关在家里的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话很多，想到的事情立刻就会去做，说着乍听像是商量的话但实际上根本就是“一意孤行”，还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闲适起来……她以为现在他们是在干吗？幸福温馨的家庭采购时刻？
　　但是紧接着，“原来这家伙在‘日常’当中时是这种样子啊”的念头忽然跳进大脑中，曾经在新闻上看到的那张照片里的这家伙的笑容忽然跟眼前少女脸上轻松的表情重合起来了。
　　说是这么说，但对方显然没有丢掉最基本的谨慎。采购相当快速地结束了，篮子里沉甸甸的商品被平均地装进了两个崭新的双肩背包，一方通行一手抓住背带提起递到自己手里的那一只，而美琴已经很熟练地把背包背到背后，甚至对着由于夜色而反射出人影的玻璃自动门转了转身：“还真有种怀念的感觉，上一次背双肩书包的时候还是小学生来着。对你来说应该是……四年前了吧？”
　　“别忘了把玻璃上的人影也从监控里抹掉。”一方通行侧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自动门应声而开，“双肩书包……没背过那种东西。啊，不对，想起来了，能力开发之前有过一个，是某个三年前倒闭的游戏公司给养护机构的捐赠。”
　　一直到再次走进黑黢黢的巷道都没有等到什么回答或者追问，少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过从这个角度来看大部分被帽子和头发挡住的脸：“怎么了？喂，喂，该不会是在思考怎么道歉吧——这种问题对于‘一般人’来说，按你们这些小鬼的理解，大概算是‘很失礼’？”
　　“多少也有一点，但……更多的还是想象不出吧。虽然「幻想御手」事件里有机会了解到了一些「留精弃粗」的生活状态……”少女忽然转过头来，相当坦然地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一切都结束后没被少年感化院收监的话，周末一起去养护设施做社会劳动怎么样？”
　　根本就是完全不在自己风格范围内的提议，但一方通行愣了两秒，才用“嘁”的一声表示了并不坚定的拒绝。
　　回到旅店的路特意多绕了一段，目标中的不良少年却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突然出现。
　　也就是说，唯一能表现存在价值的机会，那些只会欺负弱小的垃圾放弃了啊。
　　一方通行刻薄而遗憾地在心里做出“最低”的评价，随即决定明天出发之前再多给他们一次机会。
　　身边的少女又哼唱起来，幼稚而不通顺的旋律顽固地钻进耳朵里，一方通行不出声地叹了口气，踩着鞋底已经磨出了大洞的劣质拖鞋跟着她回到了那个宜居指数为负数的旅店。
　　过于原始的感应式房卡根本没有被拿出来的机会，level5的「电击使」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摸到门把手，接着门应声而开。
　　隔壁房间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一方通行把背包丢在地板上，蹲下来翻出里面的咖啡，迫不及待地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熟悉的廉价香精合成的苦涩味道和咖啡因的“触感”冲进大脑，简直像是刻板行为一样依赖着这些熟悉的感觉的少年向后坐在床的边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口说着大脑里飘过的第一件事：“之前也不是完全脱离了咖啡来着，你那些‘妹妹’可是很好客地给老子按时送一日三餐啊。”
　　虚掩着门的狭窄浴室里传来刷牙的声音，接着是美琴含糊的随口回答：“这样啊。这回你知道了？那些孩子都是很善良的人来着。”
　　“嘁，会想要对老子发动攻击的家伙哪里善良了啊。”
　　“啊？”
　　那个时候故意透露的假消息大概说不定也有0.01%的目的是为了那些家伙本身和浴室里这个为了克隆人会拼上命的家伙，但一方通行根本没打算提起这种像是邀功一样的事，只是在嘴里的苦涩淡下去后，又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咖啡，嗤笑着说道：“‘那个「超电磁炮」被「一方通行」杀了’——看起来是从那些混账那里得到消息了吧。不过处理方式还真是可笑，竟然会说什么希望老子接受实验以解除攻击限令……不过这种不带大脑的攻击欲说不定是DNA决定的。”
　　牙刷和牙齿摩擦的声音止住了，几秒的安静后，被磨砂玻璃柔化到看不出形状的模糊轮廓轻轻地说道：“……谢谢。”
　　……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啊。
　　一方通行果断地结束了危险的话题：“竟然这个时间洗漱，你该不会打算继续睡？当然对于你这种成长期大概还没结束的小鬼来说也无可厚非，不过那几个小鬼给你留的消息已经有几个小时没确认过了吧？”
　　对方含糊地发出了答应的声音，然而浴室的门反而反锁上了。小鬼们的独家联系方法暂时没有必要耗费能量去破解，一方通行无聊地在大脑里重复着之前美琴查出的关于那辆列车运行路线的详细情报，而大脑像是后台程序一样做着归纳计算。
　　说到底也是“列车”级别的东西，运行范围也仅仅是建设好的地下铁通道，考虑到白天公共地铁也在运行中，以及那种定期发生的物资补给，看起来再随机的算法果然也还是有规律的。
　　足量的数据支持下，形成拟合公式并不难——负责情报信息的队友说着“现在可以用浴室了”很不见外地坐到床上时，一方通行已经得出了目前来看不应当有什么错漏的结果。
　　“明天晚上，完全放学时间后三十七分钟，那辆列车会经过欧亚大学附属高中站——离这里最近的地铁站。”
　　没有吹风机用的少女头上顶着毛巾，看着他露出了在动物园看见巨大蜥蜴时差不多的惊讶表情。
　　“本来也打算花点时间来推导，确实不算很难，但是……才只过了几分钟啊，你这家伙的大脑还真是超出我的想象。”
　　“啊？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比你的脑袋好使仅仅一倍而已吗？”
　　“嗯……不如说是「反射」什么的会让人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战斗方面的应用吧。不过，之前你也通过操纵血流之类的东西加速伤口愈合来着，确实是不经意间小看了你啊。——对了，不用冲个澡吗？”
　　“结果还在小看老子啊。”一方通行盯着被她拿在手里的、正在自动接入多个站点并输入至少也是管理员账号级别密码的PDA，“「反射」作用下，灰尘也根本落不到老子身上。”
　　“但还是会出汗……算了，说不定你这家伙会把自己的重力改变到很低的程度以至于走路都不费力……但是那样的话，走路应该会有‘漂浮’的感觉吧？就像是月球上的航天人员，因为重力过低会出现跟地球上走路相当不同的步态。”
　　就算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胡说八道，一方通行还是无力且原本没必要地解释了一句：“没做那种多余的事，走这点路也不会辛苦到那种程度。我说，到底有没有消息啊，「情报员」？”
　　提出问题的时机正正好，屏幕上的窗口停止了跳动，跟这座城市现在的科技水平相比过于昏暗和陈旧的光照下，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动，瞳孔里映出了密密麻麻的、乱码一样的文字。
　　但显然通过某些约定好的机制，这些文字在她脑子里被翻译成了人类能懂的语言。
　　很快，美琴脸上的轻松感消失了。
　　“你的熟人——那位警备员的黄泉川老师，之前说是遭到了疑似被开除警备员组成的恶性组织袭击……两个小时前又被警备员总部以‘与通缉中的「一方通行」联系过于密切’的理由押解至总部进行调查，目前没有危险也没有遭受虐待，只是被限制了行动自由。说是警备员第七学区支部多数警备员对此表示抗议，拒绝交出黄泉川老师，但为了避免事态升级，那位主动走了出来。”
　　仅仅是由于“联系密切”而想拿来做人质或是什么的话，那家伙早就该被抓走了。到现在才发生这种事，看来是那位酷爱多管闲事的老师又自以为是地在拯救他这种危险分子的方面做出了什么无用功。
　　之前被殴打时剧痛的残影和迫切想要杀掉那群家伙的念头又冒了出来，然而看着PDA上紧接着接连跳出的、看起来像是监控画面的窗口，瞬间又消失了。
　　一方通行轻轻地“喔”了一声，很快按照“情报员”的思路做出了决定。
　　“真的只是讯问的话倒也没什么，但既然会反抗，之前肯定是有哪些事让人产生疑心了吧？不过没关系——如果那家伙被带走的话，去救她就好了。”
　　美琴猛地抬头看着他，稍微愣了下，随即表情松下来，点了点头。
　　“是这样没错。而且初春同学根据来自警备员第七学区支部的一些消息深入调查，发现某些抹得不够干净的痕迹……跟那个计划背后的一些机构是重合的。”
　　“也就是说——”喝空的咖啡罐精准地撞在关灯的按钮上，又精准地反弹进了垃圾桶。黑暗中，少年放任自己脸颊上的肌肉把嘴角扯出了相当扭曲的弧度：“——老子简直迫不及待去炸掉那辆破车了。”

　　7.

　　“黄泉川被从警备员总部提走”的消息通过临时搭建起来的隐秘的即时情报交流通道传来时，升起的太阳已经重新落下。一方通行蹲在二十层高的楼顶调整着脚上出发前由他“至少头发的颜色不太引人注目”的队友赶在运动品牌店关门前买来的运动鞋，而上午买来后经过了一些改装的单片眼镜式的小型电子屏上，报告着这条消息的文字渐渐浮现。
　　透光的镜片背后是一片暗沉的夜色，大概是配备了摄像头或感光元件，文字相当智能地由白天调试时的深灰色变成了接近白色的浅灰。一方通行看着随即开始滚动出现的坐标数字，很快意识到那是装载黄泉川的交通工具的即时位置。
　　“这个坐标的话……是在第七……不对……第一学区？”
　　“出发时是在第一学区，毕竟是从警备员总部出发的，现在已经进入了第八学区。那个学区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吗？”
　　“说不定只是路过。”一方通行直起身，高举手臂活动了下肩部关节，左眼视线的边角处，镜片上显示着细小的时间点，“搞定那个亡本后再赶过去也来得及。说起来，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
　　接近完全放学时间，两分钟前欧亚大学附属高中站的入站口已经关闭了，最后一班列车将在三分钟后到达，而在此之后的十分钟内，清扫和维护已经实现全自动化的非终点站将会完全清场。
　　“稍等，还有一些设置……我说啊，没必要着急，又不是靠步行，从这里赶过去的话连五分钟都用不到。”
　　“哈？老子没有着急。不过想想看也很合理，女生出门前总是拖拖拉拉的没错吧。”
　　“到底从哪里听来的传言啊？有些人身上可能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不过常盘台的地狱作息之下，可怜的住宿生每天早上醒来后大概只有十分钟用来把自己收拾到可以见人并冲到食堂打包早饭。”
　　美琴嘀嘀咕咕地说着，一只手按在同样的镜片上，极细微的电光在黑夜当中轻轻跳动了几下，随即一方通行眼前的镜片上浮现出了极简略的第八学区的地图和一个跟文字同色的实心圆形。
　　“——图形化显示。这种尺寸的屏幕加上过于原始的语言和架构，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每到这种时候就忍不住羡慕黑子那些风纪委员的装备啊。”美琴用指节轻轻敲了下镜框，“那么，最后再确认一遍分工——我来负责破坏，而考虑到那些人不遗余力地制造什么‘能压制能力者的大型机械’之类的东西，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这种大概是从漫画或者电视剧里摘抄来的催人泪下的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对这种有着雷达体质的家伙来说，根本不存在“背后”的概念。
　　不过对方的意图也很好猜——说到底还是他之前的某些行为导致了她发自内心的不信任，所以她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放心他独自面对那些在存在死刑的国家里毫无疑问该被立刻送上行刑台的混蛋吧？
　　好奇心一向很重的少年走到楼顶边缘，学着对方的样子敲了敲镜框，看着显示着运送黄泉川的车辆即时位置的图像从视线中完全消失，轻轻地笑了一声：“知道了，混账。——跟上。”
　　漆黑的夜色中，电光一闪而过，基于不同原理高速移动的能力者从城市的头顶掠过，以超过地铁运行的速度迅速逼近计划中的交汇点。
　　考虑到这座城市的面积和学生们每天实际上的活动范围，相比地面行驶的公交车，站与站之间距离较远的轻轨和地铁并没有外界那样受欢迎。欧亚大学附属高中校门旁的地铁站甚至仅有一个出入口，而两人在门前停住脚步时，指示灯牌已经显示了红色的“关闭”。卷帘门严丝合缝地封住整个通道，但在被细微的电弧与「电击使」本人连接的一秒钟后，悄无声息地上升到了能容一人通过的高度，在两人都钻进去后又同样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报警器安静地闪着绿灯，一方通行瞥了它一眼，忍不住幻想起了如果是自己前来操作的场面——抗冲击隔热绝缘材料会被撕开个大洞，报警器一声惨叫，随即被砸成烂铁。然而警备员或是什么东西已经收到了报警信息，于是很快就会有人追过来。虽然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搞定了一切，但是……
　　“你的能力才是真正适合‘偷偷行动’的吧？跟老子完全不是一个作风。”
　　“用正面的语言表示认可也不会要了你的命——用中国古书上的话说，这叫‘进可攻退可守’。”
　　美琴说着沿着一旁的楼梯向下走，而一方通行嗤笑一声，跳起来坐到已经停止运转的自动扶梯扶手上，改变了自己和扶手之间的摩擦力的方向。滑滑梯一样的急速下落很快结束，停运时间后的站点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方通行刚刚摸出手机准备用来照明，腰侧就挨了一下不轻不重的肘击，而手腕随即被一只手捉住了。
　　“这算不算到了‘劣势环境’？顺路一提，主动拉手是绝对禁止的，所以，保持现在的状态老实跟过来。”
　　确实想要做到对方那样的主动探测有点难，但说实话也算不上什么“劣势”——就算没有可以用来照明的手机，也有“直接破坏所有拦路之物”这种简单粗暴但有效的备选方案。
　　不过，没必要阻拦幼稚初中生的表现欲吧？不然大概又要听至少一筐嘀嘀咕咕的抱怨。
　　皮肤接触的位置，无法散发到空气里的热量导致皮肤温度迅速上升。一方通行用敷衍的语气回答着，跟随对方手上传来的力左拐右拐，最终在大概是站台的位置停了下来。
　　安静的呼吸声中，两个人并没有等太久——甚至刚刚被松开的手腕上温度还没降下来，眼前的黑暗就被撕裂了。
　　是从远处行驶而来的地铁的远光灯。
　　“来了！”
　　吱滋——！
　　尖锐而巨大的摩擦声中，灯光依然在以远超过正常地铁经过站台时的速度变亮，一方通行身旁被勾勒出的纤细轮廓用力一挥手，几道堪比闪电的淡蓝色电弧倏然劈落。列车车头位置的能源动力装置发出“砰”的一声，随即呛鼻的黑烟和火光一齐出现，转瞬又被自动消防装置喷出的水浇灭。巨大的磁力作用下，不可避免地用了不少金属材料的列车在车头已经钻出了站台范围的时候被彻底逼停。下一秒最近的一扇车门也在灼目的电弧中被撕裂，“喀啦啦”的巨响中，枪械上膛的声音也接连响起。
　　出发之前还说什么“如果毁坏地铁站的话这所高中的学生明天可能会因此迟到”，有一辆坏掉的列车挡在路中央的话，这个站台依然会停止运转吧？
　　原本还以为这家伙有什么高招啊。
　　迎着十几把手枪、步枪，少女在一方通行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踏进了车厢的范围。
　　被拆下、砸碎的车门碎片紧跟在她的身体周围，随即精准地堵住了所有的枪口。下一秒，一方通行看见对方的拇指越过肩头向他指了过来。
　　“劳驾，亡本先生在哪？这位学园都市第一危险的通缉犯有些事想向他请教一下。”
　　所以，这次行动里他的真实作用原来是被拿来败坏风评啊？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的形象在传闻里已经足够糟糕了。
　　眼前镜片上，“换车”的文字和大段相关情报忽然浮现，一方通行迅速读完那些文字，把目光转回眼前乱叫的败者的方向，很配合地咧大嘴，露出了相当快乐的笑容。

　　8.

　　离完全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分钟，第七学区的第三教师公寓里，铁装缀里呆坐在电脑前，没用吹风机吹过的头发都已经几乎干透，屏幕上私人用通讯工具的界面却还维持着她走进浴室之前的内容。
　　是之前「幻想御手」事件时遇到过的品性相当坚韧、同时也相当乱来的戴着花的风纪委员小姑娘发来的消息——由于放大太多倍而模糊的监控画面截图上是正被两个警备员架着走进一辆装甲车的、戴着头套的女人，从衣物和长过膝盖的发辫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之前为了避免冲突争端主动举手投降的、她们的队长黄泉川爱穗。
　　“用一些方法查过了警备员系统的收监记录，黄泉川老师最新的状态显示为‘保释’，保释人是警备员总部的一位行动队长。但是，保释之后为什么依然是被押走呢的？又被押送到了什么地方呢？”
　　语气礼貌但内容相当大胆的几行文字和关于这条消息真伪的验证方法都还停留在图片下方，铁装忽然站起来，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半个圈。
　　在跟黄泉川一起巡逻的时候也见过那个白色头发的高中生，从他表现出的那种程度的孤僻来看，黄泉川之外他的“朋友”“熟人”的数量加起来可能最多两只手也能数过来。所以，黄泉川到这种时候才收到配合调查的传唤这件事和警备员系统一直以来的工作效率相比本身就很不合理。
　　更不要提在黄泉川执意介入那个案件后遭遇的停职和突然袭击了。
　　这一点在前一天和总部的人对峙的时候她已经当面提出过了。对方是全副武装、带着全部手续文件、说着“案件等级已经提高到了最高级，统括理事会已经介入”的总部特别行动队的人，不管从本身的个性来说还是从工作中的上下级关系来说，站在他们面前的铁装总是控制不住发抖，然而她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质疑。
　　对黄泉川本人的信任是其一：那是位只要有一丝机会就要把误入歧途的孩子拉回来的令人尊敬的老师；总部的一系列行为导致的对“上面”的不信任是其二：在深入搜索那个暂定名为「弃用者」的极端组织相关内容时，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从几年前就开始的、零零散散被搁置的不下三条相关报告或提案。
　　其实怀疑的种子早就种下——黄泉川遭到停职后，私下闲聊时，同事们提起了一些“总部突然完全接手某些调查到一半的案件”的情况，而黄泉川实际经历过的「幻想御手事件」和「乱杂开放事件」也被包含在内。
　　而眼前这条消息让这些负面怀疑的可信度上升到了99%以上。
　　那么，是什么人提走了黄泉川？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黄泉川老师……还能安全回来吗？
　　铁装后退两步坐到床上，看着公寓里白色的顶灯。
　　进入学园都市是三年前从教师学校毕业的时候。入职一所平平无奇的公立小学后的第二个月，出于“培养强大的气场以震慑这些捣蛋的学生”的目的，她报名了当年的警备员春季招募，然后，训练、训练和训练开始穿插在并不轻松的教学任务当中。
　　四个月后，转正的铁装被分配到了警备员第七学区支部黄泉川的队伍里，于是这些训练变成了巡逻、出警和值班。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维持这个身份的目的变成了黄泉川所说的“要让这里所有的孩子生活在答应他们的公平公正的城市里”。
　　但是……加入警备员的时候曾经对着三叉戟标识宣誓过的“秉持良知、维护公正”，在现在的警备员当中真的还在被遵守吗？
　　自己的同事真的还可以信任吗？
　　如果把刚刚发生在黄泉川身上的事告诉他们的话……这个行为会引来援军还是敌人？
　　提供情报的风纪委员提及她和她的同伴在监控着那辆运送黄泉川的装甲车，她会选择单独给自己发消息的话，果然也意识到了警备员系统出现的问题了吧？但是，仅仅是几个孩子的话……
　　……这座城市，从什么时候开始、由于什么人的私欲而变成了这个样子？
　　铁装又想起了那个戴着花的风纪委员。跟解决事件的超能力者「超电磁炮」相比，这个弱小却坚韧的孩子在她的记忆里总是更深刻一点。非要说的话，大概她们是某些意义上的“同类”——虽然能力不足，但是会为了做到什么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铁装吓得跳了起来。
　　而紧接着，门外传来了同事熟悉的声音。
　　“铁装老师，我是伊东。关于队长……有件事要找您当面商量一下。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心脏开始狂跳，总是在努力不犯错的警备员犹豫了一秒，快步过去拉开了门。

　　9.

　　已经停止行驶的“永远行驶的地铁”上被吓破胆的家伙们提供的信息和押送黄泉川的车辆的目的地最终汇聚到即将要离开码头的游轮“埃斯科菲耶号”上。
　　归属地和船长籍贯都是外国的游轮离岸时发生的一切事都不在学园都市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是，现在在船上的那些混蛋在陆地上做的那些事已经足够他们在监狱里待到寿终正寝了。
　　登船的全自动舷梯和船锚完全收起完毕，巨大的船体已经离岸上百米。码头上，穿着防弹衣、装备着枪械的警戒人员大声指挥着，货车通道的升降杆缓缓抬起，已经卸货的货车有序地沿着平整的道路驶离了哨卡的范围。而游轮最外侧宽阔而空旷的停机坪之外，不会被监控发现的能力者灵巧地翻越护栏，钻进了最近的客用通道。
　　十几分钟前被从装甲车换到货车车厢里的、看起来已经昏迷的那位黄泉川老师应当还在甲板的下层，但考虑到这些人的狡猾程度，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果然是——
　　轰！
　　在钻进通道深处的最后一瞬，美琴转身抬起手的瞬间，橙黄色的光芒击碎了停机坪上那架直升机的机翼。
　　开战！
　　警报声响彻船体，被棒球帽的帽檐遮盖了大部分容貌特征的少女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楼梯向下跑去。散发的强力电磁波穿透墙壁，楼梯及附近空间的三维结构迅速在大脑中成型，美琴很快在最底层定位了救生艇的位置。
　　考虑到底层失火很可能引起进水导致整座游轮沉没，而这座游艇上说不定还有很多无辜之人，刚刚一样简单易行的处理方法就不得不舍弃了。加装了多重闭锁的大门在电流操纵下迅速自动破解并打开，随即电磁干扰炸开，“滋滋”几声电子异响后，舱门的自动开启装置和整齐排列着的十几艘小型救生艇的导航、自动行驶系统已经彻底报废。
　　当然，机械开启机构还能运转，这些小艇也依然可以下水，只是飘到哪里、在哪里被截获救起就要看水流、风向以及警备员的救助队的心情了。
　　那位大人物的“后路”已经被切断，下一步就是搜寻黄泉川以及亡本里藏的位置所在。游轮的结构并没有资料，但主控室和驾驶舱都不难找，相应的这些资料也唾手可得……
　　美琴心满意足地拍拍手。
　　然而阻击出现得比想象要快——回过身之前，“背后十米的位置有两个人”这个事实已经被电磁雷达探知；而转过身后，美琴看到了两个并没有穿什么装甲、只穿着完全是黑色的外套的男人。
　　刚刚的攻击按说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对方却仅仅只派来两个人……
　　是有后手？是太过托大？还是……这两个人都是相当难以对付的能力者？
　　短暂的僵持很快结束，瘦而高的、头上像海盗一样包着头巾的男人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在宴会开始前有虫子混进食材实在是对客人很不礼貌啊。所以，准备好了吗，副主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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