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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男子体操部,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感和焦躁感。
事情要从在转学来的第一天就狠狠揍了东航一拳的金子的青梅竹马矢代孝一说起。一个初来乍到却给了男子体操部一记狠狠的下马威,且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主就如同一粒石子打破了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了圈圈的涟漪。
相信自己儿时玩伴的金子出于这种“无论如何都要相信都不能舍弃”的心态,邀请矢代孝一加入体操部。与愿意因为这份相信而相信的东航相比,水沢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从矢代孝一的眉眼里并不能看出对艺术体操的热爱,哪怕是在对着金子的时候,他的表现也冷淡的不像是在对待阔别已久的友人。他真的会喜欢上艺术体操吗?真的能融进艺术体操部吗?
毕竟艺术体操是一项团体运动,体操部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默契和感情,实在不能因为任何一点因素而被破坏。
从东航家出来以后,水沢的情绪一直不高。虽然东航说要大家相信金子相信矢代孝一,虽然连木山也说了“金子看上去不像是会惹麻烦的人”,但是水沢不安的情绪还是在自己的心底生着根发着芽,让他整个人都莫名地烦躁起来。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伴随着矢代孝一一起来到的,还有很多很多不可预见甚至糟糕透顶的事情。
“怎么了?水沢?”
亮介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水沢有些怔忡。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被亮介用这样笃定的口吻确认自己的心情呢?从刚才到现在自己只是沉默着走路而已,亮介居然已经可以看出自己心里的忐忑了吗?
愣愣地看着亮介,得到了对方带着笑容的补充,“嘛……谁让你愁眉苦脸的一副看起来烦到不得了的样子了。”
居然连自己在想什么都知道啊……水沢摇摇头,担心地看了走在前方的金子的背影一眼,轻声地说道,“我只是在想,这样真的好吗?让矢代入部?”
“果然是在担心这个啊……”亮介笑笑,“一提到和体操有关系的话题,水沢整个人就变得认真严肃起来了。”
水沢也笑了,点了点头,“啊,是啊。对于我来说,艺术体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比木山还要重要?”
脱口而出的问话让水沢愣住了,亮介自己也愣了,反应过来以后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已经弄不清楚刚才说这句话时到底是出于什么本意的了,也许只是想开一个玩笑,也许是连日来盘踞在心底的疑问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去弄清楚,但事实证明,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绝对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亮介赶紧干笑了两声,抓了抓头发扯开话题,“嘛嘛,我、我开玩笑的啦……”
“是的。”却不料水沢沉默了一会之后郑重地答道,“艺术体操,一直都是我的梦想。是陪伴了很多年的梦想。”
亮介没有想过水沢会这样正面地回答自己的问题,还用这种斩钉截铁的态度。也许自己将艺术体操和木山放在一起比较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但是饶是如此水沢也给了自己这样肯定的答案。是啊,寂寞的时候,一个人孤单的时候,陪伴着水沢的都是艺术体操吧。——梦想、希望、泪水、欢乐,果然艺术体操对他来说,是真的很重要吧。
“知道了。”亮介冲水沢做了个鬼脸,“如果他敢做出伤害体操部的事,我第一个就把他赶走。呐呐,所以放心吧,拓酱!”
亮介的安慰让水沢无奈地笑了笑,在听到亮介提到的那个名字时,心还是控制不住地跳了跳。有些紧张,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会肯定艺术体操比木山重要,变相地也证明了木山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性吧。可是,这样子的重要对亮介来说,难道不会难以接受吗?
小心翼翼地看着亮介的背影,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于平常的反应。也不会像当初一样,说着无法接受的话了。是真的过去了吧,过去的事情。
不过彼时水沢没有想到的事,自己那些不好的预感,居然齐准地验证在亮介身上。
被说伤人,连学生证都留在了现场被作为证据,所有矛头都指向了百口莫辩的亮介。水沢当然是相信他的,只是并不是自己相信校方就能相信,警方就能相信。看着表面上没事但心中郁卒的亮介,水沢觉得一切似乎都脱离控制了。而后自己也开始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焦灼。
勇敢地站出来和矢代对峙的时候,水沢的心里其实是满满的愤怒。亲眼见到他动亮介的书包,几乎就可以肯定这件事情一定是他做的。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为什么诬陷亮介?那个时候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水沢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笃定这件事和矢代有关了,潜意识里好像早就把亮介置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上,相信不会是他,也不允许他受到这样屈辱的怀疑。
从说希望亮介是弟弟的时候起,就有了想要保护他的念头了吧。似乎对他永远比对其他人多了一份关心,因为有双生的羁绊,因为总是一直待在一起,因为总是被他温柔地对待着。
但是自己的怀疑却被金子否定了。水沢压抑着想和金子争论的冲动,金子想要保护朋友的心情他可以理解,但是明显这不是一个适合过分相信的时候。矢代孝一的出现实在是太过于突如其来,并且,完全不值得相信。
水沢知道自己也陷入了过分相信的怪圈之中,但对方是月森亮介,他就打从心眼里不会怀疑他一个字。矢代孝一于水沢而言毕竟只是一个认识了不久的人而已,而水沢,绝对是一个固执地护短的人。
结果这件事情只能暂时地不了了之,受不了同学之间怀疑目光的亮介终于忍不住夺门而出,水沢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这种时候,有个人在亮介身边他会好受一点吧。追着亮介上了很久没去过的天台,亮介一脚踹开门之后连着又踹翻了好几个凳子,然后歇斯底里地嘶吼了一声。
水沢站在他后面,想要安慰他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担忧地望着自己和自己发泄的亮介。其实水沢自己的心里也很烦,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亮介被冤枉的事情当成是这件事的终结,潜意识里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着自己,还会有更严重的事情还会有更严重的事情……
水沢重重地吐了口气,脱力地靠在天台的门边。所有的烦躁和焦虑都找不到了突破口,只好深吸两口气通通埋进了心里。
不出水沢所预料地,更严重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柏木老师说因为这件事很可能影响到关东大赛的参赛权。体操部的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水沢的情绪也全线崩塌。
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守护着的梦想,终于慢慢实现的梦想,在距离大门只有一步的时候,被硬生生地截了下来。好不容易才可以出席关东大赛,好不容易才可以将苦练了那么久的体操展现在人前,现在却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化成泡影。
并不是怨念体操部的人,事实上也知道这件事大家并没有错。但是没有错不代表着心里就可以没有火,对东航他们失口说出不好的话的时候,水沢自己其实也愣住了,然后对上了来自亮介震惊愤怒的眼神。接着亮介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小塑料盆,刺耳的撞击声敲打在水沢的心里,让水沢自己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有点想道歉的,但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况且彼时的水沢也在气头之上,本身毕竟也只是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少年,火气一上来谁还记得彼此让步。所以水沢只是错综复杂地偷看了亮介好几眼,默默地低下了头。
亮介再也没有看水沢一眼。别扭着怎么都不肯转过来的侧脸上写满了失落和受伤。
自从那次之后,亮介和水沢就好像是一下子生份起来了,亮介不再天天缠着水沢,水沢憋着一口闷气也找不到机会。两个人就以这种在他人眼中看起来匪夷所思的冷淡态度,僵持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里,徘徊在体操部里的气氛是低迷而压抑的,每个人都忐忑地等待着学校的结果,再坚持着不知到底为了什么的练习。每个人的情绪都被逼到了临界点,终于,在金子又一次飞跃失败之后,亮介爆发了。
一脚踹在垫子上,亮介怒气冲冲地甩手走人,连东航的劝阻都没有听。而被火野指责“不是也暴躁了”的水沢,也终于没有了练习的心情。
对亮介的担心还如在昨日,明明被陷害伤人的事情也一直没有解决,但是随之而来的又是被告知可能不能出席关东大赛。很烦躁,很压抑,各种各样负面的情绪一层一层地堵在心里,让水沢觉得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就像秤砣一样重重地压在心底。
一个人走出体育馆,迎面而来的风终于让水沢觉得清醒了一些。才刚走了没两步,就看见在水池边上的亮介,正把自己的头对在水龙头下,从水龙头里喷洒而出的水毫不留情地淋湿了亮介黄色的头发。亮介不发一言地任水冲着自己的头,全然不顾那水冰凉的温度。水沢沉默地看着他。这时亮介猛地抬起头,用力地甩了甩,纠结在头发上透明的水珠在空中散开。
水龙头的水还开着,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亮介似乎没有关上的意思,吵杂的水声几乎要盖住了不远处操场上的活动声。
“啊啊啊啊啊啊!”亮介似乎还是很愤怒,在原地徒劳地转了几圈之后,一脚踹在水池的壁上。
亮介像孩子一样生气的举动让水沢有点忍不住想笑,连带着一直抑郁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一点。
终于发泄够了的亮介抬起头来,却在看见伫立在一旁的水沢时愣住了。而忽然被亮介注意到且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水沢,也尴尬地僵在了原地。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亮介,只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亮介赶紧低下了头,拧上了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就好像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除了树上的蝉鸣声,连远处的喧闹声都变得空寂起来。良久,亮介才好似轻轻叹了口气,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像没看见水沢一样朝水沢这边走过来。
水沢刚刚觉得轻松了一点的心情又变得有些难过,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合宿的时候,他和亮介彼此还不够熟悉,在自己喜欢木山这件事被陡然爆出来之后,亮介会对自己皱眉,会对自己露出疏离的表情。顿时,水沢又觉得委屈,明明不是在和他生气啊,为什么亮介反而一副讨厌了自己的样子呢。
就在亮介快要和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水沢忽然开了口,“对不起。”
没有想过会出现在自己和亮介之间的生疏而客套的话,而今却的的确确地横亘在二人之间。
亮介的脚步停住了,可是始终没有说话。低着头的水沢余光里只能看见亮介卷起来的裤脚,紧紧地箍在小腿上。白色的室内鞋的前端被水渍打湿,不知何时沾满了泥土。
“对不起,亮介。”水沢又重复了一遍,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颤抖起来。
像是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就在水沢以为说不定这次亮介大概真的不会再理自己了吧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亮介的叹气声。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很郁闷很郁闷的样子。
“我说啊,水沢……”亮介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算了。”
亮介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沮丧。说“算了”的时候,声调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这次自己的话是真的伤害到他了吧,总以为艺术体操只有对自己才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却忽略了亮介他们,也是在为体操部付出着的啊。不分青红皂白就抹杀掉亮介他们的努力,这样的自己,真是太差劲了。
“不,亮介,真的对不起。”水沢抬起头来,看着亮介认真地说道,“是我太着急了,所以态度才会不好的。没有考虑到你们的心情,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沢看到亮介忽然抬起手来轻轻按在自己的头上。亮介说,“水沢,我啊,我知道艺术体操对你来说很重要。可是,你对我也很重要,被重要的人伤害,真的会很伤心的。”
水沢惊讶地抬起头来,亮介冲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好了,都过去了。”
“亮介……”
“真是的,还说要逗你开心的,结果反而害你露出这种表情。”
水沢愣了,“诶?”
亮介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样,赶紧扯开一个更大的笑容,用力地揉了揉水沢的头,“没什么啦!就是都过去了嘛!……所以,水沢也不要和我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我……”
“很明显的啊,会露出不耐烦表情然后皱着眉头的水沢。”
“对不起。”
“诶——”亮介苦笑着挠挠头,“居然又道歉了。那我也要说一声,拓,对不起。”
不是平常用的水沢这种称呼,也不是耍赖撒娇时候的拓酱,亮介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却有种不亚于任何时候的亲切感。
后来亮介说着要去换鞋子,就急匆匆地跑走了。水沢望着他火烧火燎的背影没来由地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眼前的这个人,大概是真的可以完完全全地了解自己吧。
——真好啊,能够认识亮介,能够和亮介成为朋友。
而另一边,以换鞋子为借口差不多是落荒而逃的亮介,在确定自己消失在水沢视野范围之内以后,终于找了个角落,重重地吐了口气。
并不是还在生气,只是对于自己的心意忽然难以掌握了。一开始的时候,被诬陷打人这件事虽然很棘手,但是因为航他们都表示愿意相信自己所以变得也没有那么让人头疼了。真正会暴躁起来的原因,的确是因为水沢的那句话,甚至气愤得不想和他说话不想理会他。
但是,办不到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意起水沢的看法了。水沢好像已经变成一个重要的存在,已经不是那种“随便他说什么我都无所谓”的人了。在意着他的想法,在意着他的言行,在意着他对自己的看法,在意着他的事情……这种在意到后来,居然让自己悲哀地发现,似乎也没有那么生失言的水沢的气了。
好像在碰到水沢拓之后,月森亮介一贯以来的认知和脾气,都被搅了个一团糟。
就像刚才,明明之前还气得想揍人的,但是居然只是看着水沢低头道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压根找不着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了。
“坏了……”
这次,好像真的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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