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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君泽这一走便是半年。
朝中半年没有君王,幸亏君玄不是什么废物,国事料理的不错。
叶景湛身子骨愈发得差,常常写着写着字就咳起来,咳出血是日日发生的事。君白舟每日都来,太子不请老师,因为叶景湛要亲自教,可现在叶景湛稍稍讲得时间长一些就吃不消,每次要咳血时,他就轻轻捂住太子的眼,然后再默默把染上血色的宣纸团做一团扔了。
君白舟在爹爹捂上自己的眼时,总要紧紧拽住叶景湛的衣袖,生怕爹爹突然消失不见。一旦叶景湛松手,君白舟就要立刻睁眼,见爹爹还在身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紧贴着叶景湛坐着,搂着叶景湛的手臂发会儿呆。
含香媚在秋日时死了,发了场热,第二日再去看时,已然没有了呼吸。
邬氏把她当作孙女般疼爱,经不住打击,病倒了。
叶景湛住在后宫中,闲来无事时便独自走到后花园,那有处高台,他日日都去每次都在栏上系一条红绸。君白舟去看过,都是些祈福的话,有愿天下人平安和乐的,有愿君泽顺遂幸福的,有愿君白舟健康有为的,有愿邬氏寿比南山的,有愿含香媚来世无忧的,有愿叶园……
可一圈看下来,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红绸,没有一条是给叶景湛自己的。
那日君白舟呜呜哭起来,吵着让下人取红绸笔墨来,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稚嫩的笔迹一字一字晕在红绸缎上:
“愿爹爹叶汲清,长命百岁,再无病无忧,与父皇长长久久,偕手白头。”
后来的日子,叶景湛还去高台上,他想祈福的人都祈福过了,就只远眺右手摩挲着君白舟绑上的那条红绸。
蓬纱变厚袍,厚袍披氅衣。
他从夏日开始站在那高台之上望远处寒山,等到秋季,再候到冬雪。
君泽还没有回来。
叶景湛越来越消瘦,也越来越虚弱,可他呆在后花园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他不愿回到殿里,因为他发现君玄愈发的奇怪。
君玄每日都来看他,刚开始时还好,对他仍很恭敬,傍晚时就会离开,而随着日子推移,君玄越来越不知分寸,开始日日留夜,显然把皇后当作了他的王妃。
叶景湛心知他要反,又不好与他翻脸,只好尽量避开他。
君玄有着比君泽还要可怖的占有欲,他不允许叶景湛出宫上街,甚至不许他身边出现坤人以外的人,君玄调走了叶孤酒等乾人,不准和人凑近叶景湛,如今甚至不许他和君白舟见面。到头来,叶景湛瘦弱的身影之后,只剩下叶园一人。
叶园刚弱冠,前不久才与叶孤酒成了亲,君泽和叶景湛亲自主持的大婚。如今叶园却见不着夫君,日日没有笑容。叶园天真,像个孩子,叶孤酒宠着他,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着,谁对叶园好,叶园都念念不忘,现在满腔对叶孤酒的思念也不知和谁去说。
看着天色暗了,叶景湛与叶园同桌用了晚膳。饭罢,叶景湛拢了拢白氅,起身回殿。
推门只见君玄端坐小桌前,烛光昏暗,炭火燃着。
叶景湛见他望来的眼,深而黑,闪着野心勃勃的光。
叶景湛与他对视,对方明明和君泽长得那么相像,却让他恶心得想吐。
叶景湛沉默片刻,忽然咳起来,扶着门框瘫软下去
君玄连忙上前,架起他,又抱他到榻上,一摸他额头,竟滚烫。
“老师,”君玄坐在床边,“今日可有喝药?”
药是君玄派人抓的,解不了毒,但说是能滋补身子。
叶景湛每每倒掉,一口都没喝过。
但他点了头。
“你在骗我,”君玄扣住他的手腕,低低地笑起来,然后不容抗拒地俯下身吻了叶景湛的眉心,“我的老师,如果你喝了药,你早死了。”
叶景湛倏得睁大了眼。
君玄松开他,瞥向小桌;在吵景落耳边低语:“你看皇上那一封一封信——老师,你知道吗,君泽在归来的路上,今晚就到。”
叶景湛哆嗦起来:“你把信……截下来了……”
君泽好想好想叶景湛,半年天个月,他写了不下一百四十封信,几乎是每日一封。
无论多远都要寄。
可是他收到的所有回信都是君主代笔,开头都是:
“老师身体尚弱,微臣斗胆代笔。”
叶景湛脾气一向好,此时忽然发了火,他用尽浑身气力一脚蹬开君玄,怒声:“君玄——本宫给你脸了?!”
叶景湛不曾摆过皇后架子,有时甚至忘了自称,直接用“我”。如今当下怒火攻心,终于有了皇后的模样。
君玄捂着腹部起了身,他不行礼,只是笑,笑得眉宇间都是贪婪,他逼近叶景湛,举起了手,一记手刀敲在了叶景湛后颈。
叶景湛眼前一黑,昏过去之前听到君玄大笑着:
“老师,茫端为您献上一出好戏。”
君泽回来时就看见这幕。
君玄披散着发,半靠着床榻,他在温暖的屋中着白袍,大敞着怀,君玄抱着他君泽的皇后,时不时去拨叶景湛的长发,抚过他的脸。
甚至去吻皇后的发顶。
而叶景湛靠在他胸膛上,宽袍松松地穿着,在暖和的屋里,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他微微倦着,似乎睡得很香。
多讽刺啊。
君王裹寒气满身,贼臣于温柔乡中。
“……皇上?”君玄转头,拱手行礼,却不下榻,“娘娘半夜又烧起来……”
“给朕滚下来。”君泽站在殿门处,阴沉道。
君玄眨眨眼,看向怀里的叶景湛:“可是老师……”
君泽暴怒,他大步流星迈到榻前,一把扯住叶景港的衣领把他拖下床,手上动作一顿,然后他冷着脸把叶景湛狠狠惯在了地上。
叶景湛额角磕上桌角,霎时破了皮,血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又从下巴处滴落。被敲晕的景湛在刺痛中迷迷糊糊转醒。
君玄立即下榻,要去扶人;“老师——”
君泽一脚把他踹开。
叶景湛猛地咳出一口血,然后眨了眨眼,看清了低头俯视自己的人。
他“唔”一声,撑着桌沿站起身,笑了笑:“欲川……呃!”
君泽神色冰凉,他一把扼过叶景湛纤细的脖颈,力气大得将叶景湛举了起来。
叶景湛血气上涌,神色却还是迷茫的,他不明所以,还抬手去用指腹蹭了蹭君泽的脸庞、他不挣扎,喃喃道:“别、别怕……”
君泽眼眶倏得红了,他松了手。
叶景湛一下落在地上,却脚下一软。君泽稳了稳心神,伸手去搀,君玄却从一旁插了手:“老师——”
叶景湛剧烈地咳着,痛得他整个人倦起来,缩成了一团。
“欲川!”君玄跪在君泽面前,把叶景湛护在身后,“都是皇兄的错!老师什么也不知道!他肚里的孩子何其无辜?!”
“……孩子?”君泽机械般地侧头,“……什么孩子?”
叶景湛咳着,他已是强弩之末,闻言强忍喉中血腥翻涌,迷茫地看着君玄。
君会把头磕得“砰砰”响:“老师病中,是皇兄一时没控制好自己——”
“……”君泽似乎是听懂了,“他现在、腹中……你的……?”
君玄哽咽着,沉默半晌:“……对。”
叶景湛狼狈不堪,眸子却仍亮着,他瞳孔紧缩。
这不可能!
他白日防着君玄,绝不会让摄政王碰他!
“你、诬蔑、我,”叶景湛嘶哑道,“君玄,你在胡说八道。”
君玄握住他的手,额头抵上叶景湛的手背,他哆嗦着:“对不起……老师……”
叶景湛呼吸粗重了起来,他把开君玄,膝行几步,去拽君泽的衣袍:“欲川……你别听他……”
君泽垂晖看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叶景湛,朕奔波数月为你找寻解药,你在这儿玩的开心么?”
叶暴湛猛地仰起头来,他简直语无伦次,他每日每晚都想的是君欲川,他根本不是那样不守道的坤人。
君泽行走于风雪,现在被君玄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
而叶景湛何尝不是?他这半年活得艰难,现在一腔思念变为满心绝望。
叶汲清找谁去说呢?
君泽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守在殿外的君莺许和太医原本对叶景湛也是失望至极,却见君泽动作,心觉不妙。
君莺许大吼一声:“皇兄,不要——等太医一查究竟——”
君泽冷笑一声,拔开瓶塞,扬手撒下了雪莲粉末:
“叶景湛,你还是去死吧。”
粉末碾得细而小,扬扬洒洒地飘下来,转瞬即逝,叶景湛没有接住一丝一毫,寒风呼啸着涌进屋内,熄了炭火,卷着那雪莲的影儿,进了茫茫夜色。
叶景湛痛哭出声,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很少哭,现在,他不是为了雪莲消散而哭,而是——
他好像把他的欲川弄丢了。
叶园住偏房,听见动静赤脚赶来,他在门外愣住,嘶吼起来:“娘娘——”
“大人!”叶园一看便知出了什么事,摄政王的野心连他都能看出来,他跪下了,向太医叩首,“娘娘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他有没身孕您一探便知!您为什么不去——为什么?!”
“阿园……”叶景湛挂着泪痕,淡淡笑起来,迷迷糊糊道,“没有用了……我把、我把——”
“我的欲川弄丢了。”
太医连滚带爬上去摸脉,片刻后他松了手。
君莺许倒底是叶景湛的学生,她急道:“太医,如何?!”
太医跪在叶景湛身边,哽咽着,沉默着。
“……说,”君泽忽得回了神,他手抖着,“说啊!”
“……回皇上——”太医伏低了身,哭喊出声,“娘娘无孕在身——”
“当啷”。
瓷瓶坠落地面,摔得粉碎。
寂静。
君泽终于怕了。
君玄盯着他们,笑出声来:“老师——你命中注定要和芒端一道——下地狱啊——”
“……你放屁,”叶景湛倦了,他缩起来,第一次开口吐了脏字,他半眯着眼,笑吟吟的,像是要睡着了,他嘟囔:“我要投胎转世的……我要回到欲川身边的……”
我要回到我的欲川身边,无论他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他。
我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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