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茗

　　二十分钟后，汽车内。

　　汽车平稳的运行在马路上，林路也闭着眼，补充昨晚四小时不到的睡眠。

　　将睡未睡之际，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她迷糊的惊醒，有些发懵的望向一旁，杏眼微泛红，带着几分平日里不常有的呆萌和迟缓。

　　四目相对，身旁人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

　　振动着的声源从口袋里被掏出，白栩年不经意扫过一眼，来电显示上赫然标注着“陈煜”二字。

　　视线顿了顿，他重新关注回路况上。
　　却又不自觉散了几分注意力到耳朵。

　　“喂......”接通电话时轻缓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缱倦，像是不着调的挠了一下心窝。

　　对面显然也有些停顿，半响没回应上话。林路也看了看手机，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什么事？”

　　“啊？哦......路路！在干嘛呢？敲了你家大门十分钟都没应我，是不是又睡着了？快起来快起来，别仗着自己是老板就天天迟到。”

　　听筒里的声音跳跃而清晰，在狭小的车厢内听得一清二楚。

　　熟人般的称呼和及其熟练的撒娇语气，看样子关系十分不错。

　　林路也揉了揉眉心，低声回道：“奥，我已经在去工作室的路上了。”

　　“什么？！呜呜我还没来得及蹭到早饭呢！今天怎么突然去的那么早？”

　　还能为什么......

　　她顿了顿，瞥向一旁正握着方向盘，不紧不慢开车的人。

　　自己找罪自己受呗。

　　初秋的太阳不是那么刺眼，柔柔的打在男人脸上，整个人像是沐浴在金黄色秋意里，泛着暖调。汽车平稳的行进着，舒适的让人不由犯困起来。

　　开车倒是挺稳。

　　林路也舒服的向后靠了靠，启唇对着话筒：“没什么，今天醒得早，索性早点出门。”

　　“好吧...我就说要早点给我把钥匙，每次来都要敲门，多不方便。”

　　“得了吧，给了你还不得把门板踏烂。”林路也嘴角含笑，散漫道，“对着债主在这讨价还价，你倒是好处尽揽了，我搁这既出钱又出力啊。”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林路也看着心情不错，聊天的时候语气放松，整个人卸了戒备，一点没有昨晚窗台对话的紧绷拿捏感。

　　还有两个路口就到工作室，她接着电话，起身看了看路况。按照目前导航的方向必定堵车，便伸手指了指另一条道，示意白栩年拐弯走小路。

　　“什么？”
　　一声询问声从身旁传来。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林路也一顿，看向白栩年。

　　“路路，我没听错吧？怎么有男的讲话声？”

　　手机里传来陈煜不敢相信的质疑声，林路也选择性忽略，看着白栩年一脸“我真的不知道”的单纯，只得开口向白栩年解释：
　　“下面那个路口转弯，走另一条道。”

　　驾驶座的人点点头，面色如常的驱车驶入小道。

　　她有些疑惑地又看了一眼白栩年，见他仍旧没什么表情，平静的脸上带着礼貌距离感，安稳的开着车。

　　这个简单的手势看不懂吗？
　　林路也略感迟疑的挠了挠头，但随后又想：
　　国外的交通情况与国内不同，白栩年这么久没回国开车，反应慢一点倒也正常。

　　只是......

　　手机里仍在源源不断来声音，她顿觉头大。

　　白栩年问不问倒是无所谓，麻烦的是这一声偏偏撞在了陈煜耳朵里。

　　要知道，这可是比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更担心林路也这辈子能不能嫁出去的唠叨陈煜。

　　“什么情况，你不是在路上吗？车里还有别人？我记得工作室没男性生物吧，这个男的是谁？......”

　　“......啊......我前面就要到了，不聊了，先挂了。”
　　絮絮叨叨的询问被拦腰挂断，林路也轻呼出一口气，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下过雨后的天气显得格外晴朗。林路也的头向窗边凑近了些，眼神却不自觉跑到了车前后视镜上。

　　镜子里只印着男人半张侧脸，阳光斜打在高挺鼻梁上，在明暗交界处投下一片阴影。
　　乌发剑眉，锐利的线条衬得整个人英气俊朗，一双桃花眼却又添了份柔和多情，内敛的涵养倒是透出风度翩翩的味道。

　　如果不开口讲话，还真是现在小女生喜欢的气质那一挂。

　　当然...前提是不开口。

　　林路也默默在心里吐槽----

　　看起来白白净净，切开来可是黑得发青。

　　镜子里人的突然抬眸，像是有读心术般看了眼想法颇多的林路也。

　　四目对视，光影绰绰。

　　被某位评价“切开黑”的人不由抿嘴笑了笑。

　　白栩年顶着这张还算不错的脸生活的过去26年里，不是没遇过直白强势的盯着看的；也不是没遇过偷偷瞄过来几眼不好意思的。

　　但每次被发现了还这么淡定，甚至回视还带着调戏意味的，林路也算是独一份。

　　小姑娘脾性倒真是和从前一样：外里野，内里细。

　　不管发生什么，表面总是一股不服输不认气的劲，不甘心让自己吃亏，乖张恣意的很；

　　实则心思细腻，方方面面考虑的极尽周全。

　　所以每次一个人自我纠结的样子总是特别有意思，让人止不住想故意和她拱火。

　　他想了想，“黑得发青”的内在起了作祟心理，故作认真的开口道，“从昨晚到现在，你盯着我看有五次往上。”

　　感受到身旁人视线强烈不少，他故意继续开口，语气里满是真诚与单纯，“虽然我这张脸挂牌可以赚不少，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被提前预定了吧？”

　　“这种事还是得讲究个你情我愿，我这答复可还没给呢，你别急，先别急。”

　　林路也：“... ...”

　　“我倒是不急。”林路也快速的回怼过来，无所谓的大方盯着人家，“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你放心，干干净净完璧之身。”

　　“... ...”

　　林路也抑制住暴躁的心，稳稳的将球打回去，“好奇江宴宁怎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竟然舍得放弃这样一张脸。”

　　白栩年：“... ...”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打破厚脸皮的方法，便是比他更不要脸。

　　一旁，原本想着拱火调侃却被反撩的白栩年乖乖闭了嘴---
　　得，引火上身。

　　-----

　　汽车按照指引停在门口。熄了火，白栩年有些好奇的看向四周。

　　工作室选址在距市中心不远不近的交叉口，虽有些偏僻，但交通发达，该有的基础设施齐全。

　　他看了看眼前三层的门面房。从外表看，装修精简，黑灰色大面积铺排表层，二楼正中间架着墨绿色牌匾，上面用白调写着遒劲有力的两个字“茗室”。

　　整体来看，工作室既选择了便利的道路叉口处方便茶叶运输，又选择了简单却不失雅致的装潢设计，处处看得出主人的设计用心。

　　解开安全带，林路也边朝白栩年伸出手拿车钥匙，边说道，“辛苦了。你先回去吧-----”

　　刚说完，话就被接了过去：“一没房钥匙二没车钥匙的，我去哪比较好呢？”握着方向盘的人施施然开口，表情却一点不像在苦恼。

　　伸出的手不由滞了滞，林路也蹙眉，确实没考虑到现实情况。

　　家里的钥匙目前只有一把，要是让白栩年回家，车钥匙和大门钥匙必然要全都给他，这样的话......下班又要他来接。

　　还真成自己司机了。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还是让人先跟自己上楼，白栩年先一步打断她，“不用不好意思。”他晃了晃钥匙，侧眸笑道，“吃人嘴短，既然暂任司机这一职，那就得做到尽职尽责，不用管我的去处，下班了我来接你。”
　　......

　　他哪只眼看出自己不好意思了？

　　还有，这泛着茶味的调调又是怎么回事？

　　眼看时间快到，不愿再和他掰扯的林路也随了他去。她推开车门，拿包起身，“随你，别跑丢了让我反接你就行。”

　　“欸----”，白栩年眼疾手快，拉住将要离开的林路也，“还有一件事。”

　　“怎么？”

　　“既然车钥匙在我这，那除开上下班路的额外通行也可以吧？这可能超越了司机职权，所以提前咨询一下你的意见。”

　　突然真挚的提出这种小事，林路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人没回应，白栩年松了松手腕上的力，“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你快去吧，下了班来接----”

　　“可以。”

　　林路也手腕微用力，调动姿势，换抓握为反握。

　　“信任你才放在你那，想去哪儿就去。”

　　-------
　　工作室里，熬夜加班的许依和浮佩神色泱泱，略有些提不劲儿的拨弄着茶叶沫，摸了会鱼。

　　“一大早就这么萎靡不振的，不会是在让我心疼，好多加点年终奖吧？”

　　熟悉的清亮声传来，二人一个激灵，抛开手里的茶叶沫，纷纷来了劲，凑到林路也面前。

　　“老大！可算来了，还以为你昨天太累准备休息一天呢。”
　　“是啊，你要是休息了，咱俩可有的忙了。”

　　“行了行了别贫了。”林路也打住二人，笑道，“昨天加班辛苦了，这个月加班费翻倍。”

　　许依和浮佩惊讶的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的不敢确定。

　　直到对面眼里皆给出肯定互相确认，才一道雀跃着欢呼起来：“哇啊啊！老大！！爱死你了！”

　　林路也脚步轻盈的走上二楼，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精致的脸庞因气色不错而显得愈发灵气。她转身，提醒道：“对了，记得联系下航佳的王总，看看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聊聊合作的事。”

　　“好嘞！”

　　平日里总是毒舌随意的老大今天倒看起来完全不一样，许依凑近了些，朝着浮佩道：“你有没有觉得，老大今天心情不错？”

　　“没错。”浮佩点点头，“整个人都有精神了不少。”

　　“对吧！这早上没能照常和老大贫两句，还突然有点不适应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浮佩拍了拍许依肩膀，想想这个月加的班都已经变成双倍工资，不由幸福的感慨，“但老大的快乐也是我们幸福的源泉呐！”
　　-----

　　林路也在工作室坐了一天，将最新一季的茶叶品类分好，确认好供货渠道与物流时间；又把老顾客们的订单整理归纳，预估出下一阶段需要的货量以及最近的市场偏好动荡。

　　日暮将至，夕阳斜照进屋内，橘红色显得格外柔亮。她动了动略显僵硬的脖子，放松着吐出一口气。

　　较之于其他职业，林路也的工作室有些特殊。她的本职工作十分小众，叫做茶艺师，是个说出来很多人可能有所耳闻但不太熟悉的职业。

　　传统的茶艺师以提供茶叶知识和茶艺表演为主，大多数时候会现场为顾客介绍茶叶品质，展示、解说茶水冲泡流程和技巧，是个尚未被大家充分认知的新兴职业。

　　虽说新兴职业有着不可估量的前途和发展，但实际上，茶艺师行业早已面临着失业、收入不高等问题。在如今各种冲泡冷饮、手作茶饮盛行的时代，作为行业发展主力军的年轻人大多会选择消费奶茶、咖啡等快餐饮品。茶，作为中国传统饮品，渐渐失去其市场价值。

　　就目前来说，老一辈人对于茶的认可程度较高，所以茶行业所面向的受众也主要是五六十年代以上群体，但这一群体对于茶道茶艺的接受度也普遍不高。可以说，茶艺师这一职业，发展十分受挫。

　　所以，纵使林路也习得一手泡茶技艺，在面对市场不景气的情况下，工作室的业务也仍是以售茶和一对一对接顾客为主。

　　手头的工作都已经完成，昨天的剩余也全部解决，她看了看时间，刚五点过半，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

　　浮佩敲了敲门，拿着资料进来，“老大，和航佳联系上了，那边的意思是下周两边面谈一下，再聊聊合作的具体事宜。”

　　林路也不由皱了皱眉，“这都已经聊了半个月了，王祁还是不肯松口。真是和传言中一样，算盘打得啪啪响。”

　　“老大，咱们已经让步很多了。”浮佩略感担忧的开口，“先前的几次线上谈判都是我们这边让利，这再继续下去，恐怕这次合作收益较少。”

　　林路也收回皱着的眉，抬眸安慰道，“没事，哪怕我们吃了点亏，这次的合作也得拿下来。”她挑了挑眉，食指轻点桌面，语气肃然，“航佳是新锐的互联网公司，虽说规模不大，但在互联网等新型传播方式上有着年轻受众。这次的合作，不在于赚，而在于撒。”

　　不以赚钱为利益重心，相反，这次的合作意在广撒网，增加曝光度。
　　将传统茶道知识以全新的传播形式扩散出去，提升年轻一代的好奇度和关注度，打响工作室名气，借此重振茶业。

　　只有这样，工作室以及整个茶业的发展，才会出现新的商机。

　　她预估着一步步风险和可能，确保此次合作的价值最大化。回过神来的林路也看向浮佩，对她说道，“不早了，赶紧下班吧，今天辛苦了。”

　　浮佩点点头，回了个“好”，先一步离开二楼办公室。

　　几分钟后，林路也收拾好东西，关掉电灯，下到一楼。

　　夜幕降临，路灯星星点点亮起，万家灯火照耀在寂静的秋夜。熄灭最后一盏室内灯，合上大门，她不急不慢的朝路边走去。

　　一贯的停车位上不见汽车踪影，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望去-----

　　不远处，不知停在那儿多久的车亮起大灯。

　　熟悉的橘黄色大灯骤然亮起，照得林路也一时间有些恍惚。

　　停住的脚步随即调换方向走去，步伐却比先前加快些。

　　光源越来越近，像是今早初升的太阳，照得人心里发暖。她踩着高跟鞋赶到车旁，气息因急促而有些微微发喘。

　　倚在车旁的人笑了笑，轻声道，“走吧，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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