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宫旧梦

　　初平三年的秋天意义非凡。
　　这年九月，卞夫人诞下一子。曹操在年初进军顿丘前已经吩咐，若得男孩，就名“植”。曹植是卞夫人的第三子，是我们家的新成员。从曹植出生起，我们几个孩子就经常围在榻边逗他玩儿。曹植生得粉粉嫩嫩的，红嘟嘟的脸蛋闪着光亮。他应是知道自己的名字，每当我们唤他，他就缓缓睁开双眼，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曹丕蹲在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曹植，彷佛在凝视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搭在曹植的手背上，没想到曹植竟然伸出手指来，勾住曹丕的中指不放。不知不觉间，曹丕的脸上泛起了笑意，爱怜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曹植的脸蛋。
　　儿时的曹丕应该很疼曹植，不知今后赢得夺嫡之争的他会不会念起这份对小生命来到世间的期待呢？权力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能让兄弟阋墙？想到这里，我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
　　“公子很喜欢植儿吗？”我不禁发问。
　　“当然，他可是我弟弟。”曹丕的眼睛亮亮的。
　　“那咱俩去为植儿种树吧！愿他如树一般茁壮成长！”我提议。
　　“好！”曹丕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俩在家仆处寻得两棵白果树树苗，来到了曹宅外。
　　“种哪儿？”曹丕一手拿着两棵白果树树苗，一手拖着两把小铁锹，气喘吁吁地问我。曹昂不在，他就常常在我耳边念叨要做家中的顶梁柱，运树苗拿铁锹这样的力气活儿，非他莫属。
　　我笑着说：“你想知道我对你家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什么？”他侧着头问。
　　“大。太大了！你家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就相隔百步。我从未见过如此阔气的门！”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所以，咱们把白果树种在家门前吧！等它们枝繁叶茂了，顺着亭亭如盖的地方，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好。”曹丕言简意赅。
　　他顺手递给我一把铁锹和一棵树苗。我俩一人一边，开始挖坑、放苗、填土。我刚填完土，曹丕已经走到我身边了。他的袖子挽得高高的，手臂、衣服上都沾上了泥土。
　　“景儿，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提两桶水来。”他朝宅内走去，突然又回过身，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不是‘你家’，是‘咱家’。”
　　一股暖流瞬间在我心中涌起。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中，有人愿意给我一个家。这一刻我明白了，史家所言的阴刻小气、矫情自饰只是他的一个侧面。在我们面前的他，爱恨分明，真实率性，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对方面前。
　　我俩植完白果树就来到后院。
　　曹丕开始练习射箭，我就坐在凉亭边捧场。经过一年的苦练，他已经学会了射箭，并越来越精进，每一箭都能正中靶心。他每中一箭，我就在一旁欢呼雀跃给他捧场。
　　“陆景，你能不能安静会儿？”曹丕微微皱着眉，放下弓箭与我并肩而坐。
　　“有人给你鼓掌还不乐意？”我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曹大公子射箭精湛，能指导一下小女吗？”
　　“我可不会白教你喔！”曹丕语气中带着笑意，朝我挑挑眉。
　　“那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我说道。
　　“不会是诸子百家里的吧！”曹丕撇撇嘴。
　　“我的故事，保证新奇精彩！”我举起手来向曹丕发誓。
　　“说来听听。”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我娓娓道来：“在首阳山深处有一座汉庙。庙外是一大片坟地，古柏参天，荒草无边。汉庙的建筑早已破败，不知建成几世几年，亦不知祭祀的是哪位王侯将相。传说每当夜深人静时，庙中都会传出女子的啼哭声，凄凄惨惨，令听者不寒而栗，所以寻常人不敢来此走动。一天夜里，天降大雨，一个外地来的穷书生路过此处入庙避雨，见庙内石阶上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女子有两弯似蹙非蹙的罥烟眉，脸蛋上挂着点点杨花泪。书生上前询问：‘姑娘何事哭泣？’女子擦了擦眼泪道：‘中原连年战乱，与父母走散，无处容身。’书生心生怜悯，为女子撑伞，又扶她进入庙中。连着几日，书生都和女子住在庙中。渐渐的，两人相恋了。一日醒来，书生在枕头边看见女子留下的书信，信中说她已离开首阳山，去投奔亲友了。书生怅然若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汉庙。几年后，书生游学途中再次路过首阳山汉庙，入庙后竟见到昔年女子。女子依旧那么娇俏，那么楚楚动人。女子眼含热泪向书生说明原由。原来她是鬼非人，自知人鬼殊途，所以避而不见。书生竟不以为然地说道：‘哪怕你是鬼，我也不嫌弃你。天下大乱，人心鬼蜮，有的人还不如鬼，我只愿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从此以后，书生和女子就在汉庙中生活着。再后来，书生阳气尽失，死在庙内，化为鬼魂。二鬼一起去地府投胎，相约下一世的金玉良缘了。”
　　“讲完了曹丕，这个故事怎么样？”我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这竟是人鬼相爱的故事，真是闻所未闻，我开眼了！”曹丕激动地说，“是啊，人心鬼蜮，我们得保留一份赤诚啊！”
　　“这是自然，人与人之间除却阴谋算计，还有倾心相托的情谊。”我不禁感慨，又说道，“你这次总能教我射箭了吧！”
　　“当然！”曹丕起身，将弓箭递到我手中。从此，我天天跟着曹丕学射箭，曹真、陆靖也慢慢加入了我们。
　　这一年还有一件大事发生，曹操追黄巾至济北，黄巾败降。曹操接受降卒三十余万。从此越来越强大。
　　初平四年一开春，曹操将我们都接到了鄄城，从此，我们开始了随曹操四处征战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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