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

　　2004年，十二月。晴。
　　“放假，放假，还有多少天放假啊？！”后座的人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戳了戳前排的陈子歆，“诶，话说现在我才发现你和冷面住在一起啊，啧啧，要不是看到了家庭联系名单……”
　　陈子歆往旁边挪了挪“你们在背后都这么叫他的？冷面……？”
　　后座的人继续戳啊戳，“是啊，还有北冰洋什么的，早知道你们住在一起，就叫你热汤了，多登……”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走进来的薛然。
　　“陈子歆，今天放学我要去书法老师那里，原来的司机有事回家去了，公司会有人各自来接我们的。”边说着边收拾书包。
　　“要不我陪你去吧？”陈子歆也赶紧起来收拾东西。
　　“不用。”薛然背着书包走出去，“太麻烦。”
　　陈子歆的手顿了顿，后座的人打抱不平的说，“什么啊，当不当你是朋友啊，有你跟着就麻烦了？！诶诶，子歆，和我们去游戏厅吧？”
　　“好……”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薛然站在离校门口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路口，有点僵着身子，他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有点不耐烦起来，怎么还没有来？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开了过去，过了不久又倒了回来，停在薛然面前。
　　车窗摇下，一个刀疤脸拿着照片，凶神恶煞地问，“你就是薛然？”
　　薛然皱着眉头，没有答话。
　　“薛然是吧？”他嚼着口香糖，一脸的不耐烦，“***小子说话！”
　　薛然看似不经意地把手放进兜里，摸索着手机，长按一号键。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就是他，抓上来。”刀疤脸被薛然不理不睬的表情给恼怒了“操！”
　　车门“砰！”的一下被拉开，跳下来一个混混，薛然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被大力地往后一拽，狠狠的蒙住嘴巴，整个人掀过去勒在怀里。薛然挣扎着，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困难，尖锐的疼痛立即从心脏处蔓延到四肢。
　　“走！”
　　在这个鲜有人经过的小路口，一切的发生没有几分钟，面包车绝尘而去。
　　陈子歆站在校门口，有点出神的盯着离校门不远的小湖泊，背后被人拍了拍，“你在想什么呢？！走啦，走啦，我们去游戏厅吧。”
　　陈子歆抱歉的笑笑，“没什么，只是…………说不清楚的感觉。”
　　“嘿嘿，你傻了吧”好友拉着他走出校门，“叫你不要读书这么拼命了，去玩吧。”
　　窗外的景物渐渐变得荒凉。坐在后排的混混拍了拍正在开车的刀疤脸“老大，这小鬼什么来头啊？！”
　　刀疤脸“哼”一声笑着，“哈哈，你小子跟着我混算是捡到大买卖了！知道**企业吧？他妈的，他就是薛文华的儿子！”
　　那个混混两眼放光，一脸的不可置信，“哈哈，这小鬼就是道上说的最值钱的那块肥肉啊？！我还以为有多难得手呢？一抓就抓过去了！”
　　“我呸！”刀疤脸说话震天响“要不是他家司机的老母被人下药搞的半生不死的，接他的人被调了，你***以为我们这么容易得手？！”
　　小混混连忙赔笑，“是啊是啊，老大强嘛！！可是……这人是找谁做的，那是不是……”
　　“你小子他妈的就是话多！不该你问的问什么？！”刀疤脸吼道。
　　小混混缩了缩脖子，安分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这么没音了？”过了一会儿开着车的刀疤脸问。
　　混混这才想到被他拖进车里，按倒在地上的薛然，一动不动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小混混心里一惊，“老大，这小鬼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操！！你小子小心点，他有心脏病，死了就不值钱了！”刀疤脸转过头咆哮。
　　小混混吓了一跳，赶紧俯身去拉倒在地上的薛然，一探鼻息，还有气，也就松了一口气，“没死呢，就晕过去了，老大，这小鬼值多少钱啊？！”说着凑近去看，“啧啧，他长得真不错啊，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果然不一样，这细皮嫩肉的，和女孩子一样。”
　　“你小子他妈少讲屁话！”刀疤脸转了一个弯，“好好看着他，别弄死了，到时候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知道啦！”小混混重又靠在椅背上。“这小鬼跑不了的！”
　　薛然一直佯装闭着的眼睛，微微的张开了。
　　车开进了一个废弃的工厂里。
　　“陈子歆，你专心点啊！！”好友忍不住推了一下陈子歆，“我们是玩对抗赛啊！都输成什么样了！还游戏王呢，一点水平都没有！”
　　陈子歆这才回过神，“额，不好意思，我看我还是先走好了。抱歉。”
　　好友看他心不在焉的，也就没再留他。
　　走出游戏厅，才发现下雪了。陈子歆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许久压抑在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他翻出手机，发现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家里打过来的，他心里一慌，按下了回拨键“喂……”
　　“子歆啊，然然和你在一起吗？”林宛儿焦急的问。
　　“没有……”陈子歆更慌了，“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林宛儿颤抖地声音拖着哭腔，“你怎么不看好他！”
　　陈子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的电话，他只有一个意识，赶快找到他，赶快找到他，他奔跑着，没有什么目的，他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不见了的薛然。
　　“妈的，你找死啊！”横穿马路的时候被急驰过的汽车擦过，司机探出头操着方言骂道。
　　陈然呆呆地站在马路边上，突然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坐在了地上。
　　废弃的工厂里。
　　“你小子去搞点好东西来，什么吃的喝的买点过来。”刀疤脸指使着手下的小混混，“这小鬼精贵着，好好养着，将来换个大价钱。”
　　小混混点头哈腰地出了门，不一会儿又探进头，“老大，可是我身上……”
　　“我*****，”说着从兜里逃出一张一百“快去快回，机灵点，别被人发现了。”
　　小混混接了钱，嘴里嘀咕着“这才一百啊，能买什么好东西啊……”
　　“我操*你**”刀疤脸一脚补上“还不快去，嘴里放什么屁啊！”
　　过了一会，薛然才慢慢地张开眼，看见刀疤脸正背对着他坐着，薛然微微动了动自己的身子，他们对他有没什么束缚，大概是孩子，所以不怎么防着，太大意了呢……他们……，他摸索着手机，开始盲打，这个地方应该是在郊区了，他们是背离学校，路途上经过了一个很大的化工厂，那应该是朝北面，他心里盘算着，也不敢看号码是什么，就按下了发送键。
　　这时恰好刀疤脸动了动，回了头，薛然正好和他对上了眼。
　　“你醒了？”刀疤脸仍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不过语气里也有可以称得上关心的成分。
　　薛然仍是不动，但是很识相的开口说话“我想喝水。”
　　“去买了。”刀疤脸走过来，蹲在薛然面前，一把拉起他，“你身上带药了？”
　　“没有。”回答的波澜不惊。
　　刀疤脸拉过一张椅子，抱着薛然坐在上面“那你得听话，不然死了看不到你父母我就没办法了。”
　　这时候小混混也恰好进来，“老大，吃的买来了。”
　　“有买水吗？“刀疤脸走过去翻看袋子。
　　“没有……啊啊啊，老大，你别打啊！！我这就去买。”小混混抱着脑袋又窜出了门。
　　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从陈子歆旁边走过，偶尔有一两个人拉拉他问“孩子，你怎么拉？”只是一动不动的陈子歆很快就耗尽了他们的耐心，也就没再问都走了。雪越下越大，很快在他身上堆积了一层白。他眼神无光的看着地面。
　　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陈子歆猛的回过神，掏出手机，控制不住的颤抖。
　　“北郊区没枪”
　　工厂里，老大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禁开始操着方言骂开了“我***，出门买个也要这么久啊，死在路上了吧我**”
　　薛然坐在椅子上，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有点发白，他大概猜到了发生什么，眼下，就是，怎么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我想上厕所。”
　　“操***，鬼事情真多！”刀疤脸指了指工厂的一角，“边上撒去！”
　　薛然顿了顿，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厕所么？”
　　“这鬼地方哪里来的厕所啊？！”刀疤脸不耐烦的坐下。
　　薛然慢慢的站起来，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响起，他想也没想，往门外冲。
　　“砰！！！！！”门被大力的撞开，冲进来几个真枪实弹的警察！
　　于此同时，刀疤脸一把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了正在向门口跑去的薛然。“出去！！都给老子出去！！”
　　薛然被猛的向后一拽，跌倒在地上，眼前黑了很久才有意识。他看见刀疤脸狰狞的脸“我**，你够聪明，果然是他的种”说着朝门口大喊“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他！”说着掐着他的脖子！！
　　薛然抓着不断收紧的手，血淤积在脸上，麻麻的触觉被无限放大，他渐渐的开始听不见，耳边是毫无章法的鸣叫，视线模糊不堪，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要死了吗？
　　他莫名的笑了，让人毛骨悚然。
　　“砰！”警察从上位果断开枪，刀疤脸倒了下去。
　　血，温热的血液漫开来，暗红色的，在地上开了一朵诡异的花。
　　薛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撑起自己，转过头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刀疤脸，他的眼睛睁得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惊愕。侧面有个血口子，向外淌着血。
　　薛然被冲进来的警察抱起，蒙住眼睛“营救成功！家属呢？！”
　　他听见林宛儿凄厉的哭声，很远很远，鬼哭狼嚎地在说什么，薛然听不清，警察抱着他穿过很多人，他感觉到周围人的喜悦和成功了的自豪，他们嘴里在说，神枪手啊，被绑架的是谁谁家的孩子，怎么样怎么样，他全听见了，他们像是在闲聊，没有人在意，死掉的那个刀疤脸。薛然对抱着他的警察说“放我下来。”可是没有听到，他又想到了那个刀疤脸，死掉的样子，还有血，一大片的血。
　　“放我下来！！”薛然尖叫起来“放我下来！”
　　抱着他的警察低声安慰着“快见到你妈妈了，等一下啊。”
　　“放我下来！！”薛然开始挣扎“放我下来！”
　　警察看见他苍白的脸也吓了一跳。
　　“警察叔叔，放他下来。”有个很熟悉的声音很轻很轻的，薛然听的那么不真切。
　　他被放了下来，眼睛被挤压过度的他还没有看见眼前是什么，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温热的水一滴一滴掉进了他的衣领。他眨了眨眼，才看见了正在掉落的大雪。那么大的雪，他微微抬起头，天全黑了，就像被捅开了一个大洞，撕扯着。
　　抱着他的人在哭么？那么剧烈的颤抖着，像是害怕的困兽。
　　“然然……”是陈子歆。
　　薛然闭上眼，回抱着陈子歆。把脸埋在了他的怀抱里，薛然低声说：
　　“我好害怕。”
　　轻轻的呜咽一点一点放大。薛然的肩膀抽搐着，像是快要溺死，紧紧抱着那个可以救他的浮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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