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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
北海路上的一座天主教小教堂,真的很小,内部只有两纵列,四横列,共八个长椅,每个长椅之坐得下三人,如果挤一挤可以坐上四人。
教堂里只有一个年轻的西洋神父,以及一个佣人。教堂虽然小,但布置得同样庄重又神圣,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周围的住户。
“全能的主,”那位外国传教士用蹩脚的中文不可置信的说:“常,你这样善良的人,为什么你的哥哥这么粗鲁。”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为什么可以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原谅阿玛迪斯·布朗,任谁被人反复侮辱信仰,胡乱指控都会像他一样气愤不以的。
阿玛迪斯瞪大了他蓝色的眼睛:“他居然侮辱仁慈的圣母,还,还,还造谣上帝是是一个,一个,哦,全知的主,原谅我将要说出的话吧。”
他双手合十,低头闭眼,表情虔诚为难。阿玛迪斯深呼吸,重新站直:“不行,我还是说不出来,亲爱的常,我和你是好朋友,可我无法忍受你的哥哥。而且,请相信我,他还侮辱了你。”
“哦,亲爱的阿玛迪斯,我为家兄的所作为道歉,我原本是希望家兄能和你交流,锻炼一下英语和法语的。”林常在十分的难堪,虽然他知道他阿哥是什么德行,但还是没想到他可以把人气成这样。要知道阿玛迪斯脾气相当好,十分的善良。
他快气死了,皱着眉,林常在说:“我会让家兄登门道歉的。”
“不用了,我不想再看见他,forever,You know?”可怜的传教士,母语都气出来了:“I don't want to see him again in my life!You are my friend, but I hate him.”
阿玛迪斯虽然早已经过了不谙世事的年纪,也经历了不少的事,却依旧有一种孩童般的天真执着以及孩童般的爱憎分明。
林常在安慰他:“Yes, yes, I will never let him appear in front of you again.(是,是。我再也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了)”
“So, look at this.”林常在扬了扬手中用油纸抱着的东西,方方正正,用细麻绳捆着:“这是绿豆糕,我给你弄来了。”
阿玛迪斯看着那个东西,挑眉:“哦,就是上次你带给我的那个美味的点心。”
“多少钱,我给你,”他继续说:“我不能白拿你的。”
“这可是我专门给你买的,送你,不收钱。”林常在笑着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阿玛迪斯看着林常在:“我就不客气了,我真心觉得你可以换一个轻松一点的工作。”
“我知道,你提过好多次了。”林常在继续说:“可我家有五口人,还要给阿哥赚学费,还有出国留学的费用,说起留学,大概就是这几个月了吧。”
“是吗?你们要去几年?”
“估计要等他学成毕业。”
“well,快去当你的帆阿水吧。”阿玛迪斯下逐客令:“挣钱去吧。”
现在是六点多,从北海路到虹口区有相当一段的距离,不过为了节约钱,林常在一如既往的选择了走路前去。
敲响木质房门,没一会儿,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穿着白色棉布睡衣、披肩长发、眉目清秀的日本女人,但是身高上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多。
“陳さん、おはよう(陈君,早上好)”女人双脚并拢,两手交叉身前,30度鞠躬。
“たにぐちさん、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谷口夫人,早上好)”林常在同样鞠躬,不过双手摆在两侧。
谷口爱理侧身:“どうぞお入りください(请进)”
林常在在玄关处拖鞋,关上木拖鞋,他穿着的白袜子是出门的时候换的,投其所好。
搂起袖子,他让谷口爱理躺下,用温热的水为她洗头。
“陈桑,今天中午我要和丈夫去俱乐部。”谷口爱理说着蹩脚的中文,她连躺着都是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的。
“你等会儿和我讨论讨论,我该怎么打扮。”她盯着房顶。
林常在动作不停,说:“这得看看夫人您的要求,还有这是个什么样的聚会。”
“我的要求是优雅又不失传统,这个聚会是我丈夫他们军官之间的聚会,时间在晚上,都要自带女伴。”
谷口爱理眨眨眼睛,活动一下脖子,仰头:“不过,我和丈夫中午就要去。听说是要欢迎一个其他地方来的军官,具体的他没说,所以我想还是要再庄重一点。”
林常在听着这一长串的话,在心底翻白眼,要求真他妈的多,把自己看得跟什么似的。
不过这个倒是把具体时间透露出来了,关于今天海军俱乐部的聚会时间是晚上,以及去的全是军官,很大几率有大人物在。弄完了时间还不晚,应该可以卖点钱。
“当然,夫人,相信我的手艺,一定会让您惊艳全场(日语)。”
谷口爱理轻蔑的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陈君,发音错了,顺序不对。”
林常在顺从的改口,重新说了一遍正确的,她才继续开口闲聊。
最后出来的是个涂着暗红色唇膏,擦了比皮肤稍白的水粉,眼角有细微的淡红色眼影,眉毛自然。不长的头发烫了一部分,和没烫的一起顺畅的盘成一团,一侧戴着较大的花朵样发饰。和服是以熟透的芒果的那种黄色为底,边缘有一点黑色和一小片小花。
这造型是谷口爱理亲自把关,林常在在她的指挥下装扮出来的。
梳妆台前,谷口爱理对着镜子好一阵摆弄:“陈桑,你的手艺比你的蠢货同胞们好多了(日语)。”
林常在低着头,恭敬的说:“主要是夫人您的眼光好(日语)。”
她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票子抛在地上,纸张轻飘飘的落在地上,“しまった(收好了)”
“火烫的,终归是没有电烫的好(日语)。”谷口爱理坐在椅子上,头左偏右偏,毫不在意身后的人。“要不是事发突然,我也不会找你(日语)。”
林常在像是没觉得羞辱似的的蹲下身捡起钱。
他可不能得罪这人,要是人家一个不顺心就叫人做掉他呢。而且,这位谷口夫人出手相当阔绰,还是位常客。
告别谷口爱理,过桥,在北四川路上的一个地方把情报卖了一个大子。
再去给一位太太做头发,得了一元七角。
现在流行的是电烫,电烫可以永久保持,火烫和药水能定型的时间少。林常在为了让更多客户接受他来理发,多挣钱,价钱比市面上低得多,除了□□,还可以干其他的事。
像这种客户,他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可能有四五单,但大多数时候一个都没有或者是只有一两个人。除了这些,他还有会乐里的固定客户,价钱又降低了,不过胜在稳定,时间也改为单日的上午,做完就走。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爱文义路上建业里,他已经在这里和一家人住了三年多了。
他打开门,在客堂间里玩闹的三个孩子一齐向他跑过来,林常在蹲下身,把他们抱在一起。
林书时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在看《法文上海日报》,见他回来,转头看向他。
“我是让你去阿玛迪斯那里练习英语的,不是让你去给我丢面子的。”林常在站起来,孩子们又自己去玩了,“阿玛迪斯现在很讨厌你了。”
林书时扬起下巴,傲气的说:“哼,你让我去那个洋鬼子那里帮忙,伺候他,是你在让我丢面子。还阿玛迪斯,我看你就是崇洋媚外。”
“我怎么就崇洋媚外,不知道是哪个一直嚷嚷着要去法国留学。”林常在平静的怼回去:“还热衷于看洋文报。”
这种对话几乎每天都要来两次,要是哪天没有吵起来林常在都会觉得他阿哥不对劲。
林书时放下报纸,用手指着他:“你这是强词夺理,我是在练习法语,看时事。而且法国确实比我们强大太多了,我们应该像他们学习。”
“阿玛迪斯也会法语。那你决定好了吗,什么时候走。”林常在主动结束了争吵,问他:“决定好了我好去准备。”
林书时倒是觉得自己赢了:“5月份出发吧,反正还有小半个月。”
“对了,下半个月你的零花钱没了。”林常在说。
“凭什么?”林书时瞪着眼睛看他:“就为了那个洋鬼子?”
林常在继续说:“就凭这次错在你。”
当天林常在就去厂里面把排字工的工作辞了,工头对他颇为不舍,因为他一个人可以做两三个人的活还可以帮他看人,却只收一个人的工资。尽管工头再不舍,这个月的工资还是只领得到平常的五分之一。
接下来,他去法国领事馆办护照,去领取林书时的留学证书,以及去教育部核准登记。
这地方倒是出了点意外,登记下来的时间超出了林常在订的船票上船时间,不过他认识一个在教育部当官的人的太太,活动活动关系,送些不贵又不便宜的小礼物,结果当然是很快就下来了。
船票他订的是两人间,再加三个小孩的票。
他还带林书时去成衣铺,给他买了几件洋装:冬夏替换套装、衬衫、领带、帽子、袜子以及领夹、纽扣等。
小孩们的倒是没买,毕竟在长身体。
在临走的前一天,林常在等阿哥阿妹们睡着,自己靠着墙坐着,用手揣摩着一个黑色小本子,放在上衫的口袋里。本子上面没写什么,重要的是夹在里面的东西。
他在脑子里回忆小珍的音容笑貌。林常在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一想到她就觉得窒息般痛苦。
可每次想起小珍来,心里都有丝莫名的感受。即说不清,也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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