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灯火凡间
横梁细雕,浮画印顶,金栏相隔,曲树盘香,长枝蔓延上屏风架格,开放式的厨房位于餐厅中央,四周桌椅排开,从营业到休息,几乎没有空出的闲位,西提餐厅的招牌,足矣让众人慕名前来。
王洝为仙千年,自视从来没有这般徒劳、这般幼稚。在陌生的街巷绕路、在人满的商场虚耗,最终却还是回到了原点,还是与张暛相对而坐,共进晚餐。
王洝这才发觉,面前之人,年轻气盛,却一贯从容,反观自己,一把年纪,相处之时,却尽是狼狈。王洝不禁好奇:“你今年,多大啊?”
张暛笑道:“十八!”
回答离谱,却说得坚定,王洝才觉,与其白问,倒不如自己细看骨像、推算一二。
张暛主动解释道:“真的!我长得显老而已,你呢?”
王洝也回道:“三十八!”
张暛无奈笑道:“我真诚坦白,你怎么偏就不信?难不成还让我将心肝挖出来,给你看啊!”
张暛一句一句,说得诚恳,反倒像是自己恪守成见一般,心软又在一瞬,王洝转而问道:“那你十八,怎么不读书上学,小小年纪,就开始工作?”
张暛轻轻一笑:“不工作,怎么遇见你啊?”
正经的话题,怎样也聊不过一句,王洝低头夹起菜来,转而说道:“算了,这一顿还是我请你吧。”
作为唯一一个工作挣钱的人,家里上上下下的开销支出全部都由王洝一人承担,一份保安的工作再加上司命元臣一职,日子过得不紧不松。王洝曾听赫提起,也了解这家餐厅的定价,本就不会拿取百姓的一钱一粮,此时此刻便也更不会让一个自称“十八”的孩子破费请客。
菜品一道接着一道摆上,金秋鲑鱼子酥如同开场的炸弹,海胆炖汤的味道清淡,牛肝菌蛋挞芝香四溢,厚切红牛排只点撒着天然的盐粒,烤黄金扇贝之上还点缀着油香的芋头白泥。
对于餐食,王洝本就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觉得张暛点来的每一道菜品都合宜适口,仿佛知道自己的口味一般。
一道四季春鱼端上,浸烧着鱼头熬出的油汁,与方才所读《启蒙医仙》中的“白斩鲜鱼”极为相像,王洝心觉好笑,读书读得心馋,此时此刻,餐桌之上,便恰能解馋。
点单之时轻车熟路,菜品搭配合理,且都恰好符合自己的口味与想法,王洝不免好奇道:“你常来这里吗?”
张暛坦白:“不常来,虽然我很喜欢吃,但是我就一个人,吃得没意思。”
王洝问道:“不和朋友一起来吗?”
张暛轻轻笑过:“我只有一个朋友,但她不在这里,所以我都是一个人来着。”
王洝平淡道:“一个朋友就足够了。”
论及朋友,王洝不免思忆,从前居于天阙,域便陪伴在侧,百年之间,历经变故、历经沧桑,可彼此之间却也极少提及往事,那种对坐互诉、举杯相邀的景象,从前在天上没有,如今在世间依旧不存。过去的便不再需要宽慰,正在走的路也都是彼此认定的选择,何必多言、何须多言?
一神一兽相伴之时,即是年年岁岁,等夜等月,望晨望日。
满目皆是期待,张暛问道:“那我们算朋友吗?”
王洝反问道:“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张暛一手撑着脸侧,偏头轻望王洝,还没喝酒,就仿佛醉过一般,张暛笑道:“长得好看,皮肤白,一米八,身材好,腰细腿长……你呢?”
王洝也微微一笑:“话少。”
好看的眉眼不弯,王洝的嘴角轻提,哪怕抹带嘲讽、哪怕只留一瞬,却依旧温柔不落,只让人在犯错的边缘徘徊往返。
服务生手里端着精致的甜点,正要轻放到两人的桌子之上,却突然被坐在隔桌的客人打断: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这道松露香槟小饼我已经点了很久,凭什么先给他们上?”
王洝闻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隔桌坐着的竟是医学院的一位学生。王洝虽不知道她的名字、虽只见过一面,但却依旧能够记得那惹眼的发色。女孩对面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样貌端正,穿着考究。
服务生赶忙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女士,我们马上就为您准备,抱歉,让您久等了。”
许世情依旧不肯让步:“我要的就是那一份,我要的是先上,不要马上。”
服务生有些尴尬,满怀歉意地解释道:“是这样的,女士,这桌客人是黑金会员,是餐厅最高级别的会员,我们这里实行会员制,所以……”
许世情更加气愤:“哪有这样的?给你们钱的你们就好好服务,我们就可以敷衍是吗?”
许世情斜眼瞟向隔桌,不耐烦的目光恰好对上王洝的眼睛,一丝惊讶闪过,许世情转而冷笑一声:“黑金?他?你确定?”
服务生依旧尴尬地笑着:“是的,女士。”
许世情态度强硬道:“我不管,我先点的,必须先给我上。”
换而言之,便是对方就想抢下这一份甜点,服务生也无权做出决定,只好无助地望向黑金本尊。
也不怕事多、也不闲事大,张暛转而又将火球踢开,望向王洝轻声说道:“你请客,就你做决定吧!反正我也没有那么想吃,反正每日一份,送去了别桌,就吃不到了……”
张暛目光黯然,语气失落,字字退让,可王洝听在耳边,分明像是句句紧逼,哪里像是肯让出菜品的意思?会员亦不属自己,哪有权力拱手相让,王洝无奈说道:“我也不管,这是我的,我凭什么让?”
说罢,王洝拿起了一块松露香槟小饼,而后便直接塞进了嘴里。
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就连王洝自己都觉幼稚。
服务生见势瞬间开溜,许世情无处发火,猛得一下便站起身来,却突然被坐在对面的男人拽了回来。
杨璟康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事儿不够大吗?生怕别人看不到咱俩在一起?”
许世情冷笑道:“现在你怕别人知道了?顺便告诉你,他是保安,咱们学校的!”
胭脂水粉已然将许世情原本的面庞遮得不露一丝,与从前相比,仿佛换了一副面孔,满面笑容,甚至有些扭曲,杨璟康直觉得面前之人愚蠢至极、不可理喻。
嘴里的松露香槟小饼,苦酱泛滥,王洝越嚼越觉得后悔。活过千年,昔日奉守的礼数,崩坏尽毁,如今竟和张暛一样幼稚,合起伙来,在餐厅之中欺负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闲话若是传去天阙,日后还有何脸面充神?
灯光斟落沉红,摇出陈年的浓香,一套菜品没吃几口,张暛杯中的红酒却是添了一回又一回,越来越觉,王洝此人,不似表面冷漠,反倒生动有趣。张暛一连吃了数块甜点,不禁叹道:“怎么这么好吃啊?”
轻风一扇,火便烧得更旺,千年文明,仿佛都在一瞬喂了狗,王洝低头不语,淡红染上脸侧,只觉苦涩难言。
高楼灯色绚烂,星辉也映陪衬,夜风往来,将沿途的冷枝吹醒,散落满地枯叶。
张暛满目笑意,王洝怀抱花桶,两人并排而行,长路人过人往,都不禁停步回望,目光如同热浪,将人淹没难行。王洝转过身去,欲将花桶塞进张暛怀里,别扭说道:“你拿着吧!我先回去了。”
张暛双手背向身后,刻意不去接过,失落说道:“不愿拿的东西就想起来给我,刚刚买时怎么不知道送我?”
王洝用力将花捧推出,只想快步走开,不曾想到,脚步还未迈出,花也没能推出,整个人便被张暛揽入了怀中。
周身所附灵息,渐少渐弱,早已无法供应,王洝不曾敢想,自己的反应能力已然迟钝到了这般地步,真的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
王洝体内强大的血息无处释放,肆意冲撞,至使身体疼痛泛滥。王洝本能忍耐,不展露一丝,张暛却骤然贴近,近到鼻息轻绕、近到唇齿相闻。体内血流本就沸腾,王洝心间又掀起一片热浪,直涌脑海,霎时一片昏痛。
隔着衣物,张暛也不难感受出王洝的腰肢纤细,却强劲坚实。怀间隔着一捧鲜花,王洝拼命想要逃脱,张暛又凑近几分,轻声笑道:“收花总得有个名分,我是你什么人啊?别搞得不清不楚,毁了我的清白!”
收一捧花要礼数周到,搂起人来倒是破文破矩。王洝正欲抬手将张暛推开,直逼而来的寒气忽而侵入王洝体肤,将疼痛又推高几度,酸涩直冲眼眶,模糊泛滥在眼底。王洝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几抹热泪在轻颤涌流,还提什么仙道傲骨,此刻只觉颜面尽丧。
薄泪在灯下泛辉,王洝的眼尾被风轻抚,留存一抹红润,这般模样张暛尽收眼底。
几丝干涩涌上喉咙,张暛即刻撤身退步。恰好又过一阵风,恰好又添一抹凉,将各自从极限的挣扎之中拉回。
长空沉铺一色,皎月流落轻光,车辆穿行,夜下慢过,街巷路人,来来往往,大片的灯荫落下,浮出满地轻影。两人并排而行,脚下的光影慢转,路过一盏又一盏街灯,两人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落影之间的缝隙完全消失。
被逼得几乎快要贴上身侧的花坛,王洝抬手轻推开张暛:“马路那么大,你非得挤在这边走。”
张暛也笑道:“夜还那么长,你非得现在就回家。”
路远路近,张暛已然跟了许久,话里话外便是不肯放自己离开。王洝不明白为何偏要这般纠缠,只好无奈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去,家人肯定担心,我先送你回家,以后再联系,好不好?”
张暛坦然道:“我没有家人……”
平淡的语气,不掺伤感,仿佛只是平淡叙述,听在王洝耳边,却掀起一阵波澜。是自己开启了不该谈及的话题,说到了不该讲出的字眼,王洝还未想出该说些什么弥补,便被张暛的轻叹打断:“唉,你有事儿,就先走吧,不用送我的,我一个人也可以,反正总是这样,反正早就习惯了……”
叹息未落,也不等回复,张暛转身便要离开,朝着相反的方向,身披一片轻光。
知道又是感情先行的冲动,知道又是被人操控的结局,知道这是错上加错的决定,王洝却还是抬手拉住了张暛的衣袖,无奈说道:
“你要去哪?我陪你吧……”
轻风带落的是一句温柔的话语,点荡在张暛心间,夜晚的欣喜只有自己知道,享受这般言听计从的待遇,孤单也会得到诠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只剩街灯亮着,窄巷冷清寂静,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噪声,前一秒还在黑寂之中,拐出小巷的瞬间,仿佛走进了另一番天地。
酒吧长街,宽远明亮,没有一处黑暗,店铺的门面都各不相同,复杂的气调都散发出一阵夜香,名车停靠,人们结伴,走在霓灯之下,将冬夜的凄清全然踏散。
穿过昏暗的走廊,搭乘上行的电梯,门开的瞬间,声色爆炸,喷雾长绕,映起彩色,转灯轻滑而过,光束打落舞台,明弱相交,覆盖全场。音乐狂躁,鼓点敲击,紧扣着人们加快的心跳。
占地约三千平,层高近十五米,场内能容纳两千余人。一看到张暛这般限制级VIP光临,服务生立马送出了店里最顶级的服务。座位是视角最好的独台沙发,所有酒水开放畅饮,所有消费一律免单,服务生全体待命,随叫随到。
毕竟是CQtail一家门店只有三位的限制级VIP,每月赞助酒吧营业成本的2%,享有酒吧的绝对持有权,大到专属包场、装修布置,小到酒水饮品、夜场曲目,全都可以依照VIP的想法喜好而定。
灯彩绚烂,蓝雾弥散,缠绕着一片迷幻。衣着妖艳,舞,男登台,浓色的妆容在灯光的烘照下,更显浮夸震撼。人们舞姿开放,妖娆魅惑,视觉与听觉的猎杀猛然冲撞,王洝不禁感叹,或许真的是自己年老,环顾四周,其实不难发现,大部分客人都是男性。
张暛笑道:“我只有这家酒吧的会员,所以就来了这里,不知道你还能接受吗?”
王洝为仙千年,已通世俗,本就对男女之间没有过分的界限,对于感情之事更是不会深究,只不过王洝好像隐约记得,有一本书曾经提到:仰慕同.性之人可以通过直觉判断对方和自己是否属于同类,并且准确率高达90%。现在想来,王洝不禁感叹,王运藤的直觉竟然真的这么准,王洝轻轻点头:“还好,能接受。”
每月缴纳如此昂贵的会员费用,长年积累,几乎都可以将酒吧买下,却收不到一丝分红,不知道谁会闲着没事来酒吧点歌,这般冤大头的VIP,竟然也要续费,王洝实在难以琢磨,不禁问道:“你常来这里吗?为什么要办会员?”
音量开到了最大,噪声闹声弥散,模糊着一切话语,张暛故意凑近几分:“什么?”
张暛的耳廓几乎要与自己的唇侧相贴,王洝立马偏过头去,一边向沙发的另一边移去,拉开了几分距离,而后说道:“听不见就算了。”
拉开的距离也恰到好处,四下的暗色不流不动,王洝面庞白皙,深眸有情,如同夜河淌过,转灯偶过,扫出王洝脸廓的曲线,如同仙人一般,落了满身雾光。张暛收回满目沉沦,转而解释道:“很少来,开心的时候才会来。”
换而言之,便是没什么开心的时候,王洝不曾想过,张暛小小年纪,竟是这般多愁善感,轻笑背后,还埋藏众多心事。不知过往、也不问过往,王洝轻轻笑道:“那以后不开心的时候也来这里,就可以变得开心了。”
花捧在王洝身侧,仿佛都暗淡无色,与之相比,浪漫称不上浪漫,温柔称不上温柔。
恍惚之间,仿佛丢神丢智,张暛轻揽凑上,寻着酒香,便欲落唇而去。
相贴的鼻息滚烫,心脏几近跳脱,王洝立马抬手,慌乱地挡开张暛。疼痛依旧泛滥,湿热再一次涌上,在王洝的眼眶流转,欲落不落,颜面尽无。
目光慌乱相对,各自潜藏难言,拉开的一丝缝隙是冷气穿入的地方,张暛轻愣问道:“你……真的,成家了?”
……
张暛拿起面前的酒杯,轻抿一口,金液流转,浓厚的味道刺激着肉桂的皮香,清醒将人灌醉,理智神思方回。拾起未完的话题,张暛坦言:“会员是为了约你才办的,为了你,我还特意办了好多张卡。”
不好的预感涌上,王洝问道:“什么卡?”
张暛细细回忆:“电影院观影卡,咖啡店会员,礼品店,还有几家服装店,哦!对了!刚刚那家书店,我也办了会员。”
张暛轻笑一瞬,偏过头去:“还有一家酒店。”
王洝亦没忍住,不禁笑道:“你觉得,酒店卡,可能用得上吗?”
迷灯之下,王洝唇边一抹浅笑,乱心乱情,如同潭水轻晃,云雾乱绕,张暛回忆千百遍都不够想起,这一副面容,曾在哪里见过?
张暛凑近低声道:“用不用得上,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
“您好,我是酒吧老板,姜来。”
王洝闻声抬起头来,面前之人留着一头长发,卷绕的弧度柔美,脸廓曲线流畅,五官极其精致,却不失大气,鼻腻鹅脂,蛾眉黛染,一双黑琉明眸,睁闭之间,皆是娇魅,薄醉丹唇,开合之间,皆是迷幻,不似男性的骨架宽大,穿上长裙,根本与女子无差。
如若不是听声,王洝实在难以分辨,可细细观察此人,却也不难想象,若是擦去刻意的勾画描抹,定会改头换面,尽显英气翩翩的男子气魄。
恰到好处的气氛被骤然打断,几丝恼火流落,张暛立马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烦躁压落,冷声问道:“干嘛?”
前一秒还在轻言慢谈,下一刻便笑容尽收,眼尾轻泛余红,目光只剩冷淡。王洝不免诧异,张暛脸色说变就变,与前一刻大相径庭,相处以来,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张暛这一副面孔。
红唇深染,瞳色浮金,姜来望向王洝,微微一笑:“我在远处,早早便注意到这位先生,从未见过样貌如此好看之人。”
张暛沉下眼来,双眸如醉,眉头轻轻一锁,委屈说道:“我不好看吗?”
姜来微怔,转而笑道:“好看,当然好看,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怎么可能不好看?”
张暛偏过头去,轻靠在王洝肩上,笑意藏入衣领,只露一双眼眸泛红,刻意推挤王洝,柔声问道:“我不好看吗?”
王洝本就周身烈痛,张暛每每凑近,疼痛更是莫名汹涌,王洝本能地推挡,只昏沉地哄道:“好看,当然好看,你最好看……”
张暛又凑近几分,头顶轻蹭过王洝的脖侧,轻轻笑道:“那我们两个,谁更好看?”
姜来笑而不语,王洝昏沉难言,一时之间,两人都分不清楚,张暛此问,到底是说与谁听……
王洝的灵息已然退散,极强的血流无处释放,所有的神经均已被痛觉压倒,听力甚至有些模糊,姜来的话语已经无法入耳,王洝更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推开张暛,尽管走在崩溃的边缘,可王洝的面色依旧平静淡然、毫无波澜。
姜来走后,王洝轻避开张暛,用尽全身力气强站起来,轻声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一步一步,王洝虽走得平稳正常,实则却是绞痛钻心,如同在用残命匍匐一般。此刻正是离开的时机,失礼的不告而别,日后再做补偿便是。洗手间的窗子距离地面,不过一层楼高,王洝抬手撑上窗台,翻出的瞬间,只觉身体散痛,碎裂一片。
不过是倒了两杯新酒的功夫,姜来再望向中央台座的沙发,却发现两人都已不在,桌上杯酒残滴,还余烈香、还升冷烟。
夜半逼近,清月当空,风也停歇,路也清静。抛开疯闹的噪声,清醒尽回,周身的不适,愈发猛烈,尚存几抹残灵,环身护体,王洝轻闭双眼,强聚全神,寻过一丝隐秘的花香,瞬间穿入异空,最后几缕灵息也随之彻底耗尽。
王洝停于巷口,夜风吹过,又将寒树扫弯,又将远方的尘土带过。冷巷阴黑,屋不避风,老窗松散,一片陈旧,吊灯说亮不亮,炉火说暖不暖,也有昏光照落,也有温度飘散,床炕宽硬,方桌摆立,灶台铺灰,长柜褪色,旧年的日历挂在圆镜前,停在某月某日,再无人翻过。
男人裹带满身酒气,摇晃着迈上台阶,一把推开老屋的铁门,卖花的女孩瞬间冲出房屋,兴奋叫道:“爸爸!你回来了!”
男人头脑一片眩晕,抬手撑扶着门框,冷声问道:“都,都卖完了吗?天天早归,天天偷懒,哪次让我满意?”
期待被削去一半,欢喜也大打折扣,女孩小声说道:“卖完了,全都卖完了,还留了……留了一支,是……”
颤颤的话语早已被恐惧吞没,女孩双手递上的花束,被冷风践踏,上霜的瓣叶,浅了几抹颜色,不美不艳。
恼火窜上,男人一掌拍掉花束,怒声吼道:“一天天的就知道在我面前整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怎么不动脑子想想,怎么赚钱,怎么养活自己?啊?”
男人的震怒随着远风轻飘,消散在寒冷的冬夜,院门一片寂静。
女孩早已被吓得没了眼泪,早已学会了难过不哭,只怔在原地,呆愣了一瞬,而后便转过身去,迈进了房间,自己爬上床炕,自己盖好棉被,自己哄着自己,在一片无声之中,悄然入梦,一如从前的每一个夜晚。
夜落一片清色,只映得沉月白冷,街灯在远路之上,照不到这片破旧的矮房,无人知晓、无人问津。
院过一阵风,将酒味吹散,屋内一抹光,将梦境抚摸。男人已然静立许久,望月望不到回声,数星数不过黑夜,苦楚泛滥,只有自己知晓,崩塌与否,只在一瞬。
男人早已想要逃离,早已想要解脱,不如就此长辞,不如一了百了。男人低头之时,目光扫落,地上那一束浅花映入眼中,名为向日,早已无日,又添尘灰,又添暗淡。
只有月夜长在,久伴清风,永不改变。
不知又望了多久,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已是几时,男人蹲下身去,拾起了那一束向日葵,而后走进屋中,轻轻地放在了女孩身边。
枕梦熟睡,又落花枝,不伴清香、也无清香,只是心怀向日,灯光吹落,也依旧向日。
生即浪漫,一草一木,皆不荒废。
王洝站在院外的墙边,隔着灰窗,望一抹昏光,向日葵也随夜睡去,心便全然放下,王洝转过身去慢步离开。
阴间一片灿烂映入眼前,王洝这才恍然知晓,虽天各一方,却兄妹情深,阴间此时,也该有一片向日葵,破土初生,裂纹落阳,就靠着丝缕温暖,也定能生长。
再无一丝灵息,王洝就同凡人一般,周身附痛,直抵心脉,一步一步却依旧平稳,身板依旧挺直。
仿佛早已习惯这般折磨,可哪怕历经千万次,血肉生动,谁又能真的适应疼痛?不过意志强忍、不过独自煎熬罢了。
忽而之间,独特的预感涌上,浑带着直冲而来的危机,王洝猛然抬起头来,街道之上,前一秒还是灯火通明,下一刻,魂咒便疯狂汇聚,深厚猛烈,强大到肉眼都能看见。极强的魂力瞬间拍击在王洝的胸膛,随之猛推,王洝的后背骤然撞向砖墙。
撞击接连而来,王洝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有,便又被一只冰凉的手扼上了脖子。
月色之下,一双邪眸,染洗赤色,勾起的烈唇,如同噬火,咬吞着疯烧的欲,望,张暛贴近王洝身侧,轻声耳语道:
“又想甩掉我。”
“淳于温大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