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

　　这诡异的气氛直到班主任进了教室才被打散。

　　先前顾梓就在想，这位班主任多半是个软和人，没成想大错特错。

　　班主任老师姓乔，教化学。四十多岁个头不高，平头戴眼镜，后背微驼。走路时不紧不慢，说话时音调平和。

　　顾梓看着乔老师的这幅形象，心想：随便揪一个学生，都要说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软和”。

　　细想起来，其实乔老师在顾梓高一的时候代过她们十班的课。

　　顾梓不算费劲的从脑海中翻找出有关的记忆，眼前立刻闪过他为了吸引学生课堂注意力，也为震慑学生维持秩序，而刻意放大的音调和板起脸来装凶的片段。

　　那时候高一刚开学没多久，她们班的化学老师休婚假了，年级里其他化学老师轮着来代课。

　　那天轮到了老乔。

　　临上课前，十班班主任着重介绍了这位来自火箭班的老师有多厉害，能上他一节课有多幸运类似芸芸。

　　真到了课上，看着老乔的表现，那些课前叮嘱无疑只是让十班这群搞事情的少年人觉得更好笑罢了——

　　面对一群青春期男生的蓄意挑衅，乔老师生涩的课控毫无意外引来全班一阵哄笑。

　　十班学生寻衅滋事的水准，也是曾经一楼普通班中的翘楚了。

　　顾梓还记得自己当时也是嘲笑了这位资深教师的。

　　现在听着老乔在讲台上讲班级纪律，再看班级学生的表现，顾梓深感，那次的代课经历，应该也是这位优秀教师教学生涯中屈辱的一笔。整个过程充斥着五个字：

　　朽木不可雕。

　　现在的老乔，分明是进入了自己的主场。神色轻松，姿态随意。一只手略向后背，另一只手捏了根粉笔折了一小段，开始用手掌颠粉笔头。

　　“规矩都是老规矩，个别新同学不知道的，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老乔老神在在地说。

　　瞧这话，怎么着新同学不配听规矩是不是？

　　顾梓都没来得及在心里多吐槽几句，老乔开始踱步了。

　　可惜再轻松随意的姿态都中和不了他话里那令神鬼都要打个颤的威力：

　　“只简单强调几点：上课不许上厕所；下课不要在走廊聚集；课后两分钟回顾，课前两分钟做准备；不准下楼，更不准去小卖部；早上五点四十五进教室，迟到一分钟十个蹲起；女生不许披头散发、不许湿着头发进教室、不许穿凉拖、裙子、短裤、背心；书桌课本高度不能过肩……”

　　顾梓：“……”

　　好家伙。

　　好家伙！

　　相当的好家伙！！

　　——不能吃零食！

　　不知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吗？！一天照点儿的三顿饭两套卷子就消耗完了！

　　——不能下楼！

　　真·与世隔绝·闭门造车·修炼登仙

　　——五点多进教室！但！

　　“学校规定的早自习时间不是六点半吗？！”顾梓嘴比脑子快的就说出声了。

　　老乔的目光就跟蛛丝似的，瞬间锁定目标“咻”的一下就刺过来了：

　　“这里是火箭班！有意见吗？有意见那就五点四十！”

　　顾梓：“……”

　　靠！这是能从人嘴里说出的话吗？

　　这话简直跟个开关似的，瞬间激起了顾梓的反骨。她怒目四顾，却见其他人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

　　不是！这火箭班的人都是要成仙的节奏吗？！这都能顺其自然的接受？

　　顾梓收回目光坚定不移地想：“不管别人作何想法，在我顾梓这就没有逆来顺受这个词！”

　　抬头准备“抗争”的一瞬间，顾梓余光又扫了其他人一眼——

　　众人被顾梓的气势所吸引，皆扭过头来看着她。眼看着她脸色来回地变，不少人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再瞄一眼老乔……

　　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仿佛只等顾梓一张口，就能把她轰的找不着北。

　　顾梓那一颗逆反的心瞬时就冷静了。

　　得！好歹升了年级长了一岁。今天我就讲个自觉，自己正一正这反骨……

　　火箭班，牛！

　　是我草率了！

　　“隔壁三班五点半就进教室了，还不知足？！”老乔瞪着顾梓讲完这句就转走了目光“要认清楚你要做对比的人是谁！”

　　“高二可不是高一，分科，就意味着要全力以赴。今年学校又扩了火箭班六十个名额，你们要知道机会不易！要抓紧！别的班我管不着，进了高二四班就得踏踏实实认真学。”说着，老乔目光再次锁定顾梓——

　　“不管以前你什么样都把心思给我收好！谁都不能影响班级学习氛围！”

　　顾梓：“……”

　　原来你是这样“软善可欺”的乔老师。

　　靓女无语。

　　顾梓郁闷的要死。这位简直是个古板，这都什么年代了，素质教育可都高喊好几年了。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在青春年华遇到这样的珍稀物种啊！

　　陆绍洋盯着前面人的后背，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肌肉的僵硬。

　　啧啧，能让大小姐感到憋屈的场面可不多见。

　　一边觉得稀奇，一边伸出手臂悄悄挠了挠顾梓的后背，顾梓了然的往后面桌子上一靠，搭配着陆绍洋往桌子上一趴，绝佳传话姿势形成：

　　“开学第一天你就在他眼前挂上号了，厉害还得是你啊。”

　　“滚一边去。”顾梓含着字小声说话，尽量保持嘴唇不动。

　　“你跟我冲什么冲，刚怎么不接着怼？”陆绍洋话里的笑意都快把他桌子给淹了。

　　陆绍洋这个狗除了会幸灾乐祸人事他是尽职尽责的一点不做。

　　顾梓正想张嘴再讽刺两句，陆绍洋语调一正接着说：“你可悠着点吧。我比你早来一会儿，这班里的学生可真真是红旗下成长，一个个正直向上的很，可不是你的迷弟迷妹集中营了。”

　　“不至于吧，我也没干什么啊。”顾梓觉得陆绍洋这话莫名其妙。

　　这老师，这学生，真不至于这么少见多怪吧。

　　但顾梓现在这个坐姿，要保持不被老乔发现上面开大会，她和陆绍洋开小会，实在很难继续进行语言输出。

　　不甘心这没营养的你来我往以自己略输一筹作结尾，没管陆绍洋的话里什么意思，顾梓揪到个词就怼回去：

　　“你在十班群里喊一声‘顾梓的迷弟迷妹们’，看能不能收获一年份国骂大礼包。”

　　陆绍洋默了。顾梓果然不理解他的意思。

　　顾梓满意了。小样，和我斗。

　　“顾梓，你可真是天真的残忍。”

　　……

　　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暑假不见世界都变了？陆绍洋怎么净放些听不懂的屁话呢。

　　顾梓还当陆绍洋和她瞎扯淡呢，毫不在意的语带玩笑：“你说你爷爷天真呢？准备朝着人身攻击方向开炮了是不是？”

　　……

　　回答她的只有安静。

　　顾梓等了等，也没等到陆绍洋再说什么，只听到后面一阵窸窣声。

　　“怎么着没话说了？”

　　……

　　嘿！还学会钓人了，什么人事不学学这个。

　　顾梓带着狐疑假装随意的往后撇了一眼——

　　陆绍洋已经从自己桌子上直起身靠在他后面的桌子上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讲台听老乔滔滔不绝的继续进行教诲，全神贯注，对顾梓一个眼神都欠奉。

　　仿佛没和顾梓说过话，仿佛根本和顾梓不熟。

　　顾梓不明所以，但傻子也知道陆绍洋这是不高兴了。

　　这下顾梓小脾气上来了：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有病！

　　陆绍洋看她气呼呼地甩过头去，那力度，都替她担心扭了脖子筋。手里刚还盘转着的笔也被甩在了桌子上。

　　眼瞧着顾梓又沉浸在气愤中，浑然忘了讲台上还时不时瞥她一眼的班主任，陆绍洋不由得心软了一瞬。

　　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一眼就被看了个透，跟个小孩似的。天真的让人向往，又残忍的让人愤恨。

　　自己哪里不知道呢？那些人又何尝不明白呢？还在这里计较这些，庸人自扰罢了。

　　顾梓趴在桌子上，思绪跟沸腾的水一样，每破一个泡泡都是她来来回回的纠结：是我说错话了？

　　哪句？

　　顾梓反反复复地回想，都快把那几句话嚼烂了也没觉得哪句话踩了雷。

　　那他发什么神经？就是有病吧。

　　可他平时不这样啊！

　　果然还是说错话了吧。

　　顾梓正自顾自地纠结的头秃，眼前猛的落下个东西砸在鼻尖上，吓了她一跳。

　　是个纸团。

　　呵，陆绍洋！

　　顾梓知道陆绍洋肯定在背后看着，有心想晾他一晾。又担心万一他是来问罪的呢？

　　她想：死刑犯还得宣读判决依据呢，我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板着脸打开纸团的时候，还自欺欺人的自我洗脑：我可不是心虚，我就是看看你能放出什么屁。

　　【生气了？老乔看着你呢。】

　　纸上熟悉的狗爬字迹和陆绍洋这一刻在顾梓心中的形象简直完美契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解释不是解释，道歉不像道歉。

　　这下顾梓心头颤颤巍巍虚的快要立不住的火气跟被泼了油似的，“轰”地一下，彻底壮实了。

　　提笔洋洋洒洒的就要开始回击，结果刚写了两句纸就不够用了。

　　顾梓心里更气了：传纸条就用这么点纸，也不嫌磕碜！根本不诚心！

　　眼瞅着顾梓嘴都快撇到了脑后去，情绪太过外露，同桌终于忍不住朝她看过去，却被她一身虎气震慑的彻底选择装瞎。

　　本来顾梓是真的有些心虚，可谁让陆绍洋先扔来了纸团呢？

　　这是什么？

　　这就是台阶啊！

　　这说明什么？

　　说明错不在我啊！

　　总结：这就是陆绍洋无理取闹，他自己心虚了！

　　这么一想，顾梓准备扯作业本的手立刻顿住。

　　“我凭什么换纸！递纸条还选小纸，就没打算让我说话！这台阶不要也罢！”顾梓忿忿地想。

　　这可冤枉陆绍洋了，他真心觉得纸条也传不了多少话，传的就是个意思，哪想得到这祖宗宁可不回，一脚踹了这递出去的台阶，也不愿意少骂他几句！

　　这边陆绍洋还等着顾梓回话，结果瞅着前面这人看是看了，看动作也确实提笔回话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是什么意思？没想好怎么回？

　　那她怎么又趴下了！

　　陆绍洋又把身子往前探，想着是不是顾梓手伸的靠下他没看见，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

　　得！看来是这祖宗不想就这么翻篇。

　　想明白这点，陆绍洋反而不再着急。这已经不是两句话的事了。

　　不给顾梓机会让她把不满吐露干净，干什么都是无用功。

　　至于自己闹这出的个中原因，实在太过微妙，不好解释，也没什么可解释的，老老实实挨顿骂算了。

　　下课之后顾梓冲着陆绍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通极致输出，这事终于就过了。

　　不过期间顾梓和陆绍洋的座位稍稍变动，顾梓坐在了陆绍洋的后面。

　　可能火箭班的学生在自主性和自控力上已臻化境，新学期座次安排老乔直接无条件让自选，有选择重复的自行商议决定。

　　正常来说，这番动作总要乱糟糟的耽误上多半节课，然后一节课轻易就混过去了。

　　但火箭班它不正常！

　　整个过程够资格和“和谐号”抢名头！

　　真碰到选择相撞的，三两句话就解决了，几乎所有人对座位都不偏执。

　　相比而言，部分人倒是更执着于同桌。

　　六十三个人还没十分钟就自主解决了座位安排！

　　顾梓服了！

　　高啊！牛啊！只恨自己文化素养不高，万千感慨只能化作一句“我靠”。

　　此等君子所为着实我等渣渣开眼了。

　　顾梓和陆绍洋座位变动，也只是因着顾梓太高了。一米七的个头，班里男生能在身高上碾压她的也不多，多数是和她相差无几。

　　H省别的地方不提，在崇市这个县级市，一米七的身高放在女生身上，任谁看了都要感慨一句：闺女长得真高！

　　所以虽然座位任选，不挡人这点自觉顾梓还是有的。

　　为了配合顾梓，陆绍洋和她一起选了左侧第二个窗户旁的位置。至于换陆绍洋坐顾梓前面……

　　陆绍洋表示，君子不揭人之短。

　　座位选定，从前至后的传发过各科教材及资料，一切就算进入了正轨。

　　下节课刚好是老乔的课，听着他提前安排的课堂要求，顾梓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就完了？什么班长副班长，这个委员那个委员的，就都不选了？

　　这么任性？！

　　就顾梓进教室这一会儿会儿的时间，简直把“少见多怪”四个字表现到极致了。

　　从老乔进教室开始这一件件的事儿净搁这儿刷新顾梓认知了。

　　就算她初中时也是位有口皆碑的好学生，可她从没碰到过死板迂腐的老师，从来都是玩得开心、学的快乐，伴随的永远都是赞赏和鼓励。时不时还能和老师开个玩笑卖个乖。

　　再加上高一一年放飞自我，遇到今天这番情况，属实是有些接受无能。

　　所有要做的都是她不能理解的；她以为需要做的却没一件做了的。

　　就好像任何的约定俗成都将她拒之门外。

　　他人且先不提，就连陆绍洋和王丽娜、以及另一个男生关系户的神色都不似有异，更显得顾梓格格不入。

　　顾梓不禁生出些许忧愁，这个班级貌似有点难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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