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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冬(六)
“怎么?”桑澈将自己凑到段玊脸前,“我不像大将军吗?”
段玊下意识地想往后躲,被桑澈眼疾手快地拦住,“别再扯到伤口。”
段玊只好停下不动,不自在地回,“只是没想到有这样年少的将军。”
“那北商的卫榷十六岁时就吞了东平呢。”桑澈前世与卫榷多次交战,后来又合作,她对卫榷是很欣赏的,语气中不免带上了些赞许。
段玊却不甚赞同,他瞳孔猛地一沉,绷紧了下颌恨恨开口,“不过是肖想我大周国土的逆贼罢了,也配称将军。”
“对,他不配。”桑澈略显敷衍的点了点头。
段玊没理会桑澈的敷衍,也暂且无力计较对她莫名的熟悉感,心中只琢磨着系统曾和他说过的话。
可以利用吗……可她再怎么说也救了自己的命,会不会对她不公平?可上天对谁公平过呢……
大不了……大不了自己把这辈子都赔给她……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段玊直望着桑澈的眼睛,话头一转,“你是郡主吗?还是哪位老将军家的小姐?”
“我扮得如此不像吗?”桑澈夸张地张大嘴巴,假作震惊状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
她早前脱了兵甲换了身紫色云鹤纹香云纱襕袍,也如男子般束上发戴了冠。
“我不是故意拆穿你,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身份,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段玊嘴上这样解释,却是一副难道不明显吗的表情。
“难不成你是想要以身相许?”桑澈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狡黠笑容,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裳抖了抖,“我也不是真的想扮男子,女子和男子别说相貌,光是身高就很不相同了,没得换身衣服就让人认不出的道理,我穿成这样不过是为了方便罢了。”
“所以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段玊没理桑澈那句调笑,再次试探到,“怎的舍得你冒这种险?”
“我啊……”桑澈故弄玄虚的拖长了尾音,拿手指转着自己一缕头发玩,拖的段玊有些急了才说,“我可不是什么小姐郡主,我是大周的长公主。”
段玊怔住了,他实在没想到桑澈的身份竟然这样高,转而又有些疑惑,“那你为何一直我呀我呀的和我说话?”
“那你不是也没草民草民的和我说话吗?”桑澈想也不想的顶回去。
“我是边荒蛮子,没规矩的。可你不同,你为什么不称本宫?”
桑澈惊奇的像看唱曲儿的一样看着段玊,前世纵是段玊最落魄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通天,绝不可能说出这样自贬的话。
她觉得有意思,起了些逗弄的心思,起身弯下腰帮段玊掖了掖被子。
未束起的一层头发自桑澈肩膀滑落,扫过段玊的额头,弄得他有些痒。桑澈故意放柔了身段,学着之前在宫中见过的那些妃嫔一般挑起兰花指抿了下头发,捏着嗓子用能掐出水的声音说,“我不愿与你那样说话。”
直看得段玊脸腾起一片红意才直起身来,腹诽道,当然是为了和你拉近些距离好拿下你啦。
“这样啊。”段玊偏着头回了一句,两人都没再作声。
只有段玊脸上的热意久久不散。
“好了,离天亮还早呢,还可以睡一会儿。”桑澈只装了一会儿便乏了,在段玊面前演贤良淑德实在费神,她抬手放下帷幔,说:“快睡吧。”
“你仍要在桌案上睡吗?”段玊转回头来,伸手扯住了桑澈一点衣摆。
“是啊,”桑澈点了点头,“军医说怕你晚上起烧,夜里得多留意。”
“其实……”段玊抓了抓脸,“我应是已经烧了有些时辰了。”
“啊?是吗……”桑澈干笑了两声,“……我去帮你煎药!”
说罢不等段玊回答便拽起大氅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段玊望着那扇因为没有关好而不停往里灌着冷风的木门,想的却不是要不要去把它关上,而是在想,攀附长公主,是让她帮自己的可能性大一些,还是被她发现后惨死的可能性大一些。
【宿主只要按照提示走,会长命百岁的。】
系统突然出声,吓得段玊背脊一僵,随后又自嘲般笑了笑。其实他并不贪生,若是大周海晏河清,父亲沉冤昭雪,不管是叫他横死还是凌迟他都不会有怨言。
只是可惜了一个好女娘……
夜里医馆没人,乔不言也睡了,药是桑澈自己煎的。幸而她小时候总是帮母亲煎药,才不至于把药房弄得鸡飞狗跳。
她将煎好的汤药端来给段玊喝了,又趴在桌案边守了一夜,等到段玊终于退了烧,天也大亮了。兰安郡的情况每日都会传信过来,军营中的事物也需要打理,桑澈没多休息,马不停蹄的又赶到军营去。
桑澈就这样在军营和医馆之间来回奔波着过了几天,乔不闻帮她买的东西终于送到了。
这日傍晚她提着包袱从军营回到药堂的时候,军医正在帮段玊的腿换药。
已经好几日了,换药时腿还是会出血,段玊每次都疼的满头是汗,抬头时眼睑的薄红便红的更艳。
桑澈曾向段玊提议如果太疼的话可以咬她的胳膊,但段玊没有同意,每次都咬紧了牙,再没发出过当日被挖腐肉时那样丢人的惨叫声。
“你这样满口牙都会坏掉的。”桑澈皱着眉走过去,手指轻轻捏住段玊的下颌,哄着他张口,“松开点……”
桑澈在身上摸了一会,摸出来一方叠得仔细的帕子,就手塞进了段玊嘴里,“你既不肯咬我,还趁我不在时伤自己的牙,以后换药就咬着帕子吧。”
段玊的脸被憋的有些红,他先是顿了一下,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竟乖顺地点了点头。
桑澈便坐在他身旁陪着他一起换药,抬手随着他因为疼痛而发出的颤抖一下下轻抚他的背。
军医换好药便走了,但桑澈仍然机械地拍着段玊,段玊便也没躺下。他等了一会儿,见桑澈仍不回神,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肩,“我看你拿了些东西。”
桑澈低垂的睫毛忽地掀起,朝着段玊眨了眨才消化了他说的话。她应了一声,拽过包袱将其打开,放在床榻的空地方上给段玊看。
“衣裳?给我的?”段玊伸手摸了摸,那料子饶是他一个男人都能摸得出定是好料子来。
“对,你坐转过去些。”桑澈搬着段玊的肩膀把人背过身去,然后慢慢把他放躺了,“我先帮你洗洗头发。”
前世段玊经常会帮她洗头发,她当时觉得幸福,现如今回想起来却猜不透段玊怀着几分真心了。
可能半分都没有吧,桑澈眸中黯然,就如现在的自己一般,所有的柔情蜜意不过是为达目的抛出的诱饵罢了。
桑澈将段玊托着把头探出床榻一些,一下下将温度正好的水撩到他的头皮上,待头发全部浸湿后,又用猪胰子抹过再冲干净,而后将段玊扶坐起来用擦头发的帕子从头到尾来回帮他擦水。
桑澈做这些时是不说话的,手上也是小心翼翼,段玊莫名觉得,自己好似也如此耐心的对待过另一个人,但待他欲细想,头却忽然如针扎一般疼起来。
他没忍住嘶了一声,桑澈闻声赶忙放开他的头发,紧张的问,“可是我扯疼了你?”
“不是,”段玊抬手按了按眉心,“方才头突然疼了一下。”
桑澈这才又拢住他的头发,继续帮他擦水。头发擦了有一会儿才擦干,桑澈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玉梳来,先自发尾一点点将段玊的头发梳开了,又将他的头发高高的梳了起来。先分出两缕头发在发束上绕了两圈,然后对段玊说,“你翻翻那衣服下面,应该有一顶玉冠。”
段玊闻言翻了翻,果然翻了出来。这玉冠通体素色,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玉料做成的。摸到冠上有细纹,段玊举在眼前看了一眼,竟是刻满了梅花纹。
段玊见此心中又是一痛,随后又很是酸胀,他实在快怀疑自己是有心疾了。
眼前的玉冠分外熟悉,但他脑中的记忆却一片空白,实在怪。
桑澈见段玊拿着玉冠出神,语气期待的问他,“喜欢吗?我见你年纪应是在我之上,却并未戴冠,所以就差手下帮你买了一个。”
段玊扭头,指着冠上的纹路问她,“大周尚莲,公主为何送我梅纹?”
桑澈噎住,总不能让她说,是因为前世段玊最喜梅吧?她抿了抿嘴,思索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今日送你梅冠,是想你知,君虽自寒冬开,终迎三月来。”
其实这话是她从段玊那偷的,前世段玊曾和她说过,他最喜欢的便是邬州冬日雪下的梅,人站在树下,雪是纷纷扬扬,梅的艳色却分毫不让,寒风吹过花落簌簌,它用傲骨独撑着一冬景色,花似焰火,风雪不没,哪怕是他这种人看了也会觉得,三月终会来的。
而后他折下了一枝梅赠她,对她说,“愿你虽自寒冬而开,终迎三月春来。”
从那之后,她便只画梅花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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