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

　　从教务处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陈井南的手机在这期间响了不止一次，这会儿正站在远处接电话，夏鲸觉得自己不太方便离太近，于是悄悄推着轮椅走得远一点，她请完假后其实就说过让男人不用再管自己的话，但陈井南仿佛没听到般，只问自己事情办完没有。

　　夏鲸抿了抿嘴，说自己还要等个人，她给许宝言回了消息，简单道了事情的经过，对面二话不想立马说要过来接人，夏鲸劝都劝不住，最后无奈只能应允她过来见个面，想了想毕竟这个假至少要请一个月。

　　许宝言来的时候她正捧着手机在想周决的消息如何回复，两人一站一坐，一远一近，完全看不出是一起的人，暮色里，许宝言更是完全没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怎么伤这么重哇？”她蹲在夏鲸身前，有点心疼，又有点不解，“好好的怎么能摔成这样？”

　　夏鲸在微信里三言两语，掐头去尾，她只当是扭伤了脚，没想到再见到人竟是连石膏都打上了，怪不得说要请那么久的假，这样算下来，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专业外出采风的日子。

　　夏鲸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没办法把自己认错人的事情说出来，只能含含糊糊说自己就是不小心撞到了人，运气不好磕在了脚上，边说边往远处打电话的男人身上瞟，目光太明显，被许宝言抓了个正着。

　　“看什么呢？”她顺着夏鲸的视线望过去，一个个高腿长的灰衣男人正好看过来，或许是来来往往关注的人太多，陈井南这会儿又戴上了兜帽，背对着校园里的路灯，除了气质出众，其余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就是撞到你的人？”许宝言问，不知道为什么，老感觉哪里有点眼熟。

　　夏鲸点点头，见陈井南已经打完电话在等自己，赶紧结束话题让许宝言早点回去，许宝言依依不舍，两人黏黏糊糊又多说了几句才分开。

　　“你坚持坚持，等我周末去深城，我就去找你玩哦……”许宝言拉了拉夏鲸的手。

　　夏鲸有时候总觉得许宝言像个小孩儿，笑她，说好：“你快回去吃饭睡觉，明天还有早八呢。”

　　一听到早八两个字，许宝言顿觉眼黑，哀嚎了两声，终于摆摆手说再见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校门口，夏鲸拿着手机犹豫要不要联系赵可晴，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法独自回深城，身体却突然悬空被抱起，夏鲸下意识攀住面前的肩膀问：“你干嘛？”

　　陈井南步子没停，径直将车解锁把她抱进了副驾，“你不是要回深城？”

　　夏鲸看他利落收起折叠轮椅，长腿阔阔又走到主驾位坐上车，不太想让陈井南知道自己是夏家人，想了想拒绝道：“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怎么回去？”男人眼色如刀瞧过来，“靠你这条打着石膏的腿，还是你忙得连请假电话都没时间打的妈？”

　　讲话难听，字字尖锐，怼得夏鲸哑口无言。

　　夏鲸抠抠手指，才发觉眼前的这个男人真冷漠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甚至感知不到这段话里，陈井南是否真心想帮助自己，还是因为责任一直在强忍耐心。

　　于是想拒绝的话再转了转便咽了回去，不再扭捏：“那就麻烦你了。”

　　陈井南没应他这句话，启动引擎，将车开入中环大道。

　　羊城距离深城只有一百三十公里，工作日的高速畅通无阻，陈井南车速不慢，平日里两个小时的车程被他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一路的无言外加身体的疲惫，车驶入京港澳高速后夏鲸就无意识睡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睛已经下了高速。

　　夜幕降临，整个深城被一片霓虹覆盖，灯红酒绿，繁华迷人。

　　夏鲸迷迷瞪瞪眨眨眼，听见车载音响正在放一首舒缓的粤语歌，女歌手的声音很熟悉，像是王菲，音调也很耳熟，像她的那首家喻户晓的《红豆》，但是这首歌有粤语版吗，夏鲸脑袋不合时宜地想。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车载音响的显示屏，上面正随着王菲的声音跳动着歌词。

　　——

　　从未跟你饮过冰
　　零度天气看风景
　　从未攀过雪山
　　所以以为天会继续晴

　　偿还过才如愿
　　要是未曾偿清这心愿
　　星不会转谎不会穿
　　因此太稀罕继续相恋

　　王菲清脆干净的嗓音一字一句唱，夏鲸看着歌词忽地鼻尖一酸，眼眶发烫，她迅速收回视线将头转向窗外，这首歌竟比《红豆》还让人悲伤。

　　陈井南侧目瞥了副驾一瞬，女生背影单薄，齐肩短发的后脑勺倔强，却掩饰不住倒映在车窗玻璃上的眼睛水光粼粼。

　　手中的操纵杆降下速度，红色超跑不再疾驰，“醒了？”声音依旧冷淡。

　　夏鲸嗓音沉重，说嗯，没转头。

　　陈井南便问：“你家的位置。”

　　夏鲸调整好情绪坐正身体，说：“梅林花园。”那是夏鲸刚来深城时赵可晴租的房子，后来被赵可晴买了下来，给了夏鲸密码以备不时之需，算是派上了用场。

　　陈井南不再讲话，腾出手调导航。

　　夏鲸悄悄拿余光看他，又偷偷看了眼车载音响的显示屏，原来这首歌叫偿还，她暗暗记下。

　　梅林花园在福田，小区楼型很特别，粉白外墙，半弧大阳台，白天的时候看特别漂亮，像开满桃花的花园，很符合这个小区的名字。

　　缺点就是没有人车分流，正值放学下班高峰期，小区内一路堵塞，陈井南的车进不了小区，只能停在外面路边，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停车位。

　　深城四月初的天气已经升温，即使是到了晚上，温度依然不减，这样来回一折腾，两个人都很默契脱下了外套，陈井南推着轮椅，夏鲸非常自觉，伸手将他的灰色外套接过来拿在了怀里。

　　男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猛然空出来的手，想说什么，又闭了嘴，抬头望了望单元楼的老旧步梯，眉头跳了跳。

　　“别跟我说你们小区没电梯。”

　　夏鲸非常心虚地瞄了眼陈井南面无表情的脸，她自己也把这事忘记了，梅林公园是老小区，一共14栋，以前没有电梯，最近两年才开始陆陆续续安装，但是赵可晴买的那栋在最后面，所以还没被安装到，偏偏他们家还住在八楼，这也是夏鲸自己都很少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不好意思啊……”夏鲸乖乖道歉，脑袋转了两圈，又道：“老小区，住习惯了，忘记给你说了……”

　　说完就见男人面色稍缓，言简意赅问：“几楼？”

　　夏鲸默默比了个八的手势：“八楼。”

　　陈井南什么都没说，把她扶起来靠着自己，另只手将轮椅折叠好，塞她怀里，连同衣服一起，只吐出两个字：“抱着。”

　　说完弯腰一把抱起夏鲸往楼上走。

　　陈旧的单元楼里，每一步落到地上都听得到一声闷重的回响，伴随着一盏盏亮得不太灵敏的声控灯，两个影子叠在一起，一步步越过重重阶梯。

　　陈井南只穿着件简单黑T，露着精瘦的手臂，抓着夏鲸腿窝的手肘处一道黑色字母的纹身缠绕而上，夏鲸单手撑着陈井南宽阔的肩，看男人露出的板寸短发，英挺鼻梁，锐利侧脸，高冷矜贵，像他那双黑色如漆的眼睛，不笑和笑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

　　她不禁轻声叫他的名字：“陈井南。”

　　男人垂眼看向她，夏鲸和他对视，现在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

　　于是她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男人正欲迈出的长腿停在原地，四目相对，楼道里没了声音，声控灯一盏盏开始熄灭，万籁俱寂，连楼道外冬眠回来的虫鸣都能听得清，最后一盏灯也忽亮忽闪之时，男人终于唇齿翕动。

　　“没有。”

　　夏鲸眼睛一亮，再欲开口，被男人打断，陈井南声音冷漠，轻飘飘吐出几个字：

　　“但我对你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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