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儿科咋就这么难(一)
穿过回廊,一路上几乎没见到几个宫人,偌大禁宫,竟有些空空荡荡。
宫禁还是旧日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这冬末春初的季节,还是阴沉沉的天气,重重檐廊都带着萧索。
进了皇后的宫苑,面貌却焕然一新。往来的宫女虽然脚步悄无声息,但行礼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喜气,仿佛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明之!”新皇继后,殷氏亲自站在阶下迎崔明之。她也是小姑娘的样子,虽然穿着皇后的礼服,头上赤金的步摇和钗环上的大珠亮得晃眼,可她乌溜溜的杏核圆眼还是暴露了她的年龄。
崔明之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姐姐她是见过的。这是她大姑姑的侄女,乳名唤作定安。当年老道过崔家,带走明之的时候,她当时也在崔家。算起来,她今年也不过是十七八岁。
她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是跟着崔明之的姑姑,她的叔母长大。
“许多年不见了,明之真是越发好看了,真像是叔母当年。”皇后殷氏紧走几步,捧起明之的脸,开心地说。
明之自己也忍不住发自肺腑地笑起来,故人重逢的喜悦一下子充满心头。这是属于六岁前的崔明之的喜悦。
皇后殷氏挥挥手让宫女们退下,拉着明之的手走进殿里坐下。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皇后殷氏问,“自从你跟了仙师入玄门,就再也没见过。听说你跟仙师一直随军,吃了不少苦吧。”
明之摇摇头:“并不苦,军中人待师父极好,人人都当他是救命恩人,我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殷氏黯然,只当明之不愿意诉苦。
明之不忍心见她担心,又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打起仗来会累一些,受伤的兵士太多,都着急等着处理,随军的军医又少,很是忙不过来。别的真没有什么。”
明之不想给这个娇滴滴的姐姐讲军中那些血肉横飞的工作,只好试探着问:“我离家这些年都在军中,音信稀少,家书总是丢,你这几年如何,我大姑姑如何?”
皇后葡萄一样乌溜溜的眼睛暗了暗,说:“殷家郡望和青州相近,这些年算是举全家之力支持青州节度这边。去年官军强攻亳州,我叔父奉命守城,死在城楼上。”
明之微微张了嘴巴,她记忆中有这件事。当时,节度使的大军就守在城外山头上,只等亳州城破,敌军战马半数入城之际,一剑劈断护城河上的吊桥。城外的步兵没有重甲,根本拦不住骑兵冲击,而城内的骑兵在逼仄的街巷内不能施展,被破釜沉舟的守军活活困死。
没想到当时,还有一位殷姓的叔父战死在城墙。明之记得这个叔父当年最擅长谈玄论道,又做了一手好诗词,这才讨到了崔家长房长女的欢心。
他对妻女极好,一年得有两月是在崔家住的。
皇后笑着说:“节度使那边只想要殷家的钱粮,又不想殷家在军中得人望。于是战时总是安排殷家人当弃子。我们看得穿,却躲不过。”
所以殷家最后还是站在了当时还是校尉的卢家兄弟这边。
当年节度使中箭之后连日高热,老道袖手无策,如今看来也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崔明之也只能沉默。
皇后接着说:“我当真没想到仙师会安排你嫁给晋王,大姑姑当年说,你本是男儿错生的女儿,恐怕子嗣艰难,不能婚配。想你嫁过来我们殷家,这样有亲上加亲,年节也好走动。”
崔明之没想到话题转到这边,一时间有点脸红。
皇后说:“都过去了,不过我们如今既然都嫁到这边,也要从长计议了。”
周遭的小宫女都退了,连小安也站在殿外。但李尚宫还侍立在旁边,插话说:“仙师去得急,崔家可能才得了消息。姑娘现如今有什么缺的,都直管跟我们姑娘说,不要见外。”
皇后这才注意到,崔明之外面穿着新裁的裙衫,但里面的袄子明显是旧的。
“尚宫提醒的是呢,明之你也不说。”皇后乌溜溜的杏核圆眼又带上了笑意。
崔明之也不客气,咧嘴笑着说:“不怕姐姐笑话,这外衣还是小安昨日赶着裁的,幸好宫里赏了些料子。我师父去世前,我只有道袍,如今都穿不出来了。”
皇后眼中更亲切了,她说:“看明之你的身量和我差不多,去拿几套我的里衣来,一套换上,余下的包好。”
李尚宫又补了一句:“还有鞋袜。”
明之刚刚下车,她就看见了明之还穿着在军中的旧皮靴,满是泥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皇后点头:“是了,去拿吧。”
崔明之趁机说:“多谢姐姐,明之身无长物,但是多年跟随师父在军中做军医,跌打损伤,金创外伤什么的都还算熟练。姐姐如果需要,尽管交给我。”
皇后笑呵呵地点头:“是了,我知道你是仙师的亲传弟子,若有事,还请妹妹帮忙。”
李尚宫又竖起眉毛,佯怒说:“什么话,皇后在宫中怎么会有事。崔姑娘是仙师高徒,自然是要仰仗的,但这什么金创外伤的话,可不要再提。”
皇后殷氏笑着:“快去拿衣服吧嬷嬷,我们知道了。”
--
崔明之在皇后宫中换衣服的时候,晋王府邸中,晋王妃石氏和女儿也在梳妆。
“念儿,你瞧这身袄是配这珊瑚的头面好,还是绿松石蜜蜡的头面好看?”晋王妃问道。
她身侧的小姑娘却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地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门口,怔怔地出神。
半个时辰前,晋王刚刚从这里离开。
“念儿!”晋王妃抬高了音量,唤道。
可是她的女儿,晋王的长女念儿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转头看向王妃:“啊?母亲,怎么了?”
太后派来的杨尚宫还在旁边伺候着,她是卢家的老人了,见怪不怪地圆场说:“姑娘又在想父亲了,可怜见的。”
念儿什么话也没说。
她今年虚岁九岁,黧黄瘦长的脸盘像极了晋王,正是蹿个子的年纪,身上瘦的像是竹竿一般。
晋王妃心疼地摸摸女儿的脸颊。她们母女半月前才到京城,之前一直和婆婆躲在老家附近的山里。女儿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
她从前也不是没有想过改嫁,只是实在舍不得念儿。
本以为自己早就是寡妇了,只是借着微薄的祖产,拖着年幼的女儿和婆母勉强度日。没想到丈夫竟然在乱世中搏出了头,带着泼天富贵把她接到旧都来。
她真是又惊又喜。
不过,事情也不全是好的。比如进京已经半月,今日才有册封的旨意;再比如夫妻久别重逢,立马就抬了高门贵女进府。
杨尚宫是卢家的老人了,在山上避难期间也一直跟在身边照顾,因此跟着太后进宫,甫一进宫,马上封了正一品尚宫。在内宫中很能说上话。
杨尚宫一看就明白晋王妃,是骤然富贵,难免患得患失,半是劝慰,半是催促说:“王妃,这两套头面都好,时辰快要到了。太后在宫中一直念着您和念儿姑娘呢。她今早上还说呢,这些年了,从念儿出生,还没有这么长时间没看到过咱们丫头。”
王妃心中安定不少。她想:当年她是明媒正娶进卢家,这么多年她伺候婆母,照顾孩子,兢兢业业,晋王多年没有音信也不离不弃。就算是高门贵女来家里,也只能当侧室的。
晋王妃说:“今天就戴这一套吧。念儿,你来戴这个。”
念儿,小姑娘像是没事儿人似的:“谢谢母亲,这珠子叫什么?真是好看。”
面对女儿,晋王妃总是有无限的耐心,她笑着说:“这是红珊瑚的珠子。”
想到女儿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几样拿得出手的首饰,晋王妃又是一阵心疼。
杨尚宫见状,接话道:“姑娘大了,也到该打扮的年纪了。太后昨日还说,宫中有不少首饰头面,她年纪大了戴不得,要姑娘去挑呢。等今日大宴只有,就去太后宫中挑,只要姑娘看上了,都直管拿。”
“真的吗?”念儿开心。
杨尚宫连忙说:“太后金口玉言,哪里能有假?”
念儿:“太好啦,太好了母亲。我还想要一套带翠的,就像是从前社林前唱踏摇娘的那种。”
晋王妃宠溺又无奈:“宫中哪有戏子的头面,只准挑一套,听到没有,挑完了要说谢谢奶奶。”
杨尚宫也是真心实意喜欢念儿,说:“太后高兴,王妃也别拘着孩子了。都是一家人。”
这一番话说得晋王妃心中熨帖。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已经是皇家了。
晋王妃和杨尚宫一边梳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谁也没有把刚刚念儿晃神的那一下放在心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