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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的养成(六)
第六章
大姐姐明春不喝新年茶吗?
为什么要将她的那份也带上?
玉宁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过了两息,才恍然大悟——
大姐姐的亲事定在今年十月,明春大年初一喝新年茶时,她就不再是太师府的大姑娘了。
人总是在这些细微的、具体的小事中体会到时间的推背感,是那么突如其来又不容反抗。
玉宁猛地抬头看向玉宜,她几欲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乏力。
“大姐姐...你...我...”玉宛也很是无措。
玉宜倒一如往常般从容,她微微一笑,低敛眉眼,垂首把玩茶盏,轻叹道:“总有这一日的,我们都在长大。”
裴玉宁自喻上辈子见过不少人,形形色色,却都有两面、甚至多面。
但裴玉宜不同。
从第一眼至今,她在玉宁心中向来都是端庄周到的,是无可挑剔的嫡长女,也是无所不能的大姐姐。
直到刚刚,她才第一次从玉宜身上窥探到一丝脆弱,那是属于待嫁少女的怅惘与迷茫。
十一岁的玉宁本以为成亲离她很远,但此刻,却仿佛又那么近。
亲事,会将她的命运引到哪里?
三人似乎都陷入了沉思中,气氛一时稍显凝重。
还是玉宜先回过神来,再次冲茶泡茶。
笑道:“待明年,你们这两个皮猴儿再捅破天,可再没人跟在你们身后收拾烂摊子。”
玉宁和玉央闻之连忙道“知错”。
“《茶经》也别抄十遍百遍千遍,回去认认真真抄五遍,到时我去爹爹面前求情,今年定还带你们到庄子里避暑去。”
“大姐姐最好了。”
“多谢大姐姐。”
玉宜见状笑骂两句“马屁精”。
又正色道:“只抄五遍的前提是要抄得端正,让爹爹看看你们这段时日练字的成果。玉宛就用常练的簪花小楷,至于玉宁......”
“你的褚楷练得如何?”玉宜关心道。
玉宁闻言干笑两声,“约莫...习得...两分...多变?”
“你呀...”玉宜佯装严肃的点点玉宁的头,嗔怪道:“就你会说话。”
她们仨的爹爹二老爷裴延杭原是探花郎,翰林出身,刚刚升任国子监祭酒。
在大燕朝,国子监祭酒不仅多为大儒者,还要于“文人四艺”上有所建树。
裴延杭是当朝书法大家,尤善行书。
当年他高中探花后曾和一众友人到京郊西山行宴,酒后看着漫天云霞,挥笔写下《西山霞记》。
整篇行云流水、轻盈潇洒、笔法自然、和谐灵动,落笔错落有致,兼具风骨与美感。
一参宴友人甚爱之,趁着裴延杭酒后迷蒙,向其讨要来。
后又有多人传阅,几经转手。
传闻,只有太.祖的行草能与之媲美。只是圣人御笔,寻常人不得见,亦不能多加议论。
故而裴延杭的《西山霞记 》渐渐被誉为当世第一行书。
然而《西山霞记》的原版早已下落不明,有传言说意外被毁,也有说是被大人物收藏,更有甚者说是被江洋大盗偷了去......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
如今市面上就算有《西山霞记》的临摹,也只说是源自裴延杭后来写就的几版。
即使如此,这些临摹也多真假难辨。
只余一众书痴扼腕叹息——那原版《西山霞记》该是何种风采?
玉宁亦不知那被酒意和美景熏陶出来的原版《西山霞记》有多令人惊叹。
她只知她爹倒也是个书痴,书房中最多的就是各种字帖。
古人对子女最高的评价就是“肖父”。
因着有个书法大家的父亲,二房的一应子女开笔极早,只为不堕父亲的美名。
别看裴延杭是个行书大家,他最爱的书法家却是以楷书闻名的褚遂良。
爱到什么程度呢?
爱到根本不管以“创新灵动,融合多变”闻名的褚楷适不适合初学者。
爱到他给一应子女开笔启蒙直接就照着褚楷来。
相当离谱。
褚遂良的楷书刚柔并济、风格多变,不好入门,更难大成。
渐渐地,二房的嫡子三少爷裴之晔和庶子六少爷裴之晖因着科举的缘故,都转练馆阁体,或是欧体、颜体。
大姑娘裴玉宜更好柳体;五姑娘裴玉宛则练起簪花小楷。
只有玉宁,还在死磕褚楷。
她是因为懒,开弓没有回头箭,绝不另起炉灶。
也是因为裴延杭对此乐见其成。而她作为一个生母早逝的庶女,在深宅大院中,有几分男主人的关注并不是坏事。
故而就这么练下来,带上原身模模糊糊的记忆,也有九年了。
但还没练出什么成果,玉宁对此很是乐观——积累阶段嘛,量变总会引起质变的。
说不定明年第十年,她就有所成了呢。
“多变就多变吧。空灵飞动也好,整肃刚劲也罢,端正态度好好写,五遍,明个儿交过来,我去和爹爹好好说。”
玉宜又交代几句,这才着丫鬟送两个妹妹出去。
***
玉宁和玉宛从君玉楼出来,竟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沉默了好一会儿,玉宛才小声道:“好不想让大姐姐出嫁呀。”
玉宁懂得玉宛的感受。
对于她们这两个庶女来说,玉宜甚至承担了一部分父亲和母亲的责任,为她们撑起了一片很是明净的天。
玉宁无比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但也是这一刻,她听到聒噪的蝉鸣——
鸣蜩嘒嘒,仿佛在唱“往事不可追”。
玉宁又一次陷入沉思,她在想,“犹可忆”的来者会是甚样?
可惜,沉思不过三息,氛围就被玉宛破坏掉。
她拽着玉宁的手臂晃了晃,拉上人就要往晴雪坞去,“走吧走吧,到我那儿去,咱俩一起抄,晚上就睡我那儿。”
“还好意思说,要不是被你连累,我哪儿还用罚抄。”
玉宛看看渐渐变暗的天色,“我怕嘛。”
她紧挨着玉宁,不由得缩缩脖子。
“那天刚在话本子上看到一个夫子杀人案,那夫子也姓方。然后,咱们的方夫子一过来,我就......”
说着,玉宛还讨好地用肩膀蹭蹭玉宁,“你知道的,我错了,下次绝不连累你。”
“还有下次?再不借书给你,就你那鼠胆子,没得吓出毛病来,到时岂不成我的罪过了?”
“好皎皎。胆子小才要练嘛,有新书记得告诉我,我还想知道矿夫到底是谁杀的呢?”
“就不告诉你!”
“好皎皎......”
“行行行,别挤我,注意仪态。你看那是不是教养嬷嬷?”
“哪儿?在哪儿?”
“吓我,烦人。”
“哈哈哈哈......”
***
远处有淡淡的笑声传来,裴玉宜坐在二楼窗前,闻之,嘴边不由得也带出一抹笑意。
“七姑娘原是个贪懒的性子,日常连笑都懒怠的,现如今常和五姑娘一处,倒是也活泼了几分。”大丫鬟司书笑道。
玉宜纤细的手指抚上一旁的嫁衣,“她们还小,这样也好。”
精工细绣的嫁衣是三五个绣娘赶半年功才做好的,只剩几个纹样需由她亲手绣上去,图个好兆头。
玉宜拿起针线,却迟迟未下手。
她透过窗户向南边望去,似在看走远的妹妹,又似在望很远很远的远方。
***
第二日,玉宜将两个妹妹罚抄的《茶经》交给父亲。
裴延杭也果真没再说不让她们去庄子避暑的事,只是收下罚抄后又把两人叫到书房训了一顿。
待两人走后,裴延杭又翻了翻交上来的罚抄,心道在练字上还算用功。
这簪花小楷已有几分功夫,这褚楷......别说,还真让她抓到几分精髓,将来有所成也不是不可能。
看完,裴延杭交代随侍将其整理好收起来,他则随手抓过昨天从太太那顺来的话本子。
别说,这话本子写的还真有点意思。
裴延杭又从头翻一遍,心想这回得看仔细些,找找这矿夫到底是谁杀的?
***
燕京城生活了近百万人口,城墙修得又高又厚。
最近几年,日头越来越盛,燕京的夏季再不复以往的清爽,变得又闷又热。
太师府的老太太畏热,一入六月就要到城郊的庄子上避暑。裴家的族学和闺学也在这时放假,直到八月再重新开课。
老太太常去的庄子叫荷花庄,因着盛夏时节的满池荷花而得名。
这庄子最初是德清公主名下的皇庄,有山能登高野望,有水能泛舟湖上,冬可温泉看雪,夏可竹林消暑。
因着主要供主子游玩赏乐,荷花庄内粮田不多,菜园倒是成片,还有果林和花田,确是个度假的好去处。
今年能在荷花庄内安安稳稳陪着老太太避暑的也就只有太师府的姑娘们。
少爷们多在书院或国子监,老爷太太忙于政事或家事,都只能得空来住两天。
荷花庄内有一个跑马场,太师府少爷姑娘们的骑射几乎都是在那里学的。
将将巳时初,天边的日头竟已很是毒辣,分明约好一起来跑马的,现如今场上却只剩下玉宁一个。
骑马在玉宁看来就和前世的开车一样,是必备技能。更别说现下这环境还不如前世太平,谁知道哪天就得逃命去?
这不得把骑马往死里学,玩命学。
“流云,驾,再来一圈。”
玉宁轻夹马肚,通身雪白的骏马加速飞驰,如一阵风般,掠过在树荫下休息的玉宛、玉筱和玉蓁,也惊起一片尘烟。
流云是玉宁新得的马,也是第一匹属于她自己的马。
二太太顾氏的娘家哥哥,现任勇诚侯在太仆寺任职,他本人也是个爱马的,在几大马场都有些门路。
嫡亲的外甥女要出嫁,勇诚侯特意找人寻了良驹来给玉宜做嫁妆。顺便也给太师府其他七个姑娘各带了一匹。
当然,送给玉宁她们的不是良驹,体格和脚力都不甚出众,但具毛色漂亮,温顺喜人,极适合富贵人家的太太姑娘偶尔跑马用。
十一岁,喜提人生第一匹马,不靠自己,全靠便宜舅舅。
免费的就是最香的。
因此,流云虽说是个“花瓶美人”,玉宁依然甚爱之,来到庄子上这几天都是亲自喂的。
流云很通人性,见主人兴致高昂,也撒蹄子跑个痛快,让玉宁体验了一把风驰电掣的感觉。
几圈下来,已是满头大汗。
到一旁的树荫下接过商枝递来的手帕擦擦汗,又从商陆手里接过水囊。
正要喝水,见一旁的姐姐妹妹都一脸哀怨地看着她,嘴里还都嘀嘀咕咕。
玉宁顿时来了兴致,扬眉问道:“一个个都做甚表情?是不是在.....”
说着,玉宁巡视一眼,佯装恼怒地问:“说我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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