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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芷江蘺
翌日清晨。
白郁起了个大早,他披上氅衣踏着晨露走出屋子,极目远眺,可见海岸线上紫金色的初阳东升。
白郁在廊下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一条腿曲起,他从怀中摸出昨日买的红色碎布拼的小龙玩偶,顺手将它悬挂在触手可及的回廊下。
黑豆做的眼睛空洞无神,却用布条做了一对倒立的眉毛,加之通体通红,整条小龙都像是发怒的血虫。
可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又空洞的有些可爱,和看起来怒不可遏的其他部分放在一起,有些违和滑稽,好像不是自己的情绪。
微风吹的小龙下坠的红色穗子斜斜飘飞,千丝万缕摇摆中莫名与昨日那白衣男子的墨发重叠。
昨日夜深了,那人带着顾长烟眨眼消失,也未曾看清去向,白郁打算找到时机再细细盘问。
“家和万事兴!”
“众叛亲离!”
一声尖锐,将白郁思绪骤然拉回,难听的音调令白郁身形一抖,随即怨恨地转头,看着廊下一左一右挂着的两个金色笼子。
笼子里装着两只雪白的鹦鹉。
那是昨天白桥让人连夜送来的,大抵是昨日丢了脸面,蓄意报复,白桥说这两只颇有灵性的鸟会讲经说法,送与白郁修身养性,但自从这两只蠢货被送进来,除了喝几口水,两只鸟吵架互骂一夜没停。
白郁起身拔出扇子,探进笼子里戳了戳其中一只鹦鹉,那祸害立刻扑扇着翅膀连连后退,大叫道:“忤逆父母!孽畜!孽畜!”
白郁:“……”
白郁嘴角一勾,突然凑得很近,一双美目注视着笼子里的傻鸟,原本漆黑的眸色放射状地蔓延起金色,宛若融化的黄金在眼底流淌。
“闭嘴”白郁轻轻吐出两个字。
鹦鹉立刻呆若木鸡,直愣愣地立在原地,好似被抽了魂魄。
白郁满意地坐回去。
林甫端着早点推开院门进来,见白郁坐在廊下,问道:“公子起这么早?”他将手中吃食放在桌上,“原来在扬州的时候,你屋子挨着鸟舍,总也睡不好,怎么如今屋子清净了,还是起这么早?”
白郁叹气,指了指廊下那两只鸟,无奈道:“有人不想让我清净。”
林甫见那其中一只鹦鹉正木雕一般呆在笼子里,蹙眉道:“你对鹦鹉用了惑心之术?”
白郁无所谓道:“能让它闭嘴我给他跳舞都行。”
“不能送回去?”
白郁摇头:“不能。”
鸟是白桥送的,白郁昨日已经让一众长老失了脸面,给足了下马威,但他以后到底是要在日沉阁的,总不能太坏了长辈的脸面。
再者,如果拒绝了这两只蓄意报复的鸟,以白桥的性格,还不知会不会送更多五花八门的来。
“你为何也来这么早?”白郁在桌边坐下,“也有人给你送来鹦鹉吗?”
林甫知白郁打趣,打开包着咸鱼的油纸:“不是,今天天还没亮就有人说日沉阁的阁主要见你,我这才早早就来了,本欲等你起来再进来,但门口就听见这鸟的声音,还以为是你。”
白郁无趣地翻翻面前的吃食:“见我?这么早?真是一刻也不得闲,这些年总有传言说我不是白松亲子,如今看来,亲与不亲,待遇无差。”
“衔露阁那边如何?”白郁又问,“可有动作?”
“没有,咱们从扬州走后宗门一派平常。”
“盯着些,越是安静越是反常,如今我不在那边看着,什么虫蛇估计也都按捺不住,要一并发作了。”
白郁看着桌上寡淡的白粥和咸鱼,毫无食欲,他拎起咸鱼扔给另一只鹦鹉,鹦鹉吃了大叫两声“有毒!”也乖乖闭了嘴。
!,!”!
白郁站在青苍斋黄花梨木的雕花门前时,天光已经大亮,有一人站在院落里青松下早早等着他。
男子转过身来,对白郁躬身行礼:“少阁主,在下白祁,义父已在屋里等候多时了。”
白郁回礼道:“白祁公子大名我在扬州时就有所耳闻。”
白祁面目温和,五官舒展,言辞谦和有礼,并未在意白郁言语中的暗讽,叹道:“什么大名,都是外界虚传,看在义父的脸面上奉承的话罢了。”
倒是个比白桥看的明白的人。
白郁与白祁并肩而行,见对方腰间挂着个与身份不符的破旧的护身符,问道:“这护身符样式我在江南常见,你久居北地,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白祁并没有介意白郁未叫他一声兄长,回答道:“我原籍是临安人,本无仙缘,那年胡人南下,我全家落难,义父碰巧途经,将我救起收为义子。”
白郁疑惑:“他去过江南?”
日沉阁衔露阁管辖范围泾渭分明,少有越界行事,白郁这些年可从未听说白松有南下过。
白祁摇头:“当年太小,已经记得不真切,只记得义父带我从临安一路北上。”他眼神一垂,似乎是回想起当年尚未被病容侵染的英俊男子拉起自己年幼的手踏上未知的前途,“义父这些年对我关照有加,我资质大不如你,潜心修炼以后也难有大的进境,日沉阁的明日在你的手上。”
“难说。”
白郁推开门:“义父,少阁主来了。”
天还没有那么冷,白松依然披着厚重的狐裘,站在窗柩边,茫然地看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扫过他的面颊,双颊病瘦凹陷成一片阴影。
白祁知趣地关上门离去,只留父子二人在室内。
白松好像还沉浸在思绪中,反复摩挲着掌心的什么东西,闻言顿了顿才转头看向白郁的方向。
白郁没有走上去,在门口透进来的光亮处站定:“父亲有什么事,一大早就叫我前来?”
话里不带语气,举止也满是疏离,不行礼也不上前,若是叫那群长老看见了,怕是又要斥责。
白松并未在意。
“我有一桩要事差你去办。”
白郁蹙眉:“什么事?为何不差遣宗门中的各位长老去办?”
白郁昨日才回来,路上遭遇妖兽伏击不说,就算是办事也该找熟悉宗门事务的人代办,一早把他叫过来是什么道理,白郁觉得眼前这个爹真是病得脑子不太清楚了。
“这件事别人办不得。”白松将手里握着的东西摊开手放在桌上,推向白郁。
那是一截发簪,绛紫色的透彻,如山间云雾,只是只有半截,发簪从中间骤然断裂,留下斑驳的缺口。
白郁瞳孔骤然收紧,袖中紧紧握拳。
他认得那发簪材质,当年他外祖母随外祖父从西域远行而下,带出两块烈火不焚,无坚不摧的紫玉,制成两件发簪,也是法器,危机时,可为佩戴者挡下致命一击。
当年这两件发簪,一件现下在白郁的表妹身上带着,另一件传给了他母亲虞岚,只是当年那场不明不白的变故,他母亲尸身全无,也无人记得这发簪去向何处,只当是一道焚毁了。
“我娘的紫玉?我以为一直在你手里,这残片是怎么回事?”
白松摇头:“紫玉在当年就失窃了,我后来在现场遍寻不得,最后只捡到这半截残片,上月突然有消息称在琅琊有你母亲遗物的痕迹,我立刻派人去寻,只是派去的修士有去无回,到如今还下落不明。”
白松扶着椅子坐下,咳了两声继续说:“如今七位长老六位闭关,一位伤势未愈,本该我自己去,但我如今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事关你母亲,我又不愿意假手他人。”
白郁没碰桌上那节发簪,不解道:“什么叫下落不明?琅琊在日沉阁的地界上,有人还敢明目张胆的下手?”
他没将话说出来,但以往这种下黑手的行径,通常都是日沉阁对别人干的。
白松眼神有些空洞,将紫玉残片收回,叹道:“入了琅琊就再无音讯,但前日有人将此物送回。”
白松拉开桌子下的抽屉,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巴掌大的玄铁铸成了日沉阁宗门的纹样,盘起的龙口中衔着一柄森寒的利剑,只是本应彰显着威严的剑身从中间一断为二。
和那节紫玉发簪一样,只剩下一半的残片。
白郁捞起桌上玄铁纹章,细细端详起缺口处:“送回?谁?日沉阁的人?”
“纹章是绑在鸿雁腿上送归的,一道送来的还有这个。”
白松吁出一口气,似乎是身上那点还未好透彻的伤病又发作起来。
白郁从未问起白松究竟是什么病,修行之人体格无坚不摧,少有伤病,近些年也未听说白松中毒或是有什么隐疾。
据白郁所知,白松也已经闭关三年之久,伤病定然不是降魔除妖时造成。
难不成还能是白松假意闭关,实际改名换姓出去行侠仗义了吧!
白郁摇摇头,驱散脑海里离奇的猜测。
白松取出一张纸,白郁从他手中接过,撒着金粉的花笺上赫然画着一朵娇艳的夹竹桃。
白郁看着笔锋柔美的夹竹桃眼神沉了下来:“姽婳坊。”
姽婳坊是江湖上一个行踪不定的组织,相传坊主是某位仙门宗主的私生子,在道上做些黑白通吃的生意。
走私、暗杀和情报交换,只要有利可图,无论仙凡,姽婳坊都能插上一手。
白郁对姽婳坊早有耳闻,却没有过正面交锋,毕竟衔露阁不是普通门派,就算利益丰厚也没人敢做这笔生意。
现下日沉阁丢了人,如果和姽婳坊有关,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怀疑日沉阁的人都栽在姽婳坊手里了?”白郁有些疑惑,“无冤无仇,为何?若真是姽婳坊干的,又为何将这花笺送回来?总不至于自投罗网。”
白松有些疲惫地捂住额头:“我不知,交给你去查了,人最后出现在琅琊,找到那些下落不明的修士,一并将你母亲遗物寻回来,好了我一桩心事。”
“我自己去?”
林甫伤还未好,就算忠心向主,白郁也是不会让他随行。
高阶修士的失踪显然不是一件小事,白松就打算扔给他一个人干?白郁都怀疑白松是为了找个理由除掉他,好让自己那怜爱的义子代替自己上位。
白松头疼发作,握拳重重垂了自己脑袋两下,解下自己身上的玉符交给白郁:“这是我的贴身玉符,可调动长老,你拿着此物去找葳蕤居的人,我昨夜已经将情况尽数告知,他会辅佐你,还有什么疑惑你可自去问他。”
白郁挑起一边长眉:“他是长老?”
白松低头不语,踌躇一刻,似乎在寻找解释:“他…….当年正道与魔教一战,死伤无数,你祖父,前任阁主白崖,受魔门妖女所惑,从尸山火海里领回这孩子,他算是你的……叔叔。”
白郁神色一凛,正道与魔教那一战是四十年前,昨日那人看着不比白郁大多少,虽说修行之人容颜不改,但那人怎么看起来也不像只比白松小几岁的人。
白郁没将疑惑问出来。
白松继续说:“他幼时从那尸山血海中出来,神志多少有点问题,这些年也治不好,但他极具修行天赋,如今若说修为,怕是七位长老也无人能与之相较。”
白松顿了顿:“当年那一战正道伤亡惨重,他既出身魔门,宗门里也就避讳谈起他,但他这些年辅佐宗门处理事务确实是一把好手,这次让他随行你也可不必担忧。”
四十年前那一战确实惨烈,若此人真是魔教遗孤,那众长老的态度也确实合理。
毕竟作为正道第一仙门,当年日沉阁许多高阶长老的亲子都惨死魔教手下。
白松谈起那人态度十分微妙,白郁也没再问,只是应了话,拿着玉符走了。
他交代林甫在日沉阁安心养伤,自己办完事情就回,林甫显然很不放心,执意要去,白郁态度强硬,最后林甫只好作罢。
从白松的居所出来时,早上那点缥缈的天光已经迅速被阴翳遮蔽,地上起了些雾气。
葳蕤居坐落在日沉阁的最东头,大抵和东海只有一墙之遥。
人还没走到,转过一个转角,白郁就看见墙根下站着个红色的影,顾长烟正抱着长枪靠在墙下,手里拎着一只老鼠喃喃自语。
见白郁过来,他不耐烦地把手里那只老鼠丢了,可怜的老鼠一落地就仓皇逃跑。
“你在干嘛?”白郁不理解他和老鼠讲话的行为。
“和老鼠交流成长的烦恼!”顾长烟没好气地说,“你昨天报仇还没够吗!我不会给你道歉的。”
白郁不以为意,故意将手里的玉符举得老高,顾长烟倔强地跳了两下都没够着。
气的像只炸毛的小狐狸,脸气得通红时,白郁才哈哈一笑把手放下来。
“你师父呢?”
“等会!”顾长烟气愤拍拍身边的马匹,“现在天太热了,师尊他头晕,要等日头下去了再来。”
四下浓雾稠的几乎要凝滞空气流动,天边没有一丝光,白郁身上还披着一件在扬州深秋才穿的氅衣。
白郁现在觉得这人不仅是神志有问题,大概是感官失调得厉害。
远处塌陷的街道上传来跫跫足音,轻得几乎不可闻,那浓稠的云雾掀起一阵微波,流淌在来人的身侧。
白郁感到一阵恶寒。
心跳间,来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依然是月白色的衣衫,站在茫然的白中,白郁直视着对方那双黑的不见底的眼睛。
人说美目含情,这双人间少有的美目中,却盛满了空洞,宛若幽深潭水,不起波澜。
人的眼睛里总是承载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偏执、贪婪、爱欲,人们的目光总是在周围上下游移,寻找着自己的欲望。
这双眼睛却像传说昆仑之巅的风雪,空洞又冰冷,不沾染任何情绪。
烟尘模糊二人间的距离,他颜色淡的几乎要和雾霭融做一体,唯有眉间落着鲜红的一点,花钿一般的胎记。
白郁眯起眼睛,下意识地触摸自己左眼下的泪痣,相似的红。
顾长烟跑过去抓着来人的衣服告状道:“他羞辱我,心术不正!师尊你莫要着了他的道!”
那人没理会顾长烟,错开目光,径直走向那匹纯黑的马,白郁更快一步,错身将他拦住。
眉峰一挑,言语带上几分不羁:“宗门长辈斥责没有礼数,你身为长辈连名字也不告知吗?”
那人转过头,一双黑眸再次对上白郁的目光,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蘺,白蘺。”
“离别可不是个好名字。”白郁笑道。
“岸芷江蘺,非离别之意。”白蘺回答。
“芳草比君子,鲜花喻美人,美是极美的,只是不知道担不担得起君子的名号。”
白蘺没有白郁高,但拍开白郁的阻拦绰绰有余,及其恐怖的力量震得白郁小臂发麻。
白蘺翻身上马,回身一撇,示意白郁启程,白郁浅笑,随后上马。
两骑踏烟尘而去。
顾长烟怔在原地好久,才发现师尊丢下自己跑了,这才赶紧纵马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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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
本人七月份公寓里进了老鼠,拿着盆子满屋子逮老鼠的时候室友回来了,错愕问我在干嘛,我怒道:“和老鼠交流成长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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