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与烈酒

　　第二天一早，蒋澳就被武术指导拉去走位，他昨晚没睡好，整个人浑浑噩噩，足足摔了好几遍才把脑子摔清醒些。

　　打戏都集中在室外，没过一会儿蒋澳已经汗流浃背，厚重的古装紧紧黏在身上，十分难受，导致他中午盒饭也没吃好就又被扔到了摄影机面前，拍了一上午，蒋澳的腿早就有些僵硬，他听副导说，这是个简单的被剑刺中后退摔倒的动作。

　　蒋澳皱起眉：“不用绑威亚？”
　　其实他是想问这么简单的动作还要替身做？

　　那副导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他也不知道男主角那么废物。

　　“行吧。”直射的阳光让蒋澳有点头晕，睁不开眼，不过也拍不到他的正脸。

　　因为是个十分简单的动作，所以工作人员也没铺软垫，于是当对手演员拿着把道具剑朝蒋澳横冲直撞过来的时候，蒋澳竟然眼前发花愣了下，被那道具剑直愣愣地戳了心窝然后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地上了。
　　脑袋结结实实地撞上地面。
　　副导在显示器后面喊了他一声，说他倒得不标准，让他起来重做。

　　蒋澳没起来，一旁搬着打光板的人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迟疑道：“他好像晕过去了……”

　　周成桉一来片场就看到人群围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叫林小晚过去问问发生什么了，林小晚跑过来和他说：“是昨天那个替身小兄弟，他晕倒了，好像是中暑了……”
　　“中暑？”周成桉抬眼，皱眉道:“中暑了还那么一大堆人围着？”
　　说着他就大步走了过去，扒开围在前面的人，周成桉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蒋澳，他对围在旁边的人说：“喂，我说你们剧组有没有医学常识？都让开让开！小晚拿瓶水过来！”

　　他一说话周围人下意识就散开，周成桉半蹲下身，一只手接过水拧开瓶盖，倒了点在手上，然后往蒋澳脸上拍了拍，一只手解开了蒋澳身上厚重的外衣。
　　嘴里尝到一点甘甜，蒋澳眉心动了动，心里闷热散了很多，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人用纸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他眨了下眼，那纸好像是剧本，恍恍惚惚间，蒋澳好像看见那上面有蓝色水笔写的一个签名，龙飞凤舞的，认不出来。

　　“醒了？”剧本被拿开，蒋澳看到了蛇妖的脸，不对，是周成桉的脸。

　　周成桉让人把蒋澳扶到了自己的太阳伞下坐着，然后转头就看见方豪拿着个风扇慢悠悠地挪了过来，他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

　　在遮阳伞下乘了会儿凉，蒋澳终于缓过来了。
　　“谢谢——呃，”蒋澳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周成桉。
　　周成桉一屁股在自己的宽椅上坐下，拿着剧本扇了扇风，随意地说：“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啊，叫我成桉哥就行。”
　　“哦，谢谢成桉哥。”
　　周成桉觉得他挺好玩的，转过脸看他：“你多大啊？不用上学吗出来做群演？”
　　蒋澳：“我刚高考完，在打暑假工。”
　　周成桉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我差点忘了，现在是在放暑假……”
　　他摇摇头，然后放下手里的剧本，拿起面前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又问蒋澳：“打暑假工怎么想到来横店做群演的？这么累。”

　　“因为我学的是导演专业，本来……”蒋澳皱了下眉没再说下去。
　　“你学导演的？”周成桉目光一转：“你该不会是想说……到这种剧组看看能学到什么东西吧？”
　　蒋澳抬手揉了揉眉心，“本来，呃，”
　　没等他说完，周成桉就放声大笑了起来，“怎么会这么单纯？哈哈哈……”
　　蒋澳看他这样子，嘴唇动了动，竟然也自嘲起来：“确实学到了，吊威亚很熟练了。”
　　“哈哈哈哈哈——”周成桉笑的眼都弯了，“你哪个学校的？”
　　“北影。”
　　周成桉“哟”了一声，惊喜道：“校友？”

　　他话音刚落，副导就弯着腰走了过来岔了他们的话题：“小蒋，感觉怎么样了？”
　　蒋澳转过脸，抹了下自己的腿，淡淡道：“还行。”
　　“那——”
　　他半句话没说完，周成桉就把手里的折扇往面前的扶椅敲了敲，插嘴说：“白导，就那么几个动作，他方豪是腿折了吗还要替身上自己坐那里悠哉乐呵的，我说再这么下去直接把主角让给替身小兄弟演算了。”
　　副导演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自从找了替身，方豪就越来越过分，别说做动作了，对台词都要替身上，他看向蒋澳，“那你好好休息一阵吧。”

　　蒋澳有点意外：“谢谢白导……”
　　等人走远了，周成桉对他说：“别觉得不好意思，你越不好意思别人欺负你就越好意思，这个圈就这样。”
　　蒋澳闻言，侧过脸看向坐在旁边的人，周成桉在这个剧里演的是个病弱王爷，脸上涂的很白，但不在镜头前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亮亮的，有种少年人的活力，就像现在这样，略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蒋澳又听他说：“如果哪里摔疼了，记得抹那个药膏，别弄得留下后遗症。”

　　忽然，有人喊了句：“成桉哥，到你了。”
　　“知道了。”周成桉收回视线，拿起面前的剧本站起身，他拍拍袖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蒋澳：“你叫什么名字？”
　　蒋澳抬起脸，“蒋澳，澳门的澳。”
　　周成桉点点头，往前面走的时候下意识呢喃了句：“蒋澳……”

　　“蒋澳……”
　　周成桉忽然惊醒！
　　脑袋像被石头压着那样，他揉了揉太阳穴，脖子好像也落枕了，歪下头都酸得他牙疼。
　　“操。”周成桉醒了神，在车座上甩着头小声骂了句国粹。
　　“睡醒了？”

　　周成桉动作一顿，转过脸，看见蒋澳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他旁边，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蒋澳的车上睡着了。
　　“我怎么睡着了……”周成桉看着窗外斜阳，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不叫我？”
　　蒋澳挑了下眉：“你怎么知道我没叫过你？”
　　“呃。”周成桉抿了下唇，不再问这个话题了，他怕再问下去丢脸的是自己，“诶，小恩呢？”
　　“装盒子里了。”

　　“哦。”周成桉看他抱着笔记本，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耽误你工作了吧，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还好。”蒋澳把笔记本合上，淡淡地说：“那边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再者，把你一个人丢在车里也不安全。”
　　周成桉正揉着发麻的胳膊，闻言皱眉：“怎么不安全了？”
　　他心想，难不成这地方还有人劫财劫色？
　　“你不看新闻？”蒋澳说：“不少人被锁在车里出了事故。”

　　周成桉一愣，然后嗤笑一声：“你在开玩笑吧，那些都是连车门都不会开的小孩，我这么大人还能被闷死？”
　　“不是。”蒋澳扭过头说：“我怕你被锁里面，然后把我车窗砸坏。”
　　周成桉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面面相觑了两三秒，最后两人一起移开了目光，他笑骂了句：“神经病。”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周成桉打开手机时脸上的笑意还未消失，是赵玲，问他现在在哪里，葛星回了山川，要和他们讨论解约的事。
　　嘴角的笑意没了，周成桉收起手机，然后对蒋澳说：“有事，走了……呃，小恩很可爱。”
　　他说完就要去开车门，结果卡了一下没开成，又试了下，还是没打开，周成桉皱了下眉，他回头提醒：“车门……”
　　蒋澳并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问：“你喝酒了，怎么回去？开车？”
　　周成桉抿抿唇：“我叫个代驾就行。”

　　蒋澳点了下头，伸手按了下按钮，周成桉下了车，一阵秋风迎面吹了他一脸，他咳嗽了一声，刚要顺手关上车门的时候，动作一顿，然后弯下腰对着驾驶座上的蒋澳说：“有空一起……”
　　他想说有空一起喝一杯，但刚刚蒋澳说了他戒酒，那说有空一起吃顿饭，好像也不太合适。

　　说到底，他们现在也没有任何交集，更没有理由一起吃饭什么的。

　　周成桉后半句话没憋出来，蒋澳仿佛也不在意，直接替他接上了：“可以。”
　　他又问：“你微信多少？”
　　周成桉愣了下，还有点觉得不太现实，他把自己微信号调了出来，然后递给蒋澳，蒋澳低头戳了两下手机屏幕，“好了，你记得同意，走了。”

　　沃尔沃的车尾气很快消失在一片残阳下，周成桉揉了揉头发，转过身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到了自己的车旁边。

　　周成桉坐上后座打开手机，竟然已经下午四点了……他在蒋澳车里睡了四五个小时……
　　又有消息跳了进来，周成桉收回思绪，他先叫了代驾，然后点开了微信界面。
　　忽略上蹿下跳的消息栏，点开好友申请，蒋澳的名字就是他的缩写JA，头像是个摄影机简笔画，还是手画的那种。
　　蒋澳画画一直很牛逼，周成桉以前看过他不少分镜手稿，精细到了每一个细节，魔鬼程度简直就是在脑子里提前把电影拍了一遍。

　　蒋澳突兀地想，这么细心且好像有强迫症的一个人，难怪那么大点事都要记这么多年才肯找个台阶下。

　　他点了那个“同意”。
　　下一秒JA的那个“我是JA”就淹没在了一群消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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