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樱桃

　　樱桃苗下地后，闵涟从村里招了几个长期工，忙着给樱桃苗定干覆膜。樱桃苗定植后需要灌水维护，等土地稍微干一些，又得根据最开始计划采用的树形确定定干高度。

　　闵涟对园艺种植很在行，樱桃园里无论大事小事，从来不马虎，然而在生活上就不一样了，属于是能凑合就凑合。

　　家里彻底停电两天后，闵涟终于想起找电工，她的手机已经不剩多少电了，对着挂历上记下的电工号码打过去，很快就有人接了：“哪位？”

　　“你好，我这儿停电停两天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能让人上门看看吗？”

　　电工问了闵涟的地址：“行，我知道了，我让小陈过去给你看一下，估计问题不大，应该就是线路老化，那房子都多久没住人了。”

　　闵涟还想让电工来的时候帮忙捎带两节七号电池，话还没说出口手机就关机了。

　　闵涟坐在黑暗里，眨着眼睛努力适应黑暗，又过了几秒，她扶起墙摸索着往里屋走，想找一根蜡烛点上，几个抽屉被拉得哗啦啦的响，翻来覆去找了几遍，总算是找到一根半截蜡烛。

　　点上之后，室内总算有些亮光，风摇曳着抚摸烛火的光，在这静谧里，闵涟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家吗？”

　　闵涟拢着烛火朝声音来源处照了照：“有人，你进来吧。”

　　陈恪应了一声，背着工具包往里走，他个子不算高，许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的缘故，看起来比同龄人要矮一些，站到闵涟面前也只比她高几厘米。

　　手中蜡烛的烛光照亮了陈恪的脸，闵涟一惊：“是你？”

　　陈恪低低应了一声，而后蹲下身子打开电工包，找到电笔锣刀以及绝缘手套，开口问道：“总闸在哪儿？”

　　闵涟一愣：“没注意过，应该就在这屋子里……”

　　看见陈恪转身往屋内走，闵涟小心翼翼举着蜡烛跟上，陈恪按照经验拉开里屋那扇木门，果不其然看见了破旧的电闸。

　　电闸安的有些高，陈恪站着够不到，就着微弱的烛光看向室内：“我能踩那个凳子吗？”

　　闵涟顺着陈恪的目光看过去，床边横倒着一个四腿小板凳，她走过去，单手搬起板凳放在陈恪的脚下：“没事，用吧。”

　　陈恪踩上凳子，室内太昏暗，光线影影绰绰，闵涟怕他看不真亮，举高了手中的蜡烛：“能看清楚吗？”

　　“能的。”

　　得到了陈恪肯定的回复后，闵涟就保持着举高的姿势给他照亮，而陈恪也维持着一个姿势，目光专注忙碌着手里的事。

　　片刻后，室内忽然亮起，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入眼里，闵涟下意识偏过脸眯起眼，低低叫了一声。

　　陈恪关好电闸盖，扭头看她：“太刺眼了？”

　　“是有点儿。”

　　闵涟揉了揉眼，等适应了光亮，她吹灭蜡烛：“多少钱？”

　　“十块。”

　　闵涟有些讶异：“这么便宜？”

　　陈恪收拾好电工包，将拉锁拉好：“只是线路老化，接根线就好了。”

　　他背好电工包，硕大的电工包挂在他身上，倒更显得他瘦小，闵涟和陈恪仅仅接触过两次，大约了解一些这孩子的性格，他沉默寡言，只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事情，仿佛外界如何变化都与他无关。

　　她将钱递过去，陈恪却不收：“给多了。”

　　“家里没有十块的，只有二十的，你收着吧，从修理铺到这儿也挺远的，当路费了。”

　　陈恪还是不收，他往后退了一步，固执道：“真的多了。”

　　闵涟看他不愿意收，从包里翻出钱包，当着他的面打开钱包给他看：“你看，真的没有十块的。”

　　陈恪没说话，闵涟顺势将纸币塞入他的手里：“拿着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塞着的纸币，又抬头看了一眼闵涟，认真道：“我明天把钱找给你。”

　　闵涟哭笑不得，她看着陈恪离开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这孩子和自己有点像。

　　都是一样的倔。

　　*

　　次日，闵涟在果园里忙了一天，为了让樱桃苗成功越冬，她领着工人们给枝干涂白，又扎了稻草给小苗裹上。

　　琐碎的事情都做完后，闵涟像往常一样踏着月色回家，远处闪过来一束手电光，闵涟眯着眼看过去，远远瞧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影，后面还叠着一个坐在后座的人影。

　　“闵涟姐？又这么晚啊。”

　　闵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们下晚自习了？”

　　“是呀，我哥给我俩了买个二手自行车，下晚自习方便多了。”

　　自从上次见面后，闵涟总是能在从果园回家的路上遇见陈芽和陈蔓，巧的是，她忙完果园收工回家的时间，恰是她俩放晚自习回家的时间。

　　一来二去的，闵涟和她们熟了起来，每回遇到都要搭两句话。

　　“行了，不早了，快回去吧，不然你哥该等着急了。”

　　村里的大路还好走些，进村之后小路磕磕绊绊的，陈芽也不愿意骑车，她慢下车速，脚踩在地等着陈蔓下车：“好嘞，走了啊闵涟姐。”

　　闵涟正在门口开锁，笑着望了一眼两人，打趣道：“明天见。”

　　等陈芽和陈蔓走了之后，闵涟迈步进入院子里，她刚要带上院门，就看见院门口放着一个深色塑料袋。

　　院子里没开灯，不太能看清楚里面放了什么，她拎起塑料袋进了屋，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小捆菠菜和被更小的塑料袋包起来的十元钱纸币。

　　小塑料袋里面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

　　——找你的十元钱。
　　——谢谢你把矿泉水瓶给我。

　　字体遒劲有力，比闵涟的鬼画符好看太多，闵涟翻来覆去欣赏了两遍，才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扒拉了两下菠菜，菠菜很新鲜，根部还带着一些土，很明显是自家小园里种的绿叶菜。

　　刚巧她晚上还没来得及吃饭，这把菠菜算是送到了闵涟的心坎儿里，她搬起小板凳坐在门口择菜，择完分成两份后，径自走向土灶，想找两个鸡蛋做碗菠菜鸡蛋汤喝。

　　找了一圈，不仅没找到鸡蛋，还发现家里的生抽也用完了。

　　闵涟有些泄气，在吃和不吃两个选项里挣扎许久，最终还是选择穿上外套去村里的小卖部碰碰运气。

　　陈营村已经没什么年轻人了，留下来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闲在家无事干的妇女，最近天气冷了，大家都爱聚在一块儿聊天，人气足带的暖气旺，也就不觉得冷了。

　　今天有些晚了，闵涟不确定小卖部还有没有人，她心里打着鼓，脚下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远远地，闵涟就看见小卖部亮着光，门头上挂着高瓦数的白炽灯，照亮门头上五个大字——王红小卖部。

　　闵涟撩开门帘快步走进去：“姐，给我拿点鸡蛋，再拿瓶生抽和四节七号电池……”

　　话音顿住，闵涟看见陈恪一手拿着笤帚一手拿着簸箕，正在扫地上的瓜子皮花生壳，屋里还残留着些许热乎气，应该是那些来唠嗑的人刚走没多久。

　　闵涟很快反应过来：“是你啊，老板娘呢？”

　　陈恪放下笤帚，转身往柜台里走，他动作麻利找到塑料袋给闵涟装了一些鸡蛋，又按货架分别找到生抽和七号电池。

　　“婶儿回娘家了，让我给她看几天店。”

　　闵涟走过去，看着陈恪称好鸡蛋，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话没过脑子就蹦了出来：“你还挺忙啊，又会电工又会看店还会种地，生活不易多才多艺哈。”

　　陈恪没有说话，屋内安静的连掉一根针都能清楚地听见，闵涟也不知道要怎么找补，只觉得自己这么不会说话戳人痛处，干脆直接把舌头咬掉算了。

　　“一共十五块八。”隔着透明玻璃柜台，陈恪把袋子递给闵涟。

　　闵涟接过塑料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卷成筒状的纸币，从里面找到十元五元和一元的纸币，把钱给出去后，闵涟指着柜台上的棒棒糖筒里的话梅糖，问道：“这个多少钱？”

　　“一毛钱一个。”

　　闵涟不想要找零的一角钱，让陈恪拿两个话梅糖，这样就不用找零了。

　　糖递过来，陈恪补充了一句：“那正好十六块。”

　　闵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拎起袋子快步往外走，从小卖部回去的路上，闵涟脑海里就像是放电影一样，不断重复播放“你还挺忙啊，又会电工又会看店还会种地，生活不易多才多艺哈”。

　　尽管陈恪好像对这句话免疫，她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为此心不在焉的，烧汤时不是忘了放水，就是生抽倒多了。

　　一碗黑乎乎的菠菜鸡蛋汤出锅后，闵涟勉强忽视汤的卖相，刚一入口，不自禁又想起“你还挺忙啊，又会电工又会看店还会种地，生活不易多才多艺哈”。

　　“噗——”

　　闵涟一口喷了出去，汤又烫又齁咸，加上脑海不断浮现那句情商不太高的寒暄开头……闵涟实在是喝不下去，只得放下汤碗，瞅着碎成蛋沫的蛋花和蛋花下面盖着的黑菠菜，表情惋惜道：“可惜了，多鲜灵的小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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