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师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是回忆，是一个叫依田纯康的少年的回忆，在咒灵落下的一颗眼泪中闪烁，闪烁着将春日部的意识带入他充满悲伤的人生。

　　春日部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苍白又黑暗的记忆。没有发动术式。

　　依田纯康出生于一个普通的日本家庭，他和无数普通的日本小孩一样，有一个在大公司就职的父亲和一个操持家务的母亲，生活虽然达不到富裕的程度，但也绝对衣食无忧。

　　尽管父亲母亲对他怀有极为强烈的望子成龙之心，控制和约束是他童年的主旋律，但对与依田来说，难得吵闹着想吃家门口转角的和果子，也是会被满足的小小任性。依田一向认为，被父母关爱着的生活，无论怎样，都会足够温暖幸福。

　　特别是，在后半生的灰暗中，回想一生中仅存的温柔。

　　事情的转变是发生在依田八岁时。

　　他仍能清晰地记住那一日突然能看到咒灵时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张牙舞爪地攀附在人肩头的怪物，散发出诡异的黑雾；还是被攀附者舅舅隆起的眉头，和不停捶打自己肩头却无济于事的痛苦；还有一脸喜气洋洋过着盂兰盆节的父母亲友。

　　然后，是他不加掩饰的响亮的话语，用最天真的语调说出了他看到的最真实的世界。

　　欢乐一瞬间被按下了休止键。

　　他直到现在都能回忆起父亲愤怒又抑制的目光，母亲担忧又焦急的神情，还有他不知轻重地哭喊着真相。

　　是什么话呢，在聚会的最后，是谁说出了什么话呢？

　　他想起来了。

　　“这个小孩真的诡异，他能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不会也是……你们多管管。”

　　一名号称是德高望重的长辈，离别时的赠言破碎了他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妈妈，我想吃和果子。”他怯生生地央求。

　　“滚！我们没空，别烦你妈妈！”是父亲对他粗暴地怒吼，和母亲回避着他的身影。

　　几天后，依田的姑父车祸去世了……

　　母亲的惧怕和父亲的打骂在突然之间，就成为了依田生活的主旋律，明明只是一个下午，他的生活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还有他对和果子的渴望，长久地篆刻在了他的骨肉中。

　　等到依田的弟弟出生的那一刹那，依田彻底不被家庭需要了。他成为了一个永远的隐形人，只能在窗外听着家里的嬉闹，听着弟弟央求吃和果子，父母欣然同意的声音——尽管这时候和果子只有跑去五里外的甜品店里才能买到了。

　　房间里橘红色的灯光是那么温暖，可是却再也无法照到他的身上。

　　不过，换个角度想，至少父母不会再打骂他了，而且他也不会真的被饿死——虽然只是剩饭。依田抱着小小的自己，蜷缩在屋外的一角，悄悄安慰自己。

　　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乐观、善良的人。

　　在这个只有依田能够看到真实的世界里，在这个依田没有得到过温柔的世界里，他依然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帮助他遇见的人摆脱咒灵的骚扰——虽然这是无人知晓的、极其痛苦的——依田吞噬负面情绪的术式是咒灵最好的灭除剂，但是也会给带来极大的精神负担和极度的恶心感。

　　****
　　“愚蠢！你是圣人吗？”春日部面无表情地看着回忆，他抓着咒灵脑袋的手微微收紧了，咒灵忍不住发出了小声的呜咽。
　　****

　　依田的怪异是如此昭然若揭，只要有人稍微看着他一会儿，就会发现他对着空气手舞足蹈的身影，和惊恐但决然得仿佛要牺牲的可笑神情。

　　“你让我感到恶心！”校园霸凌永远不会避开一个柔和得过分的、怪异得出奇的人。这是依田被一个曾经帮助过祓除掉身上咒灵的同学堵在墙角狠揍了一顿后，校霸扬长而去的宣言。

　　依田的能力从来都只是怪物特攻，面对真实的恶意和健康到令依田羡慕的力量，毫无意义的反抗只能换来变本加厉地毒打。

　　同学们碍于校霸的威势偷偷闭目，老师们因为校霸的权势而视而不见。

　　当他最后的“港湾”被请到学校是用巴掌和一句“没用的东西”回应他痛至骨髓的卑微时，碎裂的依田已经站在了人生的终点。

　　他绝望地逃离人群，逃离怪物。

　　他曾经无数次向上天祈求，求祂收回赐予他无尽空难的能力。然而，要他全然不顾他人死活，对狞笑着的怪物视而不见，又会是让他痛彻心扉的懊悔。

　　或许，旧教学楼的天台是他唯一能够远离所有的地方。

　　没有人类，没有怪物，没有烦恼。

　　只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鸟——是难得的不会惧怕他的小动物——能够陪伴他一同注视着远方夕阳西下。

　　平静，美好，让他回忆起了仍被关怀着的童年，父母曾经为他驱车来到山顶，只为欣赏最完美的日落。

　　可终究，他仍在人间。
　　仍在地狱。

　　十六岁生日那天，他欣喜地翻出了很小时候埋在家门口的钱，高兴地买了个和果子，带着它来到了他的小天堂。他会在这里，在小鸟的陪伴下，度过一个足以让他欢喜很久的生日。

　　但是，恶魔无时无刻不再注视着他。

　　当校霸带着他的手下冲开天台门时，他唯有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有想到，受尽了痛楚的他居然有一天能够叫喊得如此撕心裂肺。还有他珍爱的被鲜血染红的和果子，被无情地碾碎。

　　这是一场鲜血和生命的洗礼。

　　腹部收到了重击，胃部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小刀被挽成精美的刀花，在手臂上留下艳红的刻痕，血液的喷涌只能让他们更加兴奋；废弃的桌角被敲打在腿上、背上还有头上……

　　疼痛是他此时唯一能够真实地体验到这个世界的感知，世界只剩下了血一样的红色。

　　他极力想要吸收那些男孩身上的负面情绪，无论是让他们尽兴后放过他也好，还是帮助他们脱离烦恼也罢，无论怎么样都好。

　　可他绝望地发现，他们身上只有狂热的快乐和疯狂的肆意。

　　没有人，能在殴打他人时，还怀有这样激烈的喜悦。

　　他们不是人，是恶魔。
　　这里不是人间，是地狱。

　　当依田最终气息奄奄地，如同垃圾一样，从高高的楼顶上被重重地抛下时，他的血液干涸了，他的泪水流尽了。

　　在这时，他才真正看到了世界的狰狞丑恶的真实，是隐藏在一片虚假的美好和为人称道的繁华之下的腐朽和毁灭。

　　人心是地狱。

　　他死了，死在了曾经被他保护过的同学手里。

　　可是，就算在他距离死亡最接近的那一秒里，他依旧热爱着世界，热爱世界上所有被他帮助过的人，热爱世界上所有被他救助过的人。

　　他疯了似的热爱世界。

　　他因为热爱，所以停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盼望着世界唯一的污点——那个杀死他的人渣——得到应有的制裁。

　　“不用查了，是自杀！”

　　是看不到他已经僵硬的尸体上的淤青和划痕吗？他疑惑得歪着头，注视着生前被他称为父母的两人。

　　“恶心的家伙，连死了都让人不安生。”

　　这是依田能够听到来自人间最后的声音。

　　他燃烧起来了，是对世界的热爱让他燃烧起来了。无尽的火焰席卷了他的残存的意识。

　　“欢迎来到地狱。”是谁在他耳边呢喃。

　　依田坠入地狱的过程，花费了他全部的短暂又毫无光亮的十六年，还有他死亡后停留在原地苦苦等待惩处恶人的三日。

　　他死后第三日，强大的诅咒凭空而起。

　　这个因为陌生人一个善意的微笑就够雀跃好久的男生，这个死亡前依旧爱着众生的咒术师，终于永远地被驱逐离开了人间。

　　他死后第三日，带着弥留在人间最后的绝望，向世界发起他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反抗。
　　他诅咒了自己。

　　在人性堆积出的一片废墟之上，是那个丑陋但是强大的一级咒灵在放声大笑。

　　****

　　直到春日部轻叹一口气，在指间轻轻发动能力，依田，这个从来都是无辜又善良的男孩，这个曾经对着春日部微笑的男孩终于获得了亘古的平静。

　　不会再有恶意作为攻击他的箭矢，让他遍体鳞伤；也不会再有痛苦如影随形，把他拉入无边的黑暗，在人间回响出一曲最后的绝望。

　　“哦？这是……宿傩的手指。”最后的最后，夏油杰从咒灵离开的地方捡起了一个干枯的僵尸一样手指，他的眉头皱了皱，又有些释然了，“难怪它突然从一级升级为特级了。”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地狱的恶魔被正义的少年们打败，恶魔付出灵魂交换得到的力量也已经被收回。

　　只是世间再无一个名叫依田纯康的男孩了。

　　****

　　“你的表情好丑啊。”五条悟突然在春日部和光面前冒出了脑袋，他摆摆手，一脸嫌弃地打断了春日部平淡的叙述，“就好像刚刚被祓除的那个咒灵一样。”

　　“不用管这个笨蛋。”夏油杰一拳头打在五条悟毫无防备的头上。

　　他是一个更加细致温柔的人，连被风吹起的奇怪刘海这时候也带上了柔和的安慰：“这不是你的错，春日部同学，你不要想太多了。”

　　春日部看向夏油杰，他能感觉到此刻在夏油杰竭力装作平静的外表下深藏的疑惑和迷茫，但是他依旧选择安慰自己这个尽管经历了依田全部记忆、但看上去面色如常的未来咒术师同伴。

　　“叫我和光吧，夏油君。”春日部觉得自己会喜欢夏油杰，尽管这时候说那个会不合时宜，但他还是想为自己解释一下，“我没有把依田君这件事归咎到自己身上。你可能对我有误解，虽然听上去非常冷漠，但是我的生活态度是过平静的生活。帮助依田什么的，已经超出我的日常了。就算是再来一次，我也绝对不会参入这种一听起来就很麻烦的事情的。”

　　【我居然把我的人生信条就这么说出来了！】

　　“好哦，好哦，和光。”夏油杰显然认为春日部不过是在逞强，他摆出一副糊弄小朋友的样子，深以为然地表示知道了。

　　他略过了这个话题：“和光也直接叫我杰吧！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是同学了。”

　　“还有我，还有我！”回到了不那么沉重的话题，五条悟终于满血复活了，“小和光直接叫我悟就好。可恶，明明是我和阿光先说话的，现在怎么有一种我被撇在一旁的错觉呢？”

　　“反省一下你的态度吧，悟！”这是夏油杰对五条悟的无语。

　　“不是你的错觉。”这是春日部偏过头去，对五条悟的满满的嫌弃。

　　五条悟气得哇哇大叫起来。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哀愁冲淡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