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

　　为了躲顺平王府的齐管家，不让自己的身份泄露，张俊豪算是费尽了功夫。
　　齐管家也是纳闷，每次想着问候一声王爷的贵客，无论如何都遇不上，就算是堵在其门前，也被侍卫推脱身体不适，可一转眼，一小厮就顺利地进去送饭。
　　齐管家不蠢，连着被这么摆了三天，明白了不是机遇问题，是人家君公子压根不待见自己。
　　可为什么呢？
　　齐管家不与人结仇，五官长得也算标志，两抹翘胡须衔接于鼻下，有些精明模样。
　　齐管家心中存疑，在与顺平王汇报府内各项支出的结尾，试探地问了句：“王爷您命令我好生款待君公子，可这几天，愣是见不到他人，您说我连他现在人如何都不知道，可如何好好款待？”
　　顺平王本一门心思耍弄着剑，对齐管家的汇报大多是听个响，最后一句“我了解了，下去吧”结尾。
　　可这次，他放下了手中的一柄长剑。
　　他给那剑取了个名字——孤独。
　　存于人世间几十年，谁又懂得自己心中的暗面，那是永远留下的丑陋伤疤，是不可诉诸于口的孤独。
　　“齐管家，我还是那句话，一切按照君公子的心意安排，若君公子有不满之处，本王问责于你。”
　　语调越来越低，语气中略带狠毒，齐管家听着直发毛，双腿发软，“小的明白。”
　　得到黄轩的允诺后，齐管家连忙退下。

　　这时，一人与齐管家在门槛处擦肩而过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引着张俊豪进门又引着他偶遇叶思绮的奴仆。
　　“你叫什么名字？”
　　“禀告王爷，小的名叫成羽。”
　　“成羽是吧，从今往后，府里其余活你就不用干了，一心伺候君公子，每日子时一刻来跟我汇报工作情况。
　　日结三十两银子，干得好，我就帮你摆脱奴籍，令赐一处房产三十亩良田，让你与你那下不来床的老母亲有个好归处。”
　　成羽连忙叩谢黄轩。
　　他本是读书人，奈何家境贫穷母亲重病不起，无奈落入奴籍以求生计。
　　长期以来的混迹底层让成羽学会了圆滑处事，他明白黄轩是为了让他监视君公子，并在深夜汇报情况，不让人察觉。
　　可细思成羽却有些背后发寒，黄轩调查过他的身世，才会知道自己上有腿疾缠身的母亲，这何尝不是威胁。
　　成羽发现，顺平王并无表面看上去无害，整日只会饮酒作乐，此人心思极深。

　　成羽走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人身着黑衣，头发利落束起，面色冷漠，五官有几分英气，但是不难看出其人是女子。
　　她俯下身与黄轩耳语道：“人来了，老地方。”
　　黄轩点点头，很快站起身来前往书房。
　　灯早已被点亮，一男子静静守候在门口，看到黄轩立马抱拳行礼，又与身后紧跟的女子点头示意。
　　有心之人如若对照那男子与女子的长相，定能发现其中有几分相似之处。
　　很快地，男子熟练地守在门口，女子则直到目视黄轩进入后并关门，几步跳上了房梁，不见身影。

　　“您怎么来了，近日可还好？”
　　“一切安好，我就是来问问，东阑那边是否一切照常，没出什么差错吧。”
　　“当然，您别老把我当成年少无知的孩子了，我如今都是王爷身份。”
　　“是啊，一切都变了。但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得劝你，知足常乐，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句话不知说过多少次，黄轩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怒：
　　“知足常乐？当年我们是知足了，可惜啊，常乐的却是那些有贪念的人，不是吗？！”
　　对面那人沉默不语，低下头，隐藏愧疚的面庞。
　　随即，黄轩调整了情绪，又回到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调侃道：
　　“一切啊，早就回不去了，从八年前我十五岁，不对，应该是更早，更早……”对面的人想说些什么，抬眼与黄轩对视，又闭上双唇。
　　“既然无事，我就让于墨送您到门口。”
　　“……嗯。”
　　“于墨。”忽然间，那不知去向的女子突然出现在黄轩身边，双手抱拳，单膝下跪：“请王爷吩咐。”
　　“老规矩。”
　　“是。”
　　很快，二人便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黄轩心情烦闷，像是想起什么，会心一笑，急匆匆出了书房，与那静守门外的男子擦肩时，声音低沉有力：
　　“于尘，重新去确认一遍东阑那边是否万已事周全。”吩咐过后，黄轩伸了个懒腰，去找乐趣了。

　　自从上次尴尬的相遇，一连几天，张俊豪都不敢去见叶思绮，他不知怎么解释为什么在黄轩那呆了一夜。
　　既然说不清楚，不如等时间淡忘一切，寻一个恰好的时机再见也不迟。
　　等待的时间总是被无限延展拉长，张俊豪越发觉得无聊，这里不像广阳殿，有张卓烨陪聊打发时间，亦或者可以去花园观赏奇花异草。
　　张俊豪只好带上宋七在王府里打转。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美好季节，可顺平王府却冷清无比，活像个孤宅。
　　到时候这里招贼，丢了什么贵重物品，看顺平王怎么跪地痛哭吧。
　　想到这儿，张俊豪不禁笑了，不知是心里邪祟作怪，他总想见见黄轩失态的模样，总是活得如此潇洒肆意，可不叫人羡慕。
　　突然，他又想到了那个夜里，真心吐露，如诉如泣，好吧张俊豪还是善良大过一切，他还是希望这人就该一直自由地活着，潇洒肆意地活着。

　　“君公子在这又笑又愁是做甚？”
　　张俊豪偏头一看，正是那心中所想之人。
　　黄轩惬意地站在一棵树下，绿荫遮住大部分面庞，可张俊豪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人是黄轩无误。
　　张俊豪有些心虚，手握拳状，拇指轻轻划过食指指节处，道：“……与王爷无关，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黄轩透过月光发现张俊豪耳朵略微发红，嗤笑一声：
　　“君公子既然不想倾诉于我那就作罢，不过我这有坛好酒，醉星河，传闻人喝醉后可以在梦里见到灿烂繁星。”
　　黄轩不露声色吐出一口气，一手举起那坛传闻中的美酒，语气真挚：“不如今夜，君公子与我在梦中为伴，共赏万里星空，君公子意下如何？”
　　不知为何，张俊豪本想拒绝的推脱词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直射而下，张俊豪一眼就看见了那双丹凤眼里闪着琥珀的光芒，光芒折射而出的是虔诚真挚。鬼使神差，张俊豪点了点头。
　　跟着黄轩走的过程，张俊豪打了个小差，他突然想起以前先生讲过一个词“色令智昏”，还警戒学生们万万不可做这一类人。
　　这一刻，张俊豪从心中油然而生出对先生的愧疚之意。但很快张俊豪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觉得不过是自己好心罢了。
　　毕竟民间流传着个词，“死鸭子嘴硬”。

　　那一夜，张俊豪不知道黄轩最后如何，反正他是喝高了，抱着黄轩的胳膊死不放手，宋七来拉都拉不动。
　　据当事人宋七透露，当时顺平王一只手喝着小酒，另一只手就被太子殿下死命抱着，非说这是棵树，抱着它可以近点儿看到星星。
　　宋七劝太子殿下放手，根本看不到什么星星，哪晓得太子殿下嘟了嘟嘴，呆呆地盯着顺平王。
　　四目相对，顺平王笑问为何盯着自己，太子殿下痴笑，语气软糯：
　　“喏，这……这不就是星星。好……好多星……星星，皇叔，你眼睛里……有……有星星诶！好……好漂亮！”
　　顺平王仿佛被逗到了，笑得合不拢嘴，宋七干脆装死，心中已经开始构建第二天张俊豪手拿三尺白绫的样子。
　　黄轩轻咳一声，不打算放过张俊豪，靠近问：
　　“那太子殿下说，你能瞧见这星星，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呢？”
　　这个问题难倒了此时智商为负的张俊豪，他突然坐直，打了个嗝，腮帮子鼓作一团，百思不得其解。
　　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主意，脸几乎是贴着黄轩，鼻尖对着鼻尖。
　　张俊豪自信满满的看着黄轩，左手用力拉了把脸颊，很快一边脸就通红起来，张俊豪皱皱眉，却是开心地答道：
　　“是痛的……现实，这是现实！”黑溜溜的，带着水光的眼睛中流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像是好不容易回答出大人的问题，急着想要糖吃般。
　　顷刻间，黄轩站起身来，鼻尖划过，留下微微的热气。
　　张俊豪紧抱着黄轩胳膊的双手，瞬间滑到了黄轩的手，张俊豪像是有些不乐意，目光中带着些许委屈，但却不说话，只是哼哼。
　　黄轩握住张俊豪的右手，捏了捏，张俊豪问他干吗捏他的手，黄轩脸色微变，一饮而尽杯中剩下的酒就走了。

　　宋七记得，顺平王临走时，只留下一句话：“我大抵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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