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侦探]鎏金花影

　　徐昭意同骆少川随意坐进了一摊砂锅档里，点了两锅招牌样式和两碗热腾腾的豆浆。徐昭意冻得直搓手哈气，搂紧了毛氅领口，骆少川见状便信手将自己的皮手套脱下来给他，拧着眉心打量她道：“出门怎么连手套都不带，手是要冻出冻疮来的。”

　　“出门出的着急，便忘记了。”徐昭意从小包里拿出一份简报来递给骆少川，颔首示意，“你看看这个吧。”说着，她接过骆少川递上的手套，两手揣进大氅里，整个人缩成一团，一身雪白与身后的皑皑白雪几乎相融。

　　骆少川接过报纸扫了眼上面的大字标题，“招募商股？”他抬眼看向徐昭意，侃侃道，“前几天我爹提过一嘴，说是长公署要造铁路，建兵工厂，起纺纱厂，兴办学堂，但是财政短缺，说是要搞公开招募，筹备资金，但可惜号召力不够，一直没起色。你怎么好奇起这个来了？”

　　徐昭意微微倾身凑近些许，曼声道：“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我知道你们家手底下掌握着哈尔滨大部分的报馆资源，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发报，好好宣传这件事。”

　　“这倒不是难事，为国为民的事能帮一定能帮，我想老爷子也不会反对。”骆少川将手臂叠放在桌上，一眸打量的神色自上而下地在徐昭意的脸上掠过，他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还对这事儿这么上心。”

　　徐昭意心里有了防备，早就预备好了说辞，便直接道：“我家中兄长在铁路股份公司任职，与我提起过这事儿，我觉着这不仅仅是国家的事，也是事关百姓的事儿，我自知人微言轻，能做的不多，但是能做的我都想尽力做。我这两天联系了一两个在报馆工作的记者朋友，但他们能给我安排的版面不多，我实在是没辙了，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登报造势，让更多人知道招募的事儿。”

　　骆少川对徐昭意愈发好奇了，她真的就像一团抓不住的迷雾，看上去是没有杂质的水，实则雾蒙蒙的，看不清也认不透。他摸索着下巴，细细品味着徐昭意的说辞，可惜她说的义正严词，满嘴家国大道理，并没有很明显的马脚，更没有让人拒绝的理由，他只得作罢不再多追问，“没问题，这忙我可以帮你，等我差人写好报道登报，再知会你。”

　　徐昭意心头的石头落了地，心境顿时开阔了，她兴奋地搓搓手，唇角上扬露出浅浅的笑靥来，道：“这事儿要是成了，骆家便是最大的功臣，哈尔滨的百姓都得感念骆家的恩情呢。”

　　“这么大的功劳，你甘当幕后英雄啊？”骆少川怀疑地打量她，有意试探。

　　“这不重要。”徐昭意缩了缩肩膀，仍然笑意不减，“这功名谁担都无所谓，只要是为了国家前程，百姓安乐，这些都不重要。”

　　她语气轻描淡写的，但却字句铿锵有力，眼睛里闪烁着灿然光彩，这全然不像是一个小姑娘能说出来的话。骆少川偏过头看她，彼时徐昭意的目光已然聚焦在热腾腾的砂锅上，她举箸往嘴里塞了个满，腮帮子撑得圆溜溜的，边吸溜粉丝边斯哈着喊烫，浑然与方才高谈阔论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笑着给她递上手帕，嗤她一句：“慢点吃，饿死鬼投胎呢。”

　　“要你管。”徐昭意的嘴也根本不饶人，塞满了腮帮子又不忘驳他，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砂锅上，趁他拿筷子的间隙夹走他锅里的两块羊肉，炫耀一番道，“饿死鬼正投胎呢，我得多吃点。”

　　骆少川简直被她堵的哑口无言，谁让这是他自己招惹来的，只好受着。

　　用完早饭后，刚好到了群仙书院开锣登台的时辰，骆少川邀她一起去看戏，可徐昭意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说约了闺中密友去做头发，不好爽约。骆少川浅浅一笑说无碍，趋身与她道别后便上了车离开了。

　　徐昭意见骆少川的车离开后，她便面露苦涩地看向停在对面马路的那辆轿车，那是督军府官邸的专车，像一个军械集装箱似的，可恨她同骆少川聊的起兴，直到两人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徐昭意远远地看见周副官倚靠在车旁，饶有兴致地隔着马路朝她招招手，她心如鼓捣，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周副官穿着全须全尾的军装，应该是从督军府出来的，他满脸坏笑地看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徐昭意，道：“方才我还纳闷怎么没在府里见着小姐你呢，原来是会情郎啊。”

　　“什么情郎，我是来谈正事儿的。”徐昭意解释道，“我爹不是头疼招募商股一事么，我就找骆少爷帮忙登报，就这么回事儿，不是会情郎。”

　　周副官点点头哦了一声，但他脸上玩味的笑意仍高高挂着，徐昭意瞧他的表情只觉得渗人，咬着后槽牙威胁道：“你可不许去我爹那儿告密，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这不是好事儿么，怎么还藏着掖着。”周副官摸索着下巴，很认真思量了一下，“这位骆少爷我也有所耳闻，虽然军衔不高，职位不高，但好在人算机灵的，办事也利索，但人风流又花心，缠身的桃色新闻太多，算不上是小姐的最佳良配，但也勉强够得上吧。”

　　徐昭意看了他一眼，蹙眉否认道：“我不关心这些，他爱去哪儿寻花问柳跟我没关系，你少乱点鸳鸯谱。”

　　周副官歪头觑她神情，负手在后慢慢道：“那好，小姐就当我没说，只是前几日参议让我好好留意这位骆少爷，应该是有提拔点拨的意思，所以打听到不少关于这位骆少爷的传闻，小姐要是不感兴趣，那我就不再提了吧。”说着，周副官理了理领口，欲要开门上车。

　　“什么传闻。”徐昭意其实对骆少川的风流韵事有所耳闻，但知道的不全面，现下被周副官吊起胃口来便愈发好奇了，她拉住了周副官的衣角，眼神闪躲着找寻借口，吞吐道，“既然是桃色新闻，那我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听听也无妨。”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打听到这位骆少爷经常到荟芳里寻花问柳，红颜知己数不胜数，还有一位家里人给他指定的未婚妻。但后来骆少川跑去奉天当兵了，这些事儿也就消熄了。”周副官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骆家和骆少川在军中的事儿还得容我探探，总的来说，这位少爷兵贪玩但性子不坏，也有办事的能力，稍加打磨雕琢，会是个好料子。”

　　听到这里徐昭意勉强松了口气，但面上仍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浅浅地点点头，耸肩道：“看来他也没这么糟。”

　　“是不糟，但要过参议那关可没那么容易了。”周副官眸中笑意氤氲，继续道，“小姐你也长大了，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点心也没什么，我今儿就当没看见，不会捅到参议那儿。”

　　徐昭意暗暗松了口气，这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解释起来也实在是费力费神，反正各取所需，相互利用，实在不需要整这么多虚的。不过既然凑巧，徐昭意也不介意好好查查骆少川的底儿，她道：“咱们来哈尔滨也有些日子了，既然父亲差你好好探查，想来也是有拉拢骆家的意思，人家撑着哈尔滨大半边的天儿，总得知道骆家是不是跟咱们一条心才是。”她思量了片刻，又叮嘱道，“这事儿不能马虎，避人耳目些，要是弄得面上尴尬，也不好收场。”

　　周副官应是，说着便迎着徐昭意上车，送人送回了督军府。

　　东北的风雪绵延时间很长，大雪下个不停，跟止不住似的，徐昭意起先还颇有兴致到雪地里玩耍，渐渐便受不住冻，索性坐在火炉前闷在家里。好不容易等到雪霁天晴，这才出门晒太阳疏松身子，她坐在门前石阶上仰着头，感受着从云翳中破空筛落的阳光。

　　天气渐好，二太太的麻将桌子又支起来开张了，这头来的都是些新面孔。

　　“这督军府就是气派呀，瞧瞧着珐琅做的西洋钟，可太漂亮了。”

　　“白太太要是喜欢呀，就常来我这儿打麻将。”二太太吩咐人上些新茶来，“我这儿天天都开张。”

　　“我也想的呀，可是家里忙呀，我们家骆会长平时工作忙，我们家少爷更是个不着家的，家里的事儿可不都落到我肩膀上了嘛。”

　　徐昭意坐在门廊下舒展着双臂，她痛快地呼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爽，她干脆挽起袖子开始堆雪人，戴着手套将落雪捏成圆球堆砌起来，这厢她正堆的起兴，隐约听到里头的聊天声，她有意竖起耳朵细听，似乎听见他们在聊骆家。

　　她听了一会儿，略顿了一下，朝里头伺候茶水的仆人招了招手，问询道：“那位穿着粉色旗袍的是哪家的太太啊？”

　　“白太太啊，是骆家的二房太太。”

　　徐昭意踮脚朝窗户里头瞧了眼，掸干净身上的雪屑回了屋内。二太太瞧见她鬼祟的身影，立时喊住了她，“昭昭过来，来打招呼。”

　　二太太一向是社交好手，在军太太里名声一向是顶好的，徐昭意知道自己逃不过相见，只能乖乖地走到厅里朝另外三位太太点头问好，“太太们好，祝太太们手气火旺，摸啥胡啥。”

　　“参议的千金真真漂亮呀。”白姗姗抓住话茬立刻接上，“我家闺女也跟你一般大了，哎呀，女儿真的一年一个样哟，越来越漂亮了呀。”

　　二太太笑着摸牌，寒暄道：“你们家静萱也能耐的呀，多乖一姑娘呀。”她拧着眉拍拍徐昭意的肩膀，苦恼道，“昭昭要是能乖点听话点，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她。”

　　“徐小姐是随了参议，志向抱负大着呢。”长公署署长太太奉承了句，“怕是一般的儿郎配不上徐小姐呢，哎白太太你们家少爷不是还没定下来么，给徐太太引荐一下啊。”

　　白姗姗摆摆手，“我们家少爷是要娶我们家静萱的，别想了你们。”

　　徐昭意努努嘴，觉得没劲，稍坐了一会儿便离了席。冬天容易犯困，她在书房里翻了会儿书后眼皮就直打架，便在书房的软塌上歇午觉。

　　这头徐辅臣外出回府，厅堂那边起了动静。老陆来找徐昭意送骆少川发过来的电报，仆人说她在午觉便只能蔫蔫告离。周副官在二楼远远见老陆的身影，开口喊住了他，他抬眼望了眼书房那边，直接开口问：“来找小姐的？”

　　“是，骆少爷的电报。”老陆也不忌讳，直接问道，“听小姐说，副官在查骆少爷和骆家？怎么，踅摸到什么消息了？”

　　周副官张望了望周遭，压低声线才道：“能踅摸到什么？咱们来哈尔滨不过一月有余，虽事先也有探查过，但这儿毕竟是骆家一手遮天，半点马脚也不露。”说着他又望了眼麻将声起伏的厅堂方向，蹙眉道，“不过来日方长，咱们的势力渗入到哈尔滨，平衡局势的迟早的事儿，参议那边还没有准信儿，咱们也不好轻举妄动。只不过就怕小姐真的动了凡心，有朝一日怕是真东窗事发反而不好收场了，现在还太平，咱们就偷乐了吧。”

　　两人的悄悄话还没说完，书房的门便开了，徐昭意裹着厚重的袄子打着哈欠走出来，她望了眼厅堂，睡眼惺忪道：“我爹回来了？”

　　周副官点点头，“刚从禁烟联合会回来，我等会儿还得跟参议说说骆家的事儿呢。”

　　徐昭意微怔了一下，道：“骆家怎么了？”

　　“招募商股的事儿，骆家为首的几大洋行对商股的事儿还摇摆不定，以致于领着其他商民一起举棋不定了，参议是希望借着骆家的威望打响名声，好号召更多商民参股。”周副官长叹了一声，“在自己国家地界，还得看洋人的脸色做事，当真憋屈。”说着朝徐昭意告离，上楼入了参议办公室。

　　老陆也跟着哎了一声，赶忙儿地把信件呈上，“骆少爷差人写到了登报稿子，发了电报过来请小姐过目，这是译文。”

　　徐昭意接过信封，对老陆说了声辛苦了，“等会儿我斟酌一下再给他回信，你帮我发电报回去吧。”她拆开信封大致扫了眼见报稿子，细细思量着用词遣句，她心里有了数，旋身走进书房径直走向案前，提笔汲墨准备回信。

　　“老陆，顺带帮我查查骆少川在奉天的底儿。”徐昭意顿了顿笔，强调道，“我要知道全部，包括他哪天哪时哪刻进了哪家窑子睡了哪张床，我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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