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

　　林和德急怒之下命人当场打死了蓝鸢，尸首也不让人通知她家人来收，直接让衙役丢去了乱葬岗。
　　在场的都是京中权贵，虽然此事未免血腥了些，但人人屏声敛气未有只言片语。
　　京城府尹虽不是什么大官，但也是实实在在握着实权的人，京中权贵大多都是人精，断不会触这个霉头，且不说这打死的只是个丫鬟，就算是个权贵子弟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林和德处理完了蓝鸢，这才回身去朝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遥遥作了个揖，他脸色难看，倒是还记得礼数，“老夫人的寿宴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不过这个丫鬟也真是太可恶了些，实在叫人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她！”
　　本来顾老夫人寿宴上林和德这样血腥的惩治一个丫鬟，老太太心里是不高兴的，但见林和德这样有礼，且人家女儿还在自己府上被杀了，老太太的不悦也就少了几分，她慈眉善目笑了笑，“林大人说的哪里话，您的千金在鄙府被害，鄙府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如今凶手已经被正法了，还请林大人不计前嫌，咱们两家一向交情不错，勿要因此事生了嫌隙才好啊！”
　　林和德冷笑一声，“老夫人说得轻松，我这好端端的女儿来你府上赴宴，却不想命丧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丫鬟手里，老夫人真的觉得凶手已被正法了，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顾老夫人一怔：“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林和德目光在顾家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在看到顾念时顿了顿，很快便又移开，定在顾朝落身上。
　　“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丫鬟是顾二小姐的吧？”
　　顾朝落矮身行了一礼，脸色惨白，大抵是方才被吓得不轻，现下被林和德这么一问就更是受惊，连嘴唇也白了。
　　“这个丫鬟是我的不假，可她并不是贴身伺候我的，今夜之事我是真的不知情，还请林大人明察！”
　　“那我女儿跟她无冤无仇，为何初次来丞相府便惨遭你这丫鬟的毒手？！”
　　“林大人是怀疑我？”顾朝落一双美目含泪，“我与林小姐也无冤无仇，今夜亦是初次见面，我有何理由要害她？”
　　林和德被问得噎了一下，两相沉默里，人群中有个男子的声音道：“这主子与奴才之间龃龉不和也是有的，听说林大人的千金平日里被林大人捧在手心疼着，刁蛮任性些也是常事。方才不是说了吗，那杀人的丫鬟与林小姐单独待了会子，想来两人怕是起了什么争执，那丫鬟才在急怒中杀人，否则大家都是初次见面，何至于要在众目睽睽下做这杀人行当？”
　　他话音一落随即便有好些人跟着附和：“宋公子说得有理，都是初次见面，顾二小姐跟林小姐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杀人，且杀人者是那丫鬟，跟顾二小姐有何关系？”
　　“顾二小姐可是京城第一才女，是京中出了名的温柔贤淑，怎么可能会指使自己的丫鬟杀人呢？且那丫鬟还不是她自己贴身的！”
　　“林大人可莫要冤枉了好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林和德被夹在人群中进退两难，想想顾朝落的名声和人品，便只得给顾朝落道歉，说自己错怪了她。
　　顾念站在旁边冷眼瞧着，脸上始终都带着清冷的一点笑意，她的脸隐在房梁映下来的阴影里，无人能看清。
　　她没有在林和德怀疑顾朝落的时候出来插一脚，就是因为这些原因。
　　顾朝落早就铺了路要将蓝鸢安排到她院子里来，早就把蓝鸢的身份给藏了起来，蓝鸢虽在顾朝落院子里伺候了她十多年却也没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算不得是什么心腹，今夜杀林小姐两人也是精心筹划过的，就算林和德细查，所有罪责也只会落在蓝鸢身上，顾朝落依然一身干净。
　　而且顾朝落是京城第一才女，无论才情美貌还是性情，都是京中贵女里面数一数二的，无数青年才俊暗中倾慕于她，她若是遇到什么疑难，这些人必定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顾朝落根基稳固，根本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撼动得了的，一时的心急，只会得不偿失，所以顾念选择了冷眼旁观。
　　果然，这众人三言两语，那林和德就不敢也不能再怪罪顾朝落了，所有罪责全由蓝鸢担了下来。
　　这桩命案便这样了了，林和德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能再说什么，他拒了丞相府的人，命了衙役将林小姐的尸身带回去，临离开时的脸色，显然以后再跟丞相府交好是不可能了。
　　经这么一番折腾，来丞相府赴宴的宾客也都纷纷告辞离开了。
　　众人一走，热闹的丞相府便静了下来。
　　顾念让玲珑和沁雪将吓得腿有些发软的扶摇扶起来准备离开，猛的听到顾老太爷一声怒喝：“站住！”
　　顾念顿住脚步，静静看着老太爷。
　　“你这不孝女，神情还如此桀骜，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悔改！还不跪下！”
　　顾念站着没动，眉眼间就仿佛此刻当空皓月洒下的点点清辉，淡淡的，冷冷的。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吃惊的看着她。
　　众所周知丞相顾知章才学无双，最是讲究礼仪孝义，他们夫妻二人平时虽然将顾念娇惯得刁蛮跋扈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在孝义上顾念还是做得很好的，且老太爷对子孙严厉，顾念每次见到老太爷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即使说话也是唯唯诺诺的，若是老太爷发火，她定是连站都站不稳，何以敢像现在这样违背老太爷的命令，还在老太爷如此盛怒之下站得稳稳当当的？
　　“孙女不知做错了何事要悔改？”
　　“大姑娘这是疯了不成？老太爷说你有错便是有错，为何还不跪下认错，还敢同老太爷顶嘴？！”
　　顾念看向顾知姚。
　　她的这个寡居多年的姑姑，因从小就受到祖母的宠爱，早年她丈夫去世之后祖母见她一个人在娘家孤苦无依，便将她连同她那三岁的儿子一起接来住在丞相府，一住便是十年多。
　　原本她住在丞相府也没什么，前生的顾念同这个姑姑也很亲厚，无论是在太子府做太子妃那几年还是后来成了中宫皇后，她对这个姑姑和她的儿子都多有照拂，可是后来她成了废后之后，顾知姚一跃成了三品诰命夫人，她被顾朝落做成猪彘，是她姑姑的儿子周恒睿亲自动手砍断她手脚的。
　　前世，她那被人利用算计的前世，可怜她到最后才分清哪些是人是鬼。
　　顾念微微垂头掩住眼底的一片冰寒，声音轻轻的，说出的话却是傲气凛然：“有错便是有错，没错便是没错，我若是没错，为何要跪下认错，认的又是哪门子的错？”
　　众人被她这番言论再次惊住。
　　“好，好，好！”老太爷气得一连说了三个好，脸色青黑的怒斥，“你若是方才一来便让你这丫鬟把罪认了，那林和德也不会这样生气，谁让你又扯出什么劳什子真凶来，你这不是在嘲笑他堂堂京都府尹连办个案子都不能，最后扯出杀他女儿的真凶依旧是个丫鬟，让他接连受辱吗？”
　　“真凶便是真凶，杀人便要偿命，为何要推我这无辜的丫鬟出来乱认罪？”顾念抬起眼皮，清泠泠的一张脸上尽是不解。
　　老太爷握着拐杖的手气得不停的抖。
　　“长姐这话说得不对。”一直没说话的顾朝落这时走到老太爷身边，亲昵的挽着老太爷的手朝他软软一笑，这才转头看向顾念，“横竖都是个丫鬟，死了也就死了，若是她的死能对我顾家有益，那也算是她的福气，又何来无辜一说？”
　　顾家老太爷对子孙严厉，实际上对孙子是极好的，对孙女才是严厉，说到底就是重男轻女。
　　但是顾朝落不同，顾朝落是这些个孙女里面最得老太爷宠爱的，她如此站在老太爷身边，一是为安慰老太爷，二是在借炫耀老太爷的宠爱来警告顾念。
　　“好一句‘横竖都是个丫鬟，死了也就死了’。”顾念轻飘飘的笑了一声，丝毫不管顾朝落多么有恃无恐，“那蓝鸢也是二妹妹的丫鬟，死了也就死了，缘何二妹妹方才急成那样子，现下脸都是白的呢？”
　　顾朝落万没想到顾念会如此反怼她，从前的顾念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再惹本小姐，本小姐打死你”，如何能说出现在这字字锋芒的话来？
　　她看着顾念的脸有些恍惚，犹豫间只得解释道：“我这是、我这是被吓的……这场面也忒血腥了些……”
　　“是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在场这么多人都没被吓着，怎么单就二妹妹一个面无血色？究竟是被吓的，还是做贼心虚？”
　　顾朝落美目圆睁，“长姐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
　　“够了！”老太爷黄杨木的拐杖杵在地上“啪啪”响，若不是有所顾忌，他几乎是要打在顾念身上来了，“此事本是你的错，你竟还如此不知悔改，若不是你，顾家和林家的关系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如今是一点余地也没有了，此事我暂不跟你计较，等你爹回来自会收拾你！如今这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你若是再煽风点火搬弄是非，我定不饶你！”
　　“是啊，大姐儿也忒不懂事了些，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你还想往你二妹妹身上泼脏水！”顾朝落的父亲、也就是顾念的二叔顾知文眉头蹙着，一张常年蜡黄的方脸此刻有些青紫，“你既要往你二妹妹身上泼脏水，我倒是想问问大姐儿，平日里你虽性子活泼些，却也不是这样伶牙俐齿的，为何今夜这嘴巴跟刀子一样锋利？怕不是此事你早有筹谋，那些什么证据也是你早就准备好的，这才能说得这般利落吧？”
　　顾念眸光婉转，在她这位二叔身上转了一圈，几乎是要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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