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云生晚光

　　还未到午时，晚余和郭意就在绿星农贸市场门口见到了沛泽爸爸。和上次见面相比，他的头发似乎更白了。

　　他迟疑片刻还是认出了晚余，之后便不做声示意他们俩跟自己走。郭意轻轻拦住想要追上去提问的晚余，拉起晚余的手走在前面。

　　他们在青葱新鲜的菜摊中左拐右拐，穿过了一排排打着紫光灯的肉摊，从来往的人群中挤到市场后面暗黑的小门，拥窄肮脏的楼梯通向骑楼上层。

　　他们追随着沛泽爸爸的脚步，即使隔着很远也不难跟上，因为地上腻着一层黑色的浮油，走起来粘胶叭叭响。走廊上弥散着久不见日光的霉味，路过几户开着门，晚余撇了一眼，不是瘫倒的醉鬼就是卖弄风情的浓妆大妈，她赶紧上前贴紧郭意。

　　沛泽爸爸用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小房间的门，晚余悄悄戳了郭意的后背一下，又指了指手机，暗示自己已经打出了报警的电话，一键就能拨出去。郭意微微一笑，帮晚余将碎发别到耳后。

　　小房间内非常昏暗，也还算整洁，泡洗过的衣服斜斜晾在走廊上，桌上摊满了报纸。他们俩在沛泽爸爸的示意下坐在床上，沛泽爸爸探出头确定走廊没有人跟来，把门闭紧，门帘拉起。

　　他拉过屋内唯一一把塑料椅子，靠近晚余坐下。他有些神经兮兮地问道：“周记者，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和同事是来峰西出差，在菜场采样偶然碰到您的。”晚余看沛泽爸爸紧张的神色，随口编了一段谎言搪塞过去。

　　“这样啊，这个同事也是记者吗？看着有点面生。”

　　“他是技术部的实习生，分到我们组的。”

　　沛泽爸爸将信将疑，话题一转继续问道，“欸，我看报纸上说闻城又有孩子失踪案了，你要不给我说说具体情况吧。”

　　晚余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与之相谈，沛泽爸爸心中又想起了儿子失踪的痛心时刻，偷偷转过身抹眼泪。

　　半晌，沛泽爸爸似乎逐渐对他们二人卸下心防，晚余试探性的问：“沛泽爸爸，你来峰西一段时间了，请问有没有什么线索和进展啊？”

　　沛泽爸爸并没有直接回答晚余的问题，自顾自感叹道：“想我当了半辈子物理老师，一直和科学打交道，近来才知道人类对自然的理解是何其有限啊！” 他忽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同二人讲：“峰西这地方表面上平平无奇，实则邪门的很！我花了很久才相信这里有很强的超自然的力量！非常强大！”他说着额头上冒出滋滋汗珠，说完就开始左顾右盼，“他们都听得到 ，都听得到！”

　　晚余突然拉住他粗糙的大手，打断了他的臆想，“沛泽爸爸，我们知道你一个人寻子之旅异常艰辛，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不要害怕，请你打起精神，告诉我们你来峰西都经历了什么，有没有沛泽的消息呢？”

　　“你们真的是来帮我的？”沛泽爸爸似乎受到了鼓舞，看着对面两个年轻人真诚的点头，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是接到一个电话跑来的，但是来了以后，发现那个目击者是用这个农贸市场附近的公共电话拨出去的，我就在这附近租了一个房子住下来四处打听。”

　　“有一天我出门确实看到了报摊附近有个戴棕色墨镜高个子的男人，手里签了个小孩子等红灯，因为小孩看起来非常成熟呆滞，完全不像朝气蓬勃小朋友应该有的模样，我就偷偷跟着他们，刚刚走了几个巷子就突然下起了大暴雨，雨水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就那一阵，突然又放晴了，但是人确像在雨中蒸发一般不见踪影。”

　　“我只道是这里天气多变，后来出门必带伞，结果半个月后我又在半里外的车站见到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婴儿，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一个劲儿哭那个女的也不知道哄一哄，反倒是东张西望的，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接着上了一辆黄色的跑车，我打了个的跟在后面，但是到了东郊，出租车就像是鬼打墙了，一个街区转来转去，开车的老大爷都说见了鬼了。”

　　“我不甘心，就在跟丢的地方下了车，露宿了一周也再没看到那辆车，只好回来。待的久了，菜场一个卖水果的大姐看我可怜，悄悄劝我回家去，说她很多年前见过好几个像我一样来这里找孩子的人，什么也查不到，反而最后疯了。”

　　“但是我不甘心，小妹妹，你知道吗，我有感觉，我儿子一定就在这个破城里，我一定要找到我儿子！”

　　“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最近一次，两周前在东城的花卉批发地门口，我又见到了下雨没追到的那个，被带走的小男孩，他牵着另一个四五岁小女孩的手，我就冲过去问他，是不是被坏人拐走的，我说我可以救他们，带他们走，你猜怎么着？”

　　“那么小的小姑娘，”沛泽爸爸在半米的空中比划着，“然后她说了句：‘大叔，我明白你的，只一句，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有些人，有些事，不若忘记，且向前行。’然后这两个小孩就踱步走开了，我跟着他们拐过一个弯，清清楚楚听到男孩子在前面说了句‘词客什么什么心意苦。’”

　　“词客看花心意苦。” 晚余补充道，这是康有为所作的蝶恋花。

　　“对对对，好像就是这句，然后我跟着他们到了东区的国家森林公园附近，然后我突然就晕过去了，在医院醒来医生说我走路腿擦伤了毒栎叶子，产生了严重的过敏反应。躺了几天才缓过来。”说着，他指了指腿上浅浅的一道疤痕。

　　毒栎晚余在看外国小说看过，米国有句童谣“Leaves of three, let it be。”就是说如果见到三叶一簇的植物要离得远远的，像毒藤啊，毒栎啊都是这样的。只是她不知原来毒栎在我国也是有的，看来物种入侵太严重了。

　　“大叔，那你身体现在怎么样？”晚余关切的问道。

　　“还好吧，”沛泽爸爸的语气有气无力，“我现在逐渐相信了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说，可笑不可笑，搞了半辈子物理，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相信超自然的存在啊。”

　　“不过也好，我儿子成了佛成了仙也比被拐到山沟沟里放羊好吧。哈哈哈哈哈哈。”沛泽爸爸突然开始大笑，涕泗横流，几近癫狂，他推开坐在床上的晚余和郭意，旁若无人的脱掉鞋子袜子，和衣躺下，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郭意和晚余二人自觉地轻声带门离开，走了很远似乎还能听到沛泽爸爸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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