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

　　学校里的军训提前了，小绿人们一个个苦着脸，顶着个大太阳，耷拉着脑袋坐在操场草地上听无聊的校长发言。

　　周书烟耳边传来一声叹气，班长抬起头看她，语气委屈得要死：“老师，你不是下周军训吗？怎么还提前了。”

　　周书烟伸手帮他把帽檐往下拉了一下，猜测说：“应该是找到教官了吧，老师也不清楚。”

　　南城可支配的教官不够用，只能等一个学校军训结束后下一个才开始，七中领导想赶紧趁着开学的时间把这群小崽子训老实了，便在外面找了一批退伍军人过来带军训。

　　“下面有请各营教官入场。”

　　这句话一出，几乎全场抬起头来，原本绿油油的一片瞬间变成白嫩嫩的脸蛋。

　　周书烟也顺着声音看过去。

　　“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三四.....”

　　两排身着军装，身姿挺拔的男人逆着阳光向前跑来。

　　“立定！向右看齐！向前看！”

　　“敬礼！礼毕！”

　　队长喊着响亮的口号，一队人反应迅速，停下，对齐，朝在场同学敬了一个有力标准的军礼。

　　台下静了三秒，随后爆发雷鸣般鼓掌叫好。

　　八九点钟的太阳很大很刺眼，周书烟站在最后一排，看不清前面教官的面容，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口号传进她朵里，有一种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总之就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直到广播话筒里又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一二班教官林亦时，同时也是你们的总教官。”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一三班.......”

　　什么？！

　　林亦时？！

　　高一二班！？

　　这他妈是什么缘分？

　　周书烟花了几分钟消化这个惊奇的缘分，直到穿着一身军装的林亦时走到他们班级的前面，冲前排的学生问了句：“二班？”

　　“报告教官！是！”

　　周书烟被前排学生响亮的声音扯回思路，猛一抬头，正好看见林亦时离她不远处。

　　他个子很高，背着太阳，金灿灿的阳光在他身上绕了一个圈，把一身军绿照得发亮。

　　说句实话，很帅很正。

　　林亦时看到周书烟的时候也楞了一下。

　　他是真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军训班的班主任。

　　不过他没和她打招呼，只是礼貌性的微微点头，就是很普通的教官和老师的关系，随后向班里的学生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便带着一班子人去训练场地。

　　全程没和周书烟说一句，仿佛两人根本不认识一样。

　　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傲，而是他见识过校园八卦传播能力到底有多厉害。

　　一群青春期的孩子，好奇心和八卦心都是最重的时候，微微一起风就能给你掀起惊涛骇浪，林亦时相信，只要他稍稍露出一点和周书烟认识的信号，不出所料，那群小朋友必定能脑补一出大戏，他们俩很快就能成为班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一个短期的军训教官还好，训练结束领了工资就走人，对他一点影响没有，可人家周书烟还得在学校里待着，没必要给人姑娘惹这种麻烦。

　　周书烟也是个聪明人，大概也能猜到林亦时的想法，其实放开来说，就算他不这样做，她也不会主动和他打招呼的。

　　怎么说呢？

　　周书烟就是这种人，可以做到礼貌友善但做不到热情开朗。

　　她和林亦时总的算下来也就见过两次面，没说过几句话，更算不上朋友，如果她突然和他打招呼，人家没理怎么办。

　　万一人家心里头还会想着这女的怎么这么自来熟，没必要给人家带来困扰。

　　周书烟顺着林亦时中气十足的口令声看过去。

　　阳光绿叶底下，深绿军装，黑色军靴，军帽下扣在头上，露出锋利流畅的下颌线和鼻峰，眼神坚定，昂首挺胸，背还是这么挺直，肩膀打得很开很宽，军式腰带扣住腰，看着精瘦却有力，两条长腿直直站立着，浑身散发着那股子意气风发，坚毅有力的劲。

　　周书烟再次理解以前的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军人了。

　　他们身上的那种刚正安全的气质太难得了。

　　班里学生趁着教官没注意，偷偷给周书烟眨了眨眼睛，她冲他们笑笑，做嘴型说认真训练，随后便离开去超市给他们订酸梅汤。

　　周书烟还有课件没弄好，没亲自把酸梅汤送去操场，交代了超市员工帮忙送去，一整个上午都呆在办公室里，把接下来两周的课件都给处理完了。

　　“小周，去不去食堂？” 领桌的老师招呼她去食堂吃饭，“这几天托那几个教官的福，咱教师餐厅伙食肯定很好。”

　　教师餐厅平时的伙食本就不差，这会儿多了这几个教官，肯定还会多几个菜。

　　周书烟看一眼时间，已经差不多十二点了，点点头说好。

　　两人到食堂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大多都是下课的老师领导过来吃饭，还有几桌分散开来的教官。

　　周书烟走到窗口，冲里面喊。

　　“阿姨，一份番茄大虾，谢谢。”

　　“阿姨，一份番茄大虾，谢谢。”

　　两个邻近的窗口前发出两个同样的声音。

　　周书烟下意识侧头看一眼，刚好碰上林亦时侧过来的眼神。

　　两人都有点稍稍怔住，还没过两秒，食堂阿姨的铁勺就嘭嘭敲着铁盆，催促着他们俩。

　　“再要一份牛肉。” 林亦时迅速反应过来，冲窗台里喊，“三两米饭和一份西红柿鸡蛋。”

　　周书烟回过神：“一份西蓝花，谢谢。”

　　林亦时打菜打得多，花时间比较多，周书烟开始吃了，他才端着盘子从她身边走过。

　　“诶，小周。” 坐在对面的老师突然喊她，扬扬下巴：“刚刚路过的教官是你们班教官吧？”

　　周书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林亦时坐在一群教官中间，身旁的教官给他递过一瓶茶水，他微微点头，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周书烟收回目光，夹起一个西蓝花，“怎么了？”

　　这位老师的老公是年级长，多多少少对军训教官有点了解，“你们班被他带挺好的，他很厉害，好像是在部队里当了很多的兵，虽然看着年纪轻轻，却是这群教官里军龄最长的，大家都特别尊敬他。一开始选总教官的时候，人人都想着争总教官的位置，毕竟总教官的工资比普通教官要高很多嘛，可这教官一开口介绍自己的军龄，大家就安静了，也不争了。”

　　在南城这个地方，去当兵一般都是两年，撑死就五年，时间一长，有人想着回学校复学上课，有人想着领退伍费回来找份稳定工作，娶个媳妇过日子，真的很少会有人一进部队就是十年，那就相当于把整个青春都献给了部队。

　　她有一个学姐也是在藏区当了五年的兵，回来复学的时候，学校还给她办了一个欢迎会，每年军训都会邀请她做总教官，无论是军训教官还是同学都特别尊敬她。

　　周书烟点点头，由心佩服：“确实挺厉害的。”

　　*

　　七中军训时期不用上晚自习，但是有晚训，周书烟得在办公室里随时待命，终于熬到九点半下训，捏了捏发酸的脖子，站起来舒舒腰，收拾一下办公桌便往学校后门走。

　　学校有固定停车场，但周书烟的公寓往后门走顺路，所以她一般都把车停在后门，大晚上的，后门很暗，只有远处教学楼照过来的微软灯光，还有一拍大树庇护着，活脱脱一个青少年“顶风作案”的好场所。

　　这不正好被周书烟碰上了。

　　还没走到车位上，一股烟味就钻进她鼻子里，侧头往楼道一看，几个穿着白色校服的男生鬼鬼祟祟凑到一起，忽明忽暗间还有那么一两点猩红。

　　学校换了新校服，现在穿白色校服的只有高三，她轻声走近，眯了眯眼睛，把人看清了。

　　哟嚯，还真是以前那个班的小崽子。

　　她故意咳了一声，声音还挺大的，几个男孩被吓得一激灵，立马把烟手一收，猛回头，看到周书烟双手抱胸站在树旁边。

　　直捂心脏，“啊周周，你真的要吓死我们。”

　　周书烟没说话，冷着眼睛睨他们，周围没什么光，配上她现在这个冰冷的眼神，真的很他妈吓人。

　　她伸手放在他们面前，手心向上，手指勾了勾，像是在说拿来吧你。

　　男孩赶紧装傻，打马虎眼：“什么嘛周周，我们就是学习压力大出来看看风景。”

　　另外几个也跟着一块说：“就是咯就是咯。”

　　“周周今天真好看，是要去约会吗？”

　　“衣服真好看，口红也好看。”

　　周书烟看他们几个赖账，三两下走到男孩旁边，把他收在后面的烟拿过来，一看，哦豁一声，“挺有钱的啊你们几个，还抽中华。”

　　几个男孩一看藏不住，立马低头认错。

　　“对不起周周，我们错了。”

　　周书烟看他们几个低着头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现在高三压力大，但也不能用抽烟这种不健康的方式来发泄，到时候抽多了你们牙黄口臭还咳嗽，我看哪个姑娘还愿意跟你们谈恋爱。要是想释放压力就去运动，听歌什么都行，或者来我办公室找我聊天，你们还没成年，千万别给我碰烟碰酒，听见没有？”

　　他们几个也不顶嘴，乖乖点头连声说好。

　　“这烟我没收了，” 周书烟把烟盒攒在手里：“我说你们现在怎么这么不机灵啊？没看见你们高三级长的车还停在这，今天是我看见了，要是你们级长看见，你们又得挨一个批评处分。”

　　体委有点不服气，小声说：“我们级长今晚是和她老婆一块走的。”

　　周书烟被他的话气笑，“得得得，还是我错怪你们了呗。”

　　“没有没有，周周你是对的。”

　　自习预备铃响了，周书烟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了，高三还得回去上最后一个晚自习。

　　摆摆手：“你们赶紧回去上晚自习吧，别迟到了。”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滚。”

　　“诶，你们等一下。” 周书烟喊他们。

　　他们停下脚步：“怎么了？周周。”

　　“喝不喝酸奶，今天刚领的黄桃味。”

　　一听酸奶几个人立马开心了，跑到她身边：“喝喝喝，谢谢周周。”

　　周书烟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好几箱酸奶和红豆奶，都是教师饭卡里剩下的钱买的。

　　她拿出两箱酸奶，递给他们，“拿回去给他们分了，安安静静分，千万别嚷嚷影响学习。”
　　又跑到前面拿了一袋椰子糖，“这个糖你们几个留着吃，想抽烟就吃糖啊，听见没有？”

　　“听见听见。”
　　“谢谢周周大美女”

　　“得了，” 周书烟摆摆手，“赶紧回去吧。”

　　看着他们走远，周书烟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红色烟盒，像是想到以前的自己，无声摇头笑笑。

　　你也能有抓人抽烟的一天啊周书烟。

　　大概是太过于把情绪放在回忆往事了，平时还算是警惕的周书烟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一抹身影一直站在暗处观看。

　　林亦时也把车停在后门，好巧不巧碰上这场好戏，他不是爱看八卦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被强行牵制住脚步，让他鬼使神差地躲在车后面看了十多分钟。

　　他看着周书烟慢悠悠从车里拿出打火机，点燃收缴的香烟，熟练地吞云吐雾一番，哼着听不清的曲调上车，一脚油门踩出学校。

　　还挺会训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