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觐见
近几日急雨骤落,夹杂着冰碴子,雨停后,路面积了小水池,风吹花落泪潇湘。
宣政殿外。
宋潇音穿着朝服外头披了件斗篷,手把文书,马尾高高束起,腰上系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身形。
他上前一步,对着王听作揖,“还请内侍通报一声,臣有要事相商,麻烦了。”
王听心里盘算着,这几日陛下都愁眉不展,公务甚是繁忙,且他还被叮嘱凡有人觐见,不许通报,于是道:“小宋大人回去吧,陛下正心烦着呢,不便通报,还望见谅啊小宋大人。”
宋潇音拧眉,他还不能走,今日他是为了家中小妹而来,怎可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就打道回府。
“臣今日实在有急事,能否通融一下?”他有些逾矩了,竟上前拉扯着王听的衣袍。
王听被他扯了下,不由得升起怒火来。
当我是谁啊?随随便便就能拉扯我吗?真是令人不爽,当朝新贵官威就是大啊。
他奋力抽出手,厌恶的瞪了眼宋郁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宋潇音的手僵在半空,方才晓得此举不妥,垂下眼帘解释,道:“抱歉,一时心急,见谅。”
王听看着他的模样,没好气的说:“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小宋大人莫要叨扰了陛下,若是怪罪起来,那可要受罪了。”
顾云舟于殿内批着奏折,殿外传来稀碎的吵闹声,分去了他的注意力,这根本没法子专心下去。
他放下龙凤金漆笔,使劲揉揉太阳穴,起身越过暖盆走了出去。
王听还想说些什么时,宋潇音看见顾云舟,连忙跪下,“参见陛下。”
顾云舟拍了拍王听肩膀,跨过门槛,外边风大,恰巧顾云舟穿的单薄,手冻得通红冰凉。
他打发一脸愤愤的王听去煮茶,唤宋潇音进了殿内说事。
顾云舟拿起桌上手炉,双手紧紧把住,暖意融融。
“寻寡人欲商何事?子规但说无妨。”他赐座。
顾云舟目光牢牢锁在宋潇音身上,仿佛这人下一刻便会消失一般。
宋潇音被盯着,不自然的看了看一旁,犹豫片刻后,还是站着,这个举动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落在顾云舟眼里倒有种踌躇不决与生疏。
他认为是他们之间关系有些生疏了,因此顾云舟放下手炉,缓缓走到他跟前。
宋潇音犹豫片刻,还是将文书收进衣袍,顾云舟听到声响,看着他的举动,心底疑惑更甚。只拿起腰间挂着的玉佩,问:“子规,你可还记得这个?”
宋潇音低头,那是一枚月牙状天青色的玉佩,月牙中间镂空,雕刻了一只翠鸟。
这是他二人年幼时太后赐的,两枚玉佩一人一枚,顾云舟的是天青色翠鸟,宋潇音的是紫檀色皎云。
宋潇音忽然退后一大步,在顾云舟疑惑的神情中没有丝毫犹豫,跪了下去,今日他就算被革职,被弹劾都好,无论如何,他都要顾云舟兑现当初的诺言。
王听出现的不是时候,他端着两盏茶进了门,看到眼前这一幕恨不得自己瞎了,茶都险些没端稳。
宋潇音听到声响没有起身,一直跪着,顾云舟替他急了,“放下出去。”冷冰冰且带着丝怒气的话语传进耳中,王听手脚不利索的放下茶盏,还差点撒了,滚烫的茶水滴在手上愣是一声没吭。
放下茶水后,王听匆匆退下,生怕被当成发泄怒火的出气口。
下人出去后,顾云舟蹲下要扶起他来,宋郁叹不肯起。
顾云舟眼见拉不动,问:“这是作甚?子规你可有何要紧事儿?”
宋潇音见他问了,斟酌再三开了口:“陛下,不知……不知陛下还记得家中小妹否?”
顾云舟恍然大悟,今日他是为了小妹宋语年而来,所为何事,心知肚明。
偏他不能说破,他要借着宋潇音的嘴说。
顾云舟心中掂量掂量,“你先起来说话,寡人记着,但说无妨。”他转身回了高位。
宋潇音顺着台阶下来,他缓缓起身,眸子燃起希冀,语气雀跃“陛下记着就好,记着就好,不……不是。”
他说错话,摆摆手找补,“臣不是这意思。”
顾云舟拿起茶盏,刮了上面的沫子,吹了一吹,抿了一口茶,“寡人说了,你放心大胆说,不需如此做派,这不像你,子规。”
宋潇音重新跪下,匍匐在地,从始至终没有抬起头来,一直到他说完那件事。
顾云舟斟酌片刻,道:“寡人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子规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等寡人再规划规划,能与否?”
宋潇音抿唇,抬手用衣袖擦去鬓角的汗水,“是,陛下,臣,悉听尊便。”
顾云舟的话落在宋潇音耳里只是缓兵之计,为了稳住他安抚他才说的,若是真心想兑现,怎至于拖到现在?
窗棂把青空撕裂成碎片,强风习习,寒意刺骨,桌上文书吹落在地,霜粒洒在窗沿边上,不一会化成雪水。
王听站于殿外与梁秋磨洋工。
王听看着梁秋身着玉袍,看着便与自己身上的布衣不一般,他想了想自己的俸禄,又想了想梁秋的俸禄该是多少。
“史君,你的……那个月钱是多少文呐?”王听扭捏着开了口,他也想买丝绸制衣。
梁秋幻想着自个儿发大财呢,被王听的询问拉回了思绪,想了想,道:“陛下说过,问月钱俸禄的,要扣当月工钱的,内侍还是自个儿猜吧。”
王听“哼”了一声,把头转过去看自己的脚尖,嘴里喃喃碎语。
梁秋注意到他的动作,慢慢挪了几步过去,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还没仔细听到什么,殿内便传来茶盏碎裂的声响。
二人忽然对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这还是陛下头一回那么气愤。
王听转身抬步便想进去,梁秋急了,陛下训斥人是不能被打扰的,他叫住王听,“王内侍!”
王听头也不回的直接掀开帘子进去了,独留梁秋一人在寒风中错愕。
王听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也毅然决然的进去,是因为先帝留过口谕,无论发生什么也要护住顾云舟。
他一进去就看到宋潇音跪在地上,他的发间都是滚烫的茶水,还在冒着茶气。
顾云舟在上边脸色铁青,双唇在轻颤,“滚!你再不滚,你就你跟你的小妹一起受罚!”他又抄起一卷奏折,铆足劲朝宋潇音头上扔去。
宋潇音的发髻被打散,衣冠不整的慌忙起身,他死都可以,但是小妹不行。
他走前忽而阴沉沉的看了一眼王听,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看蝼蚁一样。
顾云舟注意到角落里的王听,他正气头上,不免得把气撒他身上,“进来不通传?罚一月俸禄。”
宋潇音走出宣政殿,发髻散乱,朝服上的茶渍混着尘土,狼狈不堪,寒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疼得他眼眶发红。
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宋潇音攥紧藏在衣襟里的紫檀色皎云玉佩,指节泛白,转身踉跄着离去,背影在空旷的宫道上拉得又细又长,被风卷着的碎雪,似是要将他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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