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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礼物
黑暗中似乎有光透了进来,路遥缓缓地张开眼,明晃晃的灯刺眼得很。
“遥子,你终于醒了。”床尾有人激动地叫喊着,“医生,医生!四号床病人醒了。”
路遥想坐起来,但是全身酸软无力,手上还插着针,想发出声音,但是连喉咙的震动都难以做到。
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医生护士们急匆匆地围到病床边上来,路遥感觉自己就像是试验台上的小白鼠。
“路先生,还能说话吗?”医生伏下身子说,“现在感觉如何。”
路遥使出全身力气去发声,但是只要身体的什么地方用力,心脏就会带动全身剧烈的疼痛。
医生看见路遥只是睁着眼睛,没有一点反应,蹙着眉对周围的护士吩咐着什么,护士们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离开了,随后他又和之前床尾的人聊了几句后也离开了。
床尾那人缓缓地走进了路遥的视野之内,路遥认出来了,是池页,高一的时候是路遥的语文课代表,后面与路遥读的同一所大学,毕业后又成为了同事。
“遥子,发生这么大的事我现在才知道。”池页伏在床边,路遥目光注视着他,他继续说,“我和老板报了工伤的赔偿,后续的治疗费用公司会负责一部分。”
池页将路遥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然后继续说:“医生说你之前晕倒在了床边,血压已经降到了最低,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但所幸还是救了回来。”
池页放松蹙着的眉,微笑着说。
“对了,学长被我接走了,你放心吧。”池页将头顶刺眼的灯给关了,“他的精神很好,医生说能熬过这个冬天就会好很多,你也要早点好起来啊。”
好起来,怎么算好起来?路遥心里不断自问,他以后的生活难道就像这样在病床上当一辈子的植物人?那他宁愿现在就离开,对他而言,本来就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不想再失去自由。
池页走到窗边,外面的雪洋洋洒洒地落在地面上,他眺望着被白雪覆盖的城市,这个世界似乎都在跟着路遥一起煎熬。
“再睡会儿吧。”池页关上了所有的灯,将窗帘也拉上了。
路遥闭上眼睛,睡意缓缓爬了上来,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自己的床被推了出去。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回到了某一年盛夏,某节晚自习上,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睁开眼,顾嘉树的背后是漫天的火烧云,而他就背靠着绚烂的天际,告诉路遥:我留下。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了,路遥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他喉咙干痒,于是伸手倒了一杯水,喝到一半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动了,而且精神也好了许多。
路遥环视周围,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一束花,手机放在了花的旁边,他打开手机时,信息栏里只有一条消息,是池页发过来的,只有短短几行。
“遥子,你之前醒过来的时候情况依然不好,你睡着之后医生就进行了手术,公司这边还是走不开,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打我电话就行。”
路遥看见短信最后还带着着怪异的表情包,忍俊不禁,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外面依然下着雪,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长。
后面的半个月,路遥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好在住院期间,一切平安,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唯一有些吃惊的是,黄佳居然来医院探望他了。
佳妹儿和以前一样,看不出来一点岁月的痕迹,只是她的谈吐变得正式严谨,不再有以前严肃中带着幽默的感觉。
他们聊着过去和现在,高中的时候亦师亦友,现在也一如既往,佳妹儿告诉路遥如何养生,如何康复,他们就像曾经还在四中时那样。
交谈间,黄佳一直避免谈及那个人的名字,但是路遥许多曾经的回忆都与他有关,两人谈得忘我时,偶然提起他,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出院之后,去曾经留有回忆的地方转转吧。”黄佳临走时这么说,“就当放松一下心情。”
路遥点点头,很多地点从路遥的脑中闪过,夕阳下的教室与操场,大雪纷飞的南京北路,公交车上望出去的海岸口。
回忆太多,而每一幕都有顾嘉树的身影。
半个月后,路遥顺利出院,那是一个飘小雪的早晨,林瑾行开着车来医院接他。
“小路,这边。”
听到有人在喊他,路遥环视四周,看到街对面的林哥,大半个月不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
“林哥!”路遥拿着个旅行箱朝着林哥的车挪去,“你别调头了,我现在过去。”
话音刚落,路遥就脚底一滑,结实地摔在雪层上,林哥准备过来,但被路遥婉拒了,他不想因为生病就承认自己不能独当一面。
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落座后,林哥与路遥交谈起来。
“准备去哪儿?“林哥问,“这大半个月你在医院肯定憋坏了吧。”
路遥随口一说:“望海路吧。”
林瑾行好奇问:“怎么突然想去那里?”
“随口说的,哪儿都可以。”路遥回答,“李璐他们人呢?都走了吗?”
“嗯,今年春节假期就这么点,都催着回去上班呢。”林哥准备点烟,但是看了一眼路遥后将烟收了起来,“之后我们来看过你好几回,但是你不是在手术中,就是还没醒过来,实在没办法,就只好联系了池页。”
路遥点点头:“还好有你们和池页在,不然我多半早死在医院了。”
“才出院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车子拐出三环路,朝着市中心驶去,“怎么样?后面和你父母联系过吗?”
路遥沉默了一下,继续说:“联系是联系了,但我没告诉他们我生病的事。”
林哥长舒一口气后安慰:“没事,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吧,一切不能操之过急。”
两人相谈甚欢,车子从南外三环一直开,将近四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了城西,城西是这座城市发展相对缓慢的地方,这里主要是老房子占大多数,以前高中的时候,路遥就住在城西。
下车后,两人四处张望,差一点就要认不出这里了。
望海路的变化巨大,原来的街道被修缮平整,住宅之间交错的电缆被规划到了地下,但同时也失去了很多熟悉的事物,原本一楼的铺面被全部禁营,很多老字号被迫搬迁,满目望去,尽是陌生。
“这里变化真大啊。”路遥感叹道,“才短短六年。”
“六年也不短了。”林瑾行停好车从背后走了过来,“还记得怎么走吗?”
路遥点点头,这里即使再怎么变化也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人不会忘记归途,因为走过的痕迹永远都在脚下。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望海苑,单元门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了红色的锈迹,但是电子锁却依然能用,路遥原本不抱希望地按下了原来的密码,奇迹的是居然真的打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便鱼贯进入单元楼。
熟悉的704,没有变化的门,只是门上的春联换成了崭新的,路遥顿时有一种“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感觉。
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
唐姨,是路遥家的租客,六年前和老公离婚,带着孩子来到了这个城市,当初唐姨清贫,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路遥他们还便宜了几个月房租。
“小遥来了!”唐姨看到路遥又惊又喜,连忙迎接,“这位是?”
“我的朋友,高中的时候比我大一届。”
路遥解释完,林瑾行礼貌地问候了她。
唐姨笑容和善地说:“进来进来,不用换鞋,随便坐,家里也没咋收拾。”
“没事唐姨,我就过来随便看看。”路遥没想到唐姨这么热情,“小任呢?上班去了吗?”
“出差去了。”
路遥点点头,唐姨为两位客人准备点小吃,但是被路遥婉拒了,他只是租客平安安宁生活中的不速之客,他不想麻烦别人。
唐姨也没有坚持,开始准备午饭,而路遥和林瑾行在被允许下,走进了曾经生活了好几年的房间。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一样的格局只是摆放的东西不一样,从窗户望出去,高架电车,海岸,一切都和曾经别无二致。
高中三年对于整个人生来说都是最璀璨的日子,路遥的高中三年就是在这个家度过的,这里还留着太多感怀的回忆。
“小的时候一直以为未来很遥远,一切都是不会变的。”路遥看着窗外的海岸说,“就像是大海永远都在那里,从我能记事开始,就在我的窗边。”
林哥酝酿了一下,说:“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路遥没有再回答,他不想承认,但确实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你没变。”路遥靠在窗台上,窗外惨白的天光照在脸上,“就和那时候我在失物招领处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是吗?”林哥眼神黯然了一瞬,“你不说我也明白,我们和当初早就不一样了。”
安静之后,路遥无言回答。
六年过去了,这座城市在二月还是会飘雪,在那年早晨食堂的门前,顾嘉树遇见路遥之后的每一年,二月初,都不再是回暖的日子了。
路遥看着四周的一切,然后深吸一口气,就像是将什么苦涩的东西咽下,他对林哥说:“我们走吧。”
“不再待会儿吗?”
“不用了。”路遥嘴角勾起一点笑容,“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两人关上房间的门,唐姨准备留下两位吃午饭,但是两人拒绝了,他们与唐姨道过别,朝着楼下走去。
外面还下着小雪,两人朝着停车场移动。
“我来开吧。”路遥走在前面说,“想去四中看看吗?”
林哥将车钥匙丢给路遥后说:“随便,反正我今天休息。”
“耗儿鱼不开了?”
“今天老田过来了。”林哥走在后面说,“我溜出来偷会儿懒。”
两人心神意会,正拐角时,前面的路遥突然停了下来。
“咋了,怎么不走了?”
林瑾行跟着走到另一条街上,然后也愣在了原地。
一位中年大叔出现在路遥的对面,那男子手上提着菜篮,似乎是刚从菜市场采购回来,而对面的男子见到两人也有些惊讶。
孙成,顾嘉树的远房亲戚,六年前作为顾嘉树母亲唯一的亲戚,继承了他们家的房产,现在还住在这里。
“孙叔……”
孙成看到两人,缓缓地走过来,笑盈盈地说:“你们是……路遥和林瑾行?”
林路二人似乎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点点头,多年之前的毕业典礼上,路遥与孙成有过一面之缘,简单交谈之间也留有印象,所以一下就认出来了。
“你们过来探望顾嘉树吗?”
路遥刚想解释,就被林瑾行抢了先。
“嗯,是啊,这么多年了,过来看看他。”
“外面这么冷,先去室内再说吧。”
孙成颔首,然后领着两人朝着望海路对面的小区走去。
这栋房产的的年代比路遥家老很多,一街之隔但是并不面朝大海,所以各方各面都比望海苑便宜很多。
小区的门缓缓打开,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建筑,再次回到这里,路遥依旧会叹息这里一尘不变。
孙成本想和两位聊聊嘉树,寒暄寒暄,但是准备开口时才发觉,自己只是一位在一切发生之后,突如其来的受益者,自己没有参与过他们的青春,没有见证过顾嘉树的成长,只是在那人年纪尚小的时候远远地看过一眼,他什么都不知道。
孙成将两位带到门口,他有些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缓缓地打开家门。
“进来坐坐吧。”孙成说,“我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我自己生活所以就没有重新装修。”
路遥准备踏进去的一瞬,喉咙处终于还是酸涩了,这里和曾经一模一样,仿佛那些曾经的日子就一直在这里继续进行着。
环视四周。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顾嘉树有自己的房间,而他的妈妈许阿姨就睡在沙发搭的小床上,不大的房子,但是却是他们母子重新生活的起点。
路遥抚摸着已经陈旧的沙发,这个不大的空间装了太多曾经的回忆,就像去回味一个完结的故事,而现在新的故事总要开始。
“要来点茶吗?”孙成拿出一幅茶具准备招待两人,这似乎就是这个一尘不变的房子里,唯一崭新的东西了。
两人点点头,孙成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六年过去了,我侄子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庆幸。”孙成先挑起了话题。
“不,一切都是注定。“林瑾行很有礼貌地回答他,而路遥却沉默着。
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一样,离开的人并不是真的离开了,他们只是走出了时间,就像是电影播到中场,他们提前看到了结局。
“在他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一面。“孙成的脸藏在氤氲的水汽后面,“那时候对他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位特别稳重的小孩儿,家里面过年走亲戚,他也不吵不闹,一个人默默地在一旁玩。”
孙成将煮沸的水倒进茶壶里,一股茶香弥漫开来,让人心旷神怡。
“后来他上了学,我就没再见过他,只是常常听别人说他又拿了什么奖状,参加了什么竞赛。”孙成嗟叹,“这么优秀的人,在高中一定人缘很好吧。”
路遥点点头,说:“我们都是他的朋友。”
孙成顿了一下,有些惆怅。
“人嘛,都有这一天的,谁都逃不了。”孙成将茶倒入小盏,递给他们两位,“但是只要还有人记着你,念着你,就不会真正的死去。”
路遥想起寻梦环游记的台词,那是他和顾嘉树一起去看的第一部电影,直到现在他还是常常翻出来回顾。
路遥浅尝了一口茶,很香,但是等泡开的时间太久了,在味道最丰富的时候茶已经凉了。
“对了,昨天我收到了一份快递,我正不知道怎么办时,你们就来了。”孙成搓着手走进房间,出来时抱着一个箱子,“这些东西,我觉得应该给你们看看。”
那个箱子路遥见过,当初交接房子的时候,这个箱子用来装顾嘉树在学校的遗物。
林瑾行打开了那个箱子,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箱子里的东西还是一如当初那样放着,只不过现在已经附上了一层灰,而在最表面,放着一本相对较新的相册。
路遥拿起那本相册,发现上面还贴着标签。
“2月17号。”路遥仔细端详着,“昨天才刚刚送到的。”
“这是谁送来的?”林瑾行问孙成,但是孙成对此也一无所知。
路遥拿着那本相册,只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多年以前,顾嘉树也曾经这样拿着这本相册,而现在似乎就像是两双手跨越时光重叠了一样,每一页都变得十分厚重,路遥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给未来的自己,四中高考百日誓师大会。”
第一页只简简单单地写了几个字,没有贴照片也没有其他的文字。
“誓师大会?”林哥蹙着眉看着路遥,“你们誓师大会举办了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林瑾行一问,路遥的回忆就涌现了出来,当初高考誓师大会,黄佳提议全班做一个时间胶囊,把想给未来自己的东西放进时间胶囊,然后由黄佳保存在邮局,等多年之后再取出来。
那年顾嘉树遮遮掩掩的,一直不让路遥知道存了什么东西,而现在,谜底揭晓了。这本相册是顾嘉树六年前送给未来自己的礼物,只是谁也没想到,他没能收到过去自己送来的问候。
路遥继续翻开第二页,这一页全部是照片,两人看向了左边的第一张。
那张照片上的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湖泊,远处橘红色的夕阳从天边一直蔓延到近处,而在照片的左侧,深蓝色的夜空中遍布星星,满目璀璨。
过于梦幻的场景让人一度认为是电脑合成的,但是旁边的一排小字则提醒了他们。
“玻利维亚乌尤尼。”路遥喃喃着这排小字,“天空之境。”
“百日誓师的相册为什么会放这些照片?”林瑾行看了看后面的照片,发现还有不少这种风景。
“这人家想放什么放什么呗。”路遥虽然反驳,但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什么?”林瑾行指着第一页下面的另一排小字说,“20180104,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20180……”
路遥默念着这串数字,顺口得就跟以前背的古诗一样,但是却不知道这串数字代表什么意思。
“还有这张照片,应该不是玻利维亚吧。”林哥看着下面的照片。
第一页的末端也是一张风景照,夕阳从右手边的落地窗照进来,楼梯间被照的金光闪闪,路遥反复看着这张照片,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哪里。
“你看,下面还有好多这样的照片。”
路遥往后翻了几页,每一页都是风景照和一些奇奇怪怪,看不明白什么意思的照片。
“还有这些。”
很平常的公交车,没有人的天桥,这些照片甚至看着有些无厘头,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就是每一张很寻常的照片都美不胜收。
路遥一页页迅速地浏览着,这些照片他都很熟悉,甚至感觉这本相册就是按照自己的经历做成的,但任凭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这些照片上场景的来历。
在场两人都满腹狐疑,对于顾嘉树来说,这本相册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照片又代表着什么?
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这个时候,之前出去的孙成回来了,将一张快递单子递给路遥,他说:“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也只是让它生灰,不如就送给你们,还能留个念想。”
路遥接过,仔细看着那张快递单,出件方是中国邮政,而送达日期也确实是昨天。
“谢谢。”
路遥将那本相册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相册很厚,他准备带回去放着,孙成没有留两人吃午饭,他们谢过孙成后,推门离开了顾嘉树曾经的家。
外面没在下雪了,只是云层很厚,天气很阴,迎面的风依旧寒冷,两人找了个路边的餐馆随便敷衍了几口,路遥现在的身体还是不太乐观,饭后吃完药就干呕不止,休息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定下目的地。
池页的家就在公司不远处,一条靠近海边的街上,路遥准备下午去把学长接回来,他好久没摸学长柔软的肚皮,十分想念那种手感。
一路畅通,驱车不一会儿,两人就从城西的老城区来到了城北的高新区,在车子驶过市区的步行街时,路遥下意识地朝窗外张望。
一辆红色的公交车从步行街拐出,朝着沿海路驶离,留下一个车尾正对着前排驾驶座上的两人。
一股既视感扑面而来,但是他完全想不起来这个场景是在哪里见到的。
公交车在这里是很常见,所以应该是自己的错觉,路遥心里分析着,也就没有多想。
等到池页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为了接路遥,他今天破天荒地请了假,路遥也准备请他好好吃一顿,毕竟自己的宠物和工作在这段时间都交给了他。
车停在了地下车库,一下车就能看到池页穿着拖鞋站在电梯口,手上还抱着学长。
“遥子!林哥!”
被叫到的两人循声与池页汇合。
“怎么现在才到?”池页走上去,“外面又下大雪了?”
“准备走西二环的,结果高架桥封路了,全都从市区走了。”林瑾行抱怨着,“光在沿海路就堵了一个多小时。”
“二环路高架桥昨天就封了。”池页刷开单元门,几人进入了温暖的室内,“遥子早上才出院,还跑这么远,真不怕学长没爹啊。”
“放心,我有分寸。”路遥搪塞着,“学长,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他伸手挑逗着学长,但是学长却无精打采的,路遥刚才就感觉很奇怪,以前一回家,学长就会精神抖擞地跳上自己的腿,而刚才学长看到路遥的时候,只是无力地叫了几句。
“学长怎么了?”路遥面露忧色,“怎么比住院之前精神差这么多。”
池页解释道:“就上周学长生了一场病,我带它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小病,问题不大,只是年纪太大了生不起病。”
路遥心疼地抚摸着学长,学长在他的怀里扭动着身子,温柔地叫唤着。
回到池页家,路遥与他对接了一下工作,简单居家办公了一会儿,外面天就黑了,三人找了家烧烤店准备开撸,但是林瑾行和池页两人坚决不让路遥再碰一点垃圾食品,去隔壁早餐店要了份粥,叫烧烤店老板炒了几盘绿色蔬菜就算是晚餐了。
路遥看着满桌的烤肉烤串,真是有苦说不出。
因为照顾路遥是病人,几人没吃多久就离开了烧烤店,虽说两人的家挨得很近,林哥还是执意将路遥安全送到家里,路遥拗不过,和林哥一起回到了小区楼下。
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再回到小区,那种归属感是再好的居住环境都给予不了的。
林哥帮着路遥将行李放进电梯才离开,而本人则是抱着学长,打开了熟悉的家门。
一个月没住的房间,散发着淡淡的霉味,而且明显能感觉得出来房间主人的离开。
路遥将行李放进家门,把学长安顿好后,准备接着进行下午和池页的工作。
项目堆积了一大堆的问题等待着处理,路遥娴熟地规划整理,做完报告变更且和分包商核对完设计图纸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路遥倒了一杯牛奶,准备开始建模图纸时,手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分包商回来改方案的,路遥迅速接通了。
“你好。”
“你好,是路遥先生吗?”
电话对面是陌生的声音,不是分包商吗?路遥疑惑。
“嗯,是我,你是?”
“我是12栋菜鸟驿站的,你有个快递两天前到了,你过来取一下吧,现在已经超时了。”
什么快递?路遥第一反应的是自己已经快半年没网购了哪来的快递,他问了一下快递的来历,但是老板现在也无法知道。
路遥赶到菜鸟驿站,花了六块才把超时的快递取出来。
那是一个挺大的盒子,盒子上面什么都没有写,路遥上上下下地仔细观察后,一无所获,回到家,他拿出美工刀将那个盒子打开了。
小小的盒子里放的是一沓纸和一张卡,那摞纸明显是有人后面整理装订在一起的,不厚但是每一页都写满了字,路遥先翻开了它们。
“乌尤尼……”他喃喃着。
这不是顾嘉树相册里的地方吗?怎么发给了自己,路遥疑惑,难道是放错了?他仔细阅读了一下。
在那本资料的第一页写了玻利维亚天空之境的介绍信息,并且列举了当地的交通路线,路遥往后翻了翻,发现一整本都是一份特别严谨的旅游攻略。
这沓资料并不是路遥当初放进时间囊里的东西,这东西显然是有人后面放进去的。
而能接触到时间囊的人只有黄佳,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字迹,发现这也不是佳妹儿写的。
路遥想不到答案干脆不想了,放下那叠资料后,他拿起了旁边的那张卡。
那张卡通体是黄色,正面朝下,朝着路遥的那一面写着四个几近褪色的字“四中食堂”。
路遥恍然大悟,曾经的回忆蜂拥而至,他转过身拿起刚才的快递单,果然,出件方上写着“中国邮政”,这是路遥在百日誓师大会上存入时间囊的东西。
当时他想了很久要放什么东西,有陪了自己三年的历史笔记,有最高分的数学卷子,路遥想放很多东西进去,但最后只放了那张饭卡。
八年前的高一,那个有些寒冷的冬天,就是这张饭卡让他认识了顾嘉树,六年前的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他将这张饭卡放进了时间胶囊里,而现在,它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就像是失而复得的东西一般,物品都还是曾经的物品,只是时间带走了那些物品的意义。
那些曾经在回忆里淡忘的细节被再一次地强调,路遥曾经是那么卑微地追逐着那个背影,直到那个背影消失了,而失去目标的燕雀依旧朝着前方振翅,只是前方再也没吹来凭他翱翔的烈风了。
有些伤感,有些遗憾,路遥拿着那张饭卡,感触颇多,但当他翻过饭卡的背面,一串数字眼中。
饭卡的背面是学生的信息,在那还稚嫩的证件照下,是他的学号。
“20180104。”路遥再一次念出那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数字,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门口取出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顾嘉树的相册就放在那里。
路遥的双手有些颤抖,他似乎能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什么,他翻开第一页,在天空之境的下方,那串数字依旧在那里。
“2018010……”
“20180……”
“2018……”
路遥不断地核对着相册里的数字,只是到最后,路遥没有再继续念下去,他说不出话。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记录这些?为什么当初特意对自己隐藏?他想说什么?他又带着怎样的心情制作的这本相册。
路遥继续往后看,直到那张夕阳之下的楼梯间出现在了眼前,他又想起来了许多。
那张被夕阳笼罩的楼梯间是失物招领处的门前,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汹涌的回忆泛起,在那个少许寒冷的下午,漫天的夕阳映照在顾嘉树一半的脸上,他站在楼梯的下方抬头看着三楼的自己。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那些看似没有意义的照片,都是顾嘉树的生命与他交织的每一个难忘的瞬间,这些细微的事情,甚至连路遥本人都不记得了。
但是顾嘉树帮路遥一直珍藏着。
路遥不再继续往下翻,他抱着学长,呆呆地坐着,脑中有很多回忆一闪而过,那个下雪的沿海路,那个夕阳下的望海苑。
他想起了好多事情,快乐的,悲伤的,兴奋的,每一件都有顾嘉树的身影,路遥长叹一口气,它庆幸于最难忘的人生都有他参与,又悲伤于所有的遗憾都与他相关。
复杂而又纠结。
这时,学长娇嗔的叫声把路遥拉回了现实,这小蠢猫在他的怀里撒娇搞怪,路遥被它逗得勾起一抹笑,这时他才发现泪水已经充盈了眼眶,随着那一抹笑,眼泪终究还是决了堤。
学长低低地叫唤了一声,它在路遥的腿上打转,明显在担心路遥。
“看你吓得。”路遥一边笑,一边却在流泪,“我没事,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不会太感性了。”
路遥顺着学长的毛,看着顾嘉树相册里的照片,他絮絮叨叨地,似乎在和自己说话。
“我只是感觉有点……有点遗憾。”路遥的声音很平静,脸上也带着笑,“他要是还活着,现在该在从事什么工作呢?他要是还活着,我们会不会和高中一样住隔壁呢?他要是还活着,现在又过着怎样的人生呢?他要是还活着……”
路遥没再说下去了,但他还是笑着,这些假设仅仅只是在脑海中想想,都能让他露出笑容。
“好遗憾啊。”
成年人是什么样?路遥不知道,他只明白,自己终究无法成为曾经期望成为的人,他感性,他怀旧,他会被情绪左右,会对失去的东西惋惜。
路遥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心绪又被拉回了多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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