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入胡天

　　蒋雪离一口一口的喂着赵澈，跟他小时候喂那只捡来的小狼崽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他以为自己捡的是条狗，后来才知道，原来捡了一头狼，这头狼最终也没有吃了自己，只是在某一天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仿佛没有来过一样。

　　蒋雪离看着赵澈有些出神，赵澈把最后一口鸡汤喝完，一抬头见到蒋雪离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有些不自在，他从小因为长相遭受过太多的议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得已覆面出行。

　　“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蒋雪离回过神，不耐烦的从身后掏出一块干净的布，胡乱的擦了擦赵澈的嘴，

　　“你这种人只能满脸长天花，今天信送到了，我跟他们说了，七日后，去上凉城接你，我只照顾你七日，倘若你恢复不好，可别怪我。”

　　蒋雪离说下七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时间太短，这人还没到镇上就得死在路上，但是如果时间太久，他唯恐战事有变，更重要的是，家里藏着这么一个大活人，难免不被人知道，在匈奴的地盘藏着北梁军的人，还是个头头儿，这被揭发出去，别说回北梁，他兄妹俩这命都得折在这儿。

　　蒋雪离拿起碗筷转身要走，赵澈却叫住了他，

　　“等等，你今天见到的是什么人？”

　　蒋雪离转过身，“北梁军里的王牌，阎家军，难不成戍边的人还能换了？”

　　世人皆知，这几年匈奴的日子不好过，一来老天爷不照顾，不是大旱，就是寒冬，草场牛羊连连受挫。二来，北梁这个草包皇帝真是命好，自己毫无建树，奈何自己有个雄才伟略的父亲，高宗皇帝子嗣稀薄，长成年的就只有现在的皇帝赵衍，他虽然昏聩荒唐，他的父皇却给他选了不少肱股之臣，西北军主帅，武安侯阎广便执掌此军，号称北梁第一铁军。

　　早年北梁休养生息，休战养民，逐渐累积财富，高宗后期，北梁国库充盈，当年陪着高宗打天下的阎家父子也被委以重任，战功赫赫封“武安侯”镇守西北边塞，与匈奴对抗多年，也遏制住了匈奴南下的铁蹄。

　　奈何近几年，年景不好，匈奴想要进犯中原的野心昭然若揭，可是西北有了阎广，这几年的打秋风都没吃着什么好果子。

　　高宗为了休养生息而提出的和亲政策，近几年也逐渐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毕竟现在的北梁兵强马壮，在派女人出去和亲有辱北梁国威。

　　赵衍是个耳根子软的，上朝听重臣，后宫听贵妃，哪怕自己去逛个园子，也要听听他身边最得意的大伴。

　　生在漠北的蒋雪离自然不可能对北梁朝堂之争悉数皆知。纵然阎广战功赫赫，对匈奴也是身经百战，奈何有人偏偏不安分，瞅着丰厚的军费眼馋，都以为这是个肥差，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想取而代之，想要接管西北军。

　　赵澈怀疑此次走露风声就跟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争斗有关，好在自己不辱使命，不但切断了匈奴的支援，还生擒了不少匈奴贵族，要不是无名舍命相救，那一晚他大概就要殒命漠北了。

　　蒋雪离见他不说话，直接退了出去。

　　有了银子的蒋雪离每天的吃食都有了荤腥，赵澈也渐渐的恢复起来。

　　七日后，

　　赵澈虽然已经能站起身，但是长距离的行动唯恐生变，正巧赶上蒋姝第二日衣物女红太多，几个邻居商量着借来一辆马车。

　　“明日，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慕名找我来看病，然后我带你去上凉城里，对了，你可会说匈奴话？”

　　蒋雪离生怕这次出现纰漏，他必须给自己找好退路，他给赵澈找了一身匈奴人的衣裳，幸亏这人长得也不像中原人，这衣服一穿上，反倒是安全不少。

　　“会。”赵澈当然会说匈奴话，自打他记事儿以来，他舅舅就和匈奴人打交道，把他一人扔在京城，后来他长大了，缠着阎广来到军营，也就学了一些匈奴话，再后来，他彻底在军营扎了根，他手底下还有不少匈奴和汉人的混血，他对匈奴话在熟悉不过。

　　几人收拾妥当上了车，一路上倒也安稳，很顺利的来到乐清楼，蒋姝挨家挨户的去送衣服，蒋雪离二人便守在乐清楼外的一处茶铺里。

　　“一会儿我出去看看，你别乱走，人到了，我把他们带过来，你跟着他们快点离开。”

　　蒋雪离在这条街上已经混得半脸熟，一边和周围的小商小贩打招呼，一边买着东西。

　　不多时，茶铺门口进来几个人。赵澈一抬头便认了出来，这是他手下的人。

　　几人操着熟练的匈奴话，直接坐在了赵澈对面。

　　赵澈假装和几人闲聊几句，付了茶钱便不知所踪。

　　蒋雪离站在乐清楼楼上，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一转身，只见绿篱款步走来。

　　“蒋大夫。”绿篱近来日子不错，至少不在受冻饿肚子，气色与第一日相见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绿篱姑娘。”蒋雪离微微拱手，还了礼。

　　“在看什么？”绿篱问道。

　　“无妨，看看车水马龙的景象，珍惜这样的时日。”蒋雪离感慨道。

　　上午乐清楼尚未开门，蒋雪离已经成为乐清楼炽手可热的摇钱树，准确的说，是他手里的方子，蒋雪离虽然不贪心，但是他也知道囤货居奇，每日卡着量供应，日子比之前宽裕多了。

　　“是啊，我在这儿，也想开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也不知道能活几日，吃饱了穿暖了，其他的我也不再多想。”

　　绿篱嘴上虽这么说，蒋雪离却知道这女子不是一般人，寻常人家的女人遇见这么大的变故，早就失了主心骨，她不但能逆境求生，甚至面对失洁也从容不迫，如此气度，连蒋雪离都要佩服一二。

　　“绿篱姑娘，此言差矣，人活着总要有希望，否则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你这么年轻，前途皆是变数，不可妄自菲薄。”

　　倘若别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绿篱一定会觉得是在取笑自己，但是，蒋雪离和别人不一样，从她见到蒋雪离第一眼起，她就想赌一把。

　　“蒋大夫，何出此言？”

　　“绿篱姑娘，绝非等闲之辈，你身为女子，能舍弃世人在乎的身外之物，这为其一，在下并非揶揄，字字真心，佩服之极，其二，人能走多远，在于你想走多远，狼生下来便是草原之主，而狗只能依附于人，二人长相相似，性情截然不同，哪怕你豢养一头狼再久，只要它心中野性不灭，它迟早还是要回归天地之间，不甘心困于牧民之手。”

　　绿篱并未做声，只定定的看着蒋雪离许久。蒋雪离也不知为何会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说出这番话，大概，这是遇见同类后的惺惺相惜。

　　“那便多谢蒋大夫抬爱，我定不会让蒋大夫看走了眼。”

　　蒋雪离结了今日的银子，又买了些菜，正巧遇见蒋姝，便一同回了家。

　　“哥，那人走了？”

　　“嗯，走了。”蒋雪离脑子一直不停转着，赵澈虽然走了，但是他可没想这么放过他，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不经意的搭上这条船，倘若是个寻常的北梁兵，他反倒是好下手，如此特殊的身份，他必须步步为营，否则按照赵澈的身份和脾气，他要是出了一点差池，他和蒋姝俩人不仅复仇之路前功尽弃，俩人性命都难以保全。

　　“哥，咱们这地方是不是又呆不久了？”

　　“嗯？”蒋雪离有些走神，没听清蒋姝的话，蒋姝倒也不恼，她太了解这个哥哥，虽然就比自己大三岁，但是，长兄如父这句话，她感受颇深，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是母亲拉扯着她和蒋雪离一同长大。

　　在她记忆里的兄长从小便展现出与年龄不服的聪敏与成熟，她仿佛是一个被保护很好的小花，尽管生活清苦了一些，却总有依靠。

　　“我听隔壁的阿娘说，以前都是打完仗就撤了，这次北梁军已经在榆阳彻底安营扎寨了，那下一步不就是要打下和榆阳最近的上凉吗？很多商户都开始出兑铺子，我们这些女红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哥，要不趁着天气暖和，咱们东西也没置办多少，咱们也搬走吧？”

　　蒋雪离正愁没有时机，没想到这么快这机会就送上了门，看来这一次老天爷都在帮他铺平这条回家之路，

　　“你确定他们要留下来？”

　　蒋姝点点头，十分肯定，

　　“赵阿娘的相公是个做生意的，北梁匈奴两边跑，他这次回来在官道上亲眼所见呢，听说这几日就要到了，还有好多人听说北梁军要打过来了，有的人想要去投军，结果，这次来的是阎家军的亲信部队，连门儿都没摸到就给撵回来了。要我说，北梁就靠着阎家军撑着，否则，那狗皇帝那么昏庸无道，早该亡国了。”

　　这话世人皆知，但是，如若被人听了去，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蒋雪离板着脸，沉声道，

　　“春絮，我虽不要求你三从四德，但是，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你少说为妙，咱们现在尚在匈奴境内，日后你要是说习惯了，回到北梁，祸从口出，切记……”

　　“哎呀，知道了，哥，可是，我们何年何月才能回去？母亲临走前最后的遗愿就是回到故乡，现在我们一家沦落到这种地方几十载，北梁的狗皇帝不闻不问，还有谁承认我们是北梁臣子之后，我们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到北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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