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疫尸

　　此时的小彧儿正睁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黑空，一动不动地，好似发现什么奇妙的物体。
　　白舟山焦急地说不出话，只是想快点阻止徒弟不要动后库里的东西。就在此时，小彧儿拉了拉他的衣角，道：“父亲，您看！是流星吗？”
　　白舟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远方有很多零零散散金黄色的亮点，然后越来越近，密点越来越大，忽而撒网般散成一大片的亮点。再近一点，那亮点聚成一簇簇熊熊大火，向流星般地顺着天边从头上划过。
　　九州乐呵呵地端着满盆鲜果欣喜地跑来，只觉有股热流从头顶涌动着淌过，他抬起头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支火箭从后脖颈穿喉而过，顿时“嗡”地一声，狂烈的火焰将他的头颅烧成了个火球，他倒地翻滚，火势太大，顷刻间就将他烧成了黑炭。
　　刹那间，无数的火箭接踵而至，像毛毛细雨一样的密集，又像倾盆大雨一般的狂躁！人们嘶吼着、狂叫着，鬼哭狼嚎的声音使人震耳欲聋，泉水般翻涌的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将白茶坊染成了一个红色的世界。
　　“是火箭！快逃！快去逃命！”白舟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没人听得到他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听不到，他只是不自觉地流着眼泪，不自觉地呼喊，“快逃......快逃命......”
　　一支火箭从他耳边飞过，像一把剪刀利落地将他的白发割断。他披散着头发像个疯子一般，呼喊着，寻找着自己的儿子。终在一个水缸旁边发现了他。小彧儿睁大眼睛，不说话，无比惊恐地望着对面的人。无论你如何呼喊他，他都沉默。白舟山将其抱起护在怀中，俯身跑进医房，找个坚实的角落将小彧儿放下，扭头开始找东西。这时小满也跑了进来，腿部受了划伤，看起来伤势不大。白舟山将藏于案桌下角的一封信扯了出来，交予小满手上，道：“小满，你拿着这封信和我之前交托给你的那本医书带着彧儿速去洛阳，想方设法找到宫廷御医颜无亮，他看到我的亲笔信，定会护你们周全......包袱里面有一些银两，你们留着路上用！”
　　小满鼻涕眼泪满脸流，哆嗦地说道：“恩师，你和我们一起走！”
　　“我走不了！这场灾祸因我而起，他们想斩草除根，我就是这棵根！如果我逃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丧命。你俩不用管我！”白舟山起身向外望去，火箭的攻势稍微弱点了，“事不宜迟，你们快些逃命，再晚些就得陪我一起死在这了.......快走！”
　　小满拉着彧儿跪在白舟山面前磕头三次，起身准备抱走他，谁料彧儿小手死死地拽住白舟山的袖角，“父亲......一起走！”
　　白舟山狠狠地扯开了他，彧儿跌倒在地，“白彧！你不听我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父亲......孩儿舍不下你......”涓涓泪水流在那张绝望的脸上。
　　“我不想看见你......倘若你今后没有活下来，不要去阎王爷那里见我。”白舟山打开一个铁匣，取出一段白绫，扭过头去不见那俩人。
　　小满见势狠心将白彧拦腰抱起，向外跑去。白彧撕心裂肺地哭喊，“父亲！父亲！我在洛阳等你！”
　　最后一只火箭落地之后，英连带着他的人马就赶到了白茶坊。院子里血流成河，伏尸一片。他命人寻找白舟山的尸体和那本医书。结果白舟山吊死房中，医书不见踪影。根据茶坊户普记载清点尸体数量后，发现少了俩人。
　　“报英尉！清点的尸体中并无发现白舟山之子白彧的尸体。”
　　英连点点头，想来也知道，白舟山如此疼爱他唯一的儿子，铁定于慌乱中让徒弟带其逃走了。
　　“立刻派出十名兵士前往东岭山各入口搜查逃犯！一经发现，格杀勿论！”英连凑到一领头兵士耳前小声嘟囔，“重点留心逃犯身上是否携带一素纸医书，如若发现，必要完好带于军中。”
　　“遵命！”

　　北岸战场上面的尸体经过杨家军几日的收集、掩埋与焚烧，又下了一场大雨，使此地稍微露出了一点本来的模样。但还是零零散散铺落着许多残肢断臂，不是有头无体，就是有体无肢，活像一个屠宰场。王志和几十个兵士已经在这片尸海里清剿收集了五个日夜，就在筋疲力竭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伍长带着一条冗长的救援队伍赶了过来。原来是军队打了胜仗，苍梧郡各县有志之士纷纷前来投靠杨家军，不出四日，军队就已新添一千多兵士。好在他们今日都被派来处理尸体，有人帮忙，自然也减轻了老兵的负担。
　　一兵士前来告诉王志，“务必小心，尸体盘根错节叠压在一起，最下面还有一些复生尸在苟延残喘，千万别被咬到！”
　　王志点点头，轻“嗯”了一声，便又低头继续处理尸体。申时，下起了清凉小雨，灰蒙蒙的天空让人的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王志移步到了战场的后面，是一个呈圆形的空地，中间堆起了一小座尸山，尸体都是倒扣着趴在上面的。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思忖着天黑之前应该能处理完这堆尸体，便走向了前。上面三具尸体是杨家军的人，他将其拖到地面用草席盖了起来。中间的两具是复生尸，没了脑袋，通身呈紫黑色。最下面压着一个被感染的倭盗，还活着，但是身体已被压扁，只有脑袋还能转动。
　　王志从未见过如此恶心之物，通体发臭，脸上起了一层层的灰褶，嘴巴里面的牙齿烂得只剩下两三颗。他拔出短刀对准脖颈想要了结此物，突被挂在脖颈上的玉石反射在刀片上的光芒闪到了眼睛。那是一块通体发着水蓝色光芒的玉石，奇美。若是得手将其打成玉簪送予母亲，她一定万分欣喜。又恐脏血玷污了此玉，便放下了短刀，将这血尸抬靠在一木柱旁，用手抵住血尸的下巴让他动弹不得，另一手将玉石扯下，轻而易举便得到。
　　他用湿袖擦了擦玉石，越发闪出水晶般耀眼的光芒。心想：一定是这帮倭贼在民间抢来的！他看的入神，竟忘了眼前还坐着一个血尸。那血尸将脑袋转向了王志，一个倾身，整个身体就扑倒在了他身上，血尸的嘴巴正巧磕在了王志的手背上，将玉石震倒在地。王志慌了神经，这才抓起刀子刺向血尸的脑袋。血尸倒地，王志连忙从水洼里捞起玉石藏于袖中，翻看手背时发现被血尸残留的黑牙磕破了一层小皮，并未出血，心想应该没事。
　　三日之后，王志跟随部队回到了军营。想是前几日下雨受了点风寒，嗓子略微不舒服，向英都尉递上“军场收尾记案”后，便回营房休息。睡到下午酉时听到营房外有人呼喊，醒来发现是自己的弟弟王向。
　　“我从晨明时就听伍长说阿兄从西江战场上回来了，来你营房后知晓你在睡觉便又折了回去。阿兄足足睡了四个时辰，可是身体着凉了？”王向一边说着一边点亮了营房里的油灯。
　　“无妨！前俩日西江下了阴雨，想是受了点风寒。睡一觉出出汗就可好。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
　　“屋里暗，将油灯点上吧。”
　　“我已点上了，阿兄还觉得暗？”
　　“嗷......”想是睡的太多，王志此刻还不清醒，脑袋上像是被人压了千斤鼑之沉重，眼睛里面充满了白色的污浊物。
　　王向将烛灯拉到王志的眼前晃了几下，他看到眼睛里拱起了红血丝，有白色的像是卵一样的障碍物嵌在里面。
　　“阿兄的眼睛看着有炎症，我叫军医来看一下？”
　　“不必了。营中军医就一个，还要照顾那么多的伤兵，我这等小事不用麻烦了，你帮我打一盆清水，再拿一点海盐来。”
　　“好！”

　　王志清洗眼部的时候清理出了很多白色的污浊物，眼睛就变得清亮了一点。顿觉手背瘙痒，低头看到被血尸牙齿磕过的地方起了几个脓包，他望了望王向，背对着他将脓包挑破，里面流出了黄色带有腥味的污水，又拿海盐反复搓洗。他记得之前听军医说过，海盐有消毒杀菌的作用，常在湿林作战的士兵被蚊虫叮咬后常用海盐磨错清洗，效果甚好。
　　“阿弟，你找我是有事告知？”
　　王向放下手里的活，扭过身来说：“是伍长让我告诉你，酉时三刻场外有庆功格斗赛，不过我看你......要不阿兄别去了，我帮你去告休。”
　　格斗赛是军营里定期举行用于个人力量比较的对抗赛，如若获胜，必在军营里竖起威信，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王志自从得到英连几次选用后，军营里的人都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他才有了这次参赛机会。
　　“你去告诉伍长一声，我去！”王志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志出来的时候天已黑了个透，场地四周架起了篝火，不过他却觉得眼睛似乎比白天看人更明亮了一些。
　　格斗赛的赛制是两两对抗，背部着地算输，谁将对手三次摔倒在地就算谁赢。与他对抗的是军队里出来名的“旋风腿”，腿脚极快，擅长在对方不知晓的情况下飞速绕到其后背，钳住脖子，再用脚往膝盖后面腘窝一踹，对手便应声倒地。王志深知此人的厉害。
　　第一回合开始，旋风腿先是装腔作势大叫一番，自认为可以削弱对方的气势。王志不为所动，一直死死地盯住对方的身体。旋风腿用交叉性的步伐横向走动起来，你看他往左走，当他突然加快步伐时，便开始向右，当他步伐进行到最快时，就已经在你身后了。王志似乎不用眼睛去判断，而是一种热气流，就像蝙蝠一样，靠着猎物身上发出的热感来判定动物的位置。
　　当旋风腿钳住王志脖子时，王志早已将腿抬了起来勾住旋风腿的膝盖，然后倾注全身力气向后倒去，旋风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重地压在了地上，背部朝地，第一回合王志赢。
　　王志心跳跳得很快，比之前任何危机时刻下的心跳得都要快。眼睛里面又聚集了一些白色分泌物，他看看自己的手臂，被挑破的脓包又渗出污水来，湿化了绑在上面的医布。
　　第二回合开始。王志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从眉毛上顺势流下，甚至流进了眼睛里。他有些站不稳，趔趄了一下。旋风腿见势跑上前，钻到王志的胳膊下，左手抓住他的手臂，右手抱住他的腰，想将他抬起摔下。谁知他力气变得甚大，旋风腿竟反被他擒住，俩人僵持一番，双双侧面倒下，无人背部着地。旋风腿抓起地上的沙子洒向王志的双眼，随即又是重重的一拳捶到王志的胸口上。王志瞬间像被千斤闸斩断心脏一般，身体里的每一根筋脉连着下一根依次断裂，血液从血管切口流散脏腑的渗痛感将他层层包裹起来。
　　旋风腿用沙子偷袭实显卑鄙，伍长宣布第二回合王志赢。此时的王志像是被人折断了骨骼，机械地支撑着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鲜红一片，随即嘶哑一声昏倒在地。
　　旋风腿的这一拳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也迅速地扩散了他体内的病毒。
　　伍长和王向将王志抬到了营房。
　　伍长说：“旋风腿这小子竟敢犯规出拳，一会我一定赏他一顿军棍......也怪我，王志适从战场上回来本就劳累，我还让他参加格斗赛，这下把他累坏了。”
　　“伍长不必自责！您也是想多给我兄弟俩一些机会。”
　　“好了，不说了。你照顾好你长兄再去歇息，今夜已晚，明日一早再请军医前来问诊吧。”
　　“那就听伍长的。”

　　丑时，王向给营房里的每一盏烛灯新上了烛油，又回身望了王志好一会才肯离去。为了让他好生歇息，王向请求与其同住的另外几个士兵一起到了自己的营房里去睡，只留王志一人留在营房里。
　　烛火摇曳，王志安静地沉睡在用草席铺好的木榻上，他的呼吸很微弱，似乎感觉不到，周围静得如同死寂一般。忽的刮来一阵风，将一盏烛火吹灭，王志睁开了眼睛，是一双白瞳。

　　第二天晨明时分，王向早早地起了床准备去营房里看望阿兄。路过昨夜的赛场时发现大清早就有人在此格斗。一兵士判拦住他说：“你兄长怎么样了？昨天赢了两场，但若想拿到功牌，还有一场是必须要比的！”
　　“我阿兄得了风寒，想是不能参加第三场了。”王向答到。
　　“那甚是可惜！如若不能参与比赛，我将通宣王志弃赛，旋风腿荣获功牌！”
　　“不可！如若通宣我兄长不战而退的消息从军营里传出去了一定有损他军誉！再说旋风腿也是未战，怎么就得了功牌了？”
　　“按照赛制是这样的，除非他来比赛。”
　　王向低头抿嘴想了一下，“我代替他参赛！”
　　“你？”兵士判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形销骨立的体型，弱不禁风的模样。“你不怕受伤？”
　　“我......不怕！”其实王向不仅怕受伤还十分地怕疼！只不过为了哥哥的荣誉，他决定鼓足勇气一试。
　　结果和想象的一样，他被旋风腿狠狠地两次摔倒在地，第一次还能挺住侧面着地，第二次则背部着地的很彻底。旋风腿举起双臂欢呼胜利，他气不过旋风腿重打自己阿兄的那一拳，猛地跑上前想要给他个措手不及！谁知旋风腿一个扭身，利索地躲开了他，王向扑了个空，撞到了立在赛场两边的长柄弯刀，划伤了胳膊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啊！”旋风腿仰天大笑，幸灾乐祸的表情溢于言表。
　　“旋风腿！昨夜罚你的二十军棍看来给你抓痒都不够！”伍长来了，他气氛地将旋风腿一脚踹倒在地，随即顺手扶起王向。
　　“伍长！”旋风腿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伍长？叫爹都不好使！你昨夜出拳伤人，我已取消你的赛手资格，你怎么今天还在这？士兵判！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此时的士兵判早已没了踪影。旋风腿眼看情势不对，向伍长双手作了作揖，便自行领罚去了。
　　“谢伍长主持公正！”王向捂着流血的伤口向前说道。
　　“逞什么能？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
　　“伍长，我知晓我没有参赛资格。但是士兵判如若通宣我阿兄不战而退，必是要有损他军誉的。我......”
　　伍长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说了。转而面向全军，道：“传下去！此次最终赛回取消，无人获领功牌！”
　　“谢伍长！”
　　“不必谢我了。赶紧处理一下伤口，看看你阿兄去吧。”
　　“是！”军队里有仗便一起打仗，无仗便弱肉强食。王向深切感慨：我和阿兄人微言轻，若不是伍长平日里多有照顾，想必早就被逐出军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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