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入夏

　　*
　　祝文业叨叨了半天，杨临夏走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步子轻浮地像落在流水上，下楼梯的时候差点一脚踏空。

　　夏天太热，她摘了眼镜之后才发现鼻梁上全是汗。

　　临走前祝文业让她干劳工，去德育处找新同学的资料来带给他。

　　德育处在南楼和北楼之间。杨临夏拖着步子下到二楼，顺着连廊向北楼走去。

　　几分钟之后，杨临夏手里攥着一沓纸，她一张张地往下翻。

　　德育处的老师在她自报班门的时候直接甩给了她一叠资料，根本来不及容她细细翻查。

　　她顺手关了门，任凭脚自由移动。杨临夏垂眸，抽出了“时禾少”的证件照。

　　看看总裁究竟是何种模样。

　　杨临夏脚步一滞。

　　纸张被风吹起一角，她却毫无征兆地抬眼，目光中恰好闯入了栏杆上少年的身影。

　　廊间有风，撩得他那纯色衣摆猎猎作响，翻涌于日光之间。尹时秒瞟向她，顶着一张和证件照上如出一辙的脸。

　　尹时秒穿的不是千篇一律的校服，纯色的短袖洗得有些褪了色。迎面而来的风携走了前额纷杂的碎发，他唇色淡薄，眼角许是天生略有向下。毫无侵略性的长相，整个人淡得像与天光融为一体。

　　白纸上的照片也逾发显得光亮。

　　杨临夏哑然，被宋颖星的审美给惊到了。

　　但是……尹时秒坐在栏杆上摇摇欲坠，似是下一秒就要掉下去。

　　他要跳楼？

　　她瞠目结舌，全然没顾上“时禾少”是尹时秒这件事，急忙道：“有事情咱就说啊，不要想不开啊！”

　　尹时秒脸上写满了懵，他嘴巴抿成一条线，没吭声。

　　见他这种淡然于世的模样，纯粹就是不想活了。怕他被刺激，杨临夏又不好轻举妄动。她左思来右想去，大脑CPU快烧废了。

　　尹时秒见她在原地不动，面色茫然：“你……”

　　一刹那间，他看见杨临夏如同被按下了开关，扭头就跑。

　　尹时秒：“……”

　　*
　　杨临夏在连廊间引着风飞速若奔，一口气跑上四楼。她被空气灌得上气不接下气，捶开办公室的门之时甚至来不及喊报告。

　　她把资料往祝文业桌上一拍，在“啪”声起时疯狂喘气。

　　“尹……尹时秒在北楼三层，他……他要跳楼！”杨临夏废力地平稳气息。

　　“快点啊！我看他马上就要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祝文业：“？”

　　祝文业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陪着学生在教学楼里狂奔。一顿飞跑下来，他顶着浑圆的脑袋几欲喘不过气。

　　二人逮住尹时秒之际，后面还跟了一群老师。

　　尹时秒瞳孔骤然微缩，见到那么大的阵仗登时傻了眼。他从上至下俯看老师们，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呆滞住了。

　　偏偏祝文业还以为他心灰意冷，连声相劝：“尹时秒，今天才开学第一天。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的路要走，不要一时冲动后悔无果呀！”

　　“一时间课程跟不上，不要紧的！心态最重要！”他喘匀了气直起腰。

　　先前他还以为尹时秒只是看着讷讷的，没想到是个抑郁的主。竟然没有早点发现！

　　尹时秒总算反应过来了，满脸的茫然却还没有褪去：“我没有要轻生啊？”

　　他轻轻一跳，脚踩在了实地上。

　　冲在最前面的热心同学杨临夏“咔嚓”一声，眼珠子快掉地上了。

　　*
　　“说说吧，怎么回事？”祝文业拍了拍桌子，“才开学第一天，就整这出。”

　　杨临夏和尹时秒双双二进宫，在办公室里与祝文业面面相觑。

　　“是这样。”杨临夏讪讪地抬头。

　　“我去德育处拿资料后，没走多少路，就看见北楼那边栏杆上有一大坨东西，像个鬼似的在那飘着。

　　尹时秒神色微变。

　　“毕竟我是热心同学嘛，然后我就走过去看见了意欲轻生的尹时秒同学。遇到这种事情，我肯定是跑来第一时间告诉老师。毕竟这是一条年轻的生命，我不能坐视不管。”杨临夏侃侃扯道。

　　“我没有要跳楼。”尹时秒一脸的澹泊崩不住了。

　　两对射线一样炯炯的目光齐刷刷对准他。

　　“我……找不到教室了。”尹时秒容色登时泛起灿红，“想找个地方坐一下。”

　　“所以呢？”祝文业对新同学还是有点耐心的。

　　“所以我就坐下了。”

　　“……”

　　祝文业脸上明晃晃挂着几个大字：你在逗我吗？

　　杨临夏见气氛不对，轻轻戳了戳尹时秒的手臂，压低声音：“说点正常的。”

　　“这不正常吗？”尹时秒闻言抬头看她。

　　他声音不大不小，但在空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可以听得一干二净。祝文业诧异：“什么不正常？你俩在干什么呢！”

　　杨临夏纳闷儿了，这人还是昨天看一眼就能做出一道数学题的人吗，睡了个觉用了什么牌枕头，降智那么快。

　　尹时秒慢半拍的感觉到不对劲，终于偃旗息鼓不吭声了。

　　祝文业目光如炬，眼神快把两人捅得千疮百孔。杨临夏咂摸片刻，理清楚了缘由。她虽然不想解释尹时秒的行为，但现在杵在办公室的还有她，要以大局为重。

　　她神色清明，煞有介事地说：“是这样的，因为这个尹时秒同学可能原来上课的地方的风俗与我们这边不一样，可能他们上课都是坐在栏杆上的，我们才会觉得不正常。”

　　尹时秒眉尖一蹙，默默把目光甩向别处。

　　杨临夏见祝文业的目光慢慢地蒙上了一层雾，愈说愈起劲。

　　“所以呢，这个其实大家都没有错。尹时秒是初来乍到不懂事故，我是生性善良乐于助人，祝老师您是关心同学为人师表。”

　　“所以，可以放我们回去了吧？”杨临夏说得口干舌燥，抛出了最终目的。

　　“……”祝文业目光倏地定在她身上，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搁这说相声呢？”

　　杨临夏被噎了一下：“……”

　　“你说，怎么回事？”祝文业没好气地将话头递给尹时秒。

　　尹时秒盯着祝文业顶上稀稀落落的几根草，近乎一马平川。他眼睛痛，不想说话。

　　*
　　最后这场谈话以尹时秒长久的沉默结束，祝文业还是想包容一下新来的小朋友，杨临夏顺势沾了点光，他教训够就把俩人都放回去了。

　　但杨临夏作为老生且明摆着是一个吵包，任劳任怨地充当起了向导的职位，领着尹姓小朋友去教室，到了教室还要向全班同学介绍他。

　　尹时秒全程一句话不说，只有出气声飘过。也不知道是高冷，还是痴呆。

　　杨临夏凭感觉觉得是后者。

　　兴许是早打了下课铃，她把尹时秒领进门的时候，十一班教室内仍是沸反连天，压根没人把目光投过来。

　　她摩挲着自己的指腹，心里冒出来个念头。都说高冷Bking都自待冷场效果，走到哪里哪里就开制冷空调。显然新同学不是个高冷的货，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杨临夏自顾自走到讲台上，扬起声音吼了一嗓子。

　　“祝哥马上来了，还说话的人自求多福吧。

　　台下不可开交的声音登时少了一半。几个胆大的同学扒开窗帘，趴在窗上把目光往外扔，侦察一下杨临夏话语的可信度。

　　她乘着这半分钟的空挡，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度：“这学期的来了个新同学，祝文业让我领着他来班上遛一遛，跟各位同学互相眼熟一下。”

　　全班的视线探照灯似的猝然打在尹时秒脸上，扒窗的几个同学也改变了动作看他。后者霎时被吓呆了，腿脚钉在了门口。

　　杨临夏称心地点头，步子挪到尹时秒面前，把人几乎是拎到了讲台上。

　　“接下来让尹时秒介绍一下自己。”

　　尹时秒一度窒息，觉得杨临夏的语气像是在拍卖一头猪。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些许怯生地敛眉抬目。

　　“大家好，我叫尹时秒。”

　　“是从北方来的。”尹时秒顿了顿。

　　“另外，我原来的学校离这边很远，我们那边的风俗大家上课都坐在栏杆上。所以……请问可以让杨临夏同学为表欢迎，可以抚慰一下人生地不熟的新同学，在全班面前展示一下吗？”尹时秒尾音越来越低，话罢便不吭声了。

　　杨临夏在一旁，笑得有点僵：“……”表里不一的家伙，原来他是想报复呢。

　　班上的人偏生还不觉得尹时秒的话有股茶味儿，个个都不明所以，起哄声四起。

　　“加油啊！你可以！”全班都拖长调子说道。

　　尹时秒埋下头，好意提醒：“栏杆不安全，还是坐在窗台上吧。”

　　杨临夏几欲抓狂：“你们一唱一和演出戏坑我？不要被新同学这个小人左右。”

　　她尾音陡然变了调，话还没说完就被全班轰上窗台。为了防止学生想不开，教室的窗台设置得挺高。杨临夏顶着一脑门子官司，把满腔的气由上而下砸向全班，头都大了两圈。

　　阴险小人尹时秒。她把牙关咬得严丝合缝，差点把一口牙给崩了。

　　好死不死，程新伊正巧路过。窗台旁边登过出现了一个圆圆的脑袋，程新伊抬手理了一下头发，笑道：“什么有趣的环节啊？让我也来瞧一瞧。”

　　班上的同学被她这突然出现的劲儿吓了一大跳，全都乖乖站好，缄默无言得好像成了一尊尊泥菩萨。

　　程新伊笑咪咪地将脑袋一转，用下巴点了点杨临夏：“表演什么呢？我也想看看。怎么不去讲台上，要坐在窗台边。”

　　泥菩萨们闻言像是被启动了开关，立马活力四射地跳了起来，有几个好事之徒还大叫：“没，我们是在照顾新同学！”

　　程新伊在人群中准确的抓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哟”了一声：“还有新同学。”

　　尹时秒报之以微笑，乖乖道：“老师好。”

　　杨临夏被程新伊吓得赶忙转过了头，慌忙间目光捕捉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间夹着的尹时秒。后者面上流露出一丝浅显的笑容，连着眸光一并沾染上笑意，全无方才一副老实的样子，想必心情实在奔放。

　　程新伊目光露出一丝狡黠，把脑袋缩了回去：“我去告诉你们祝老师了，拜拜。”

　　“啊别别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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