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季年的同桌叫郭丽丽，名字很土，人却很“潮”，打扮的极为精神，这个时候有个词足以形容她这类人——“精神小妹”。

　　季年听到她又在满口脏话地抱怨她对象有多不好。季年知道这是说给她听的，但是她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喜欢听别人唠叨，更不喜欢听这种精神小妹唠叨。

　　所以她从来不会搭理她，因为郭丽丽也从不会明面上说给她听，只是希望她在装逼的时候季年能看到，不过季年当然并没有如她所愿。

　　“真服了啊，冯嘉豪又不理我了，不就是因为我没秒回他消息，就踏马的不吭我了？真尼玛服啊我。”

　　这话说的声音就有点大了，惹得宋知乐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转过了头。

　　这下多好，郭丽丽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听她装逼的人了，她可不会放过这机会。

　　只听她说：“冯嘉豪真有病，不知道我要上课间操了？每时每刻都要给我发消息，他不嫌烦我还嫌烦呢，还每天因为我不秒回他就生气。”

　　字里行间透露出她对象有多爱她，有多粘她，再暴露出她自己嫌他烦了，从而让别人知道她有个舔狗。

　　这年头，长得普通又深情的就叫做舔狗。

　　季年听她脏话连篇，眉头跳了跳，默默戴上耳机听歌，按着歌单的顺序播放，她歌单里大多都是平和的音乐，很少有摇滚方面的，因为她做题或者读书的时候很需要这类音乐。而打游戏的时候才会放摇滚。

　　宋知乐倒是不会因为她的不正三观的装逼而错过八卦的机会。

　　他说：“冯嘉豪？哎，是不是北方那个冯嘉豪？”

　　职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职高，一部分叫做“北方”，是一个专门只学专业的技术学院。职高的钱大部分都投入到了北方的建设。

　　郭丽丽看有人知道她对象，很是得意：“对啊，他追了我好几个月呢，前几天实在忍受不了他的热情了，就答应了。”

　　不过宋知乐并不给她面子，八卦最重要了。只听他说：“可是冯嘉豪在北方有对象啊，他对象我还见过呢，长得那叫一个甜美啊。”

　　郭丽丽脸色一僵，强装笑脸，却不知这笑比哭都难看：“哎呀，肯定是搞错了，说不定咱们说的都不是一个人。”

　　谁知宋知乐直接一个电话播了过去，接通后，道：“喂，嘉豪，你有俩对象啊？”

　　对面的冯嘉豪气极反笑，说：“什么啊，我只有纯纯一个，你可别给我瞎搞啊。”

　　宋知乐嘿嘿笑了：“我们班有个说是你对象，还说你追了她好几个月呢。”

　　“屁嘞，别听她瞎说，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说完就挂了电话。

　　郭丽丽的脸色已经黑如铁锅。

　　杨欣在旁边差点没笑出来，她早看郭丽丽不顺眼了，这会儿看她被当众打脸，心里高兴的。

　　这节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快五十的中年妇女，脸上从来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红色方框眼镜下，看不清她的眼睛，总之就是很面瘫，一副谁欠了她几百万的样子。

　　“来啊，这节课咱们来讲第一单元的这篇课文，同学们先自己预习一下，等下老师给你们讲。”

　　教室很安静，因为所有人都在玩手机或者睡觉。

　　杨欣脸上的笑容快要遮不住了，她悄悄用气音跟郭丽丽说：“丽丽，你不是说冯嘉豪很舔你吗？怎么这么快就打脸了，怎么回事儿啊？”

　　郭丽丽没有理她。

　　杨欣并不在意，放肆了脸上憋不住的笑意。

　　季年带着耳机，自动屏蔽在她旁边发生的这起八卦，却听进了老师说的话，她切换掉音乐，播开了英语课文听。

　　此时的周月在高二对口6班她的座位上听着歌睡觉。

　　这节课化学，和周月也没什么关系。

　　她比较在意的是几个星期后的运动会，她报了一个女子一百米和一个女子两百米，她自诩最擅长短跑，爆发性很强。

　　化学老师是新调到他们班的，之前没见过，声音有点细，讲到重点的时候会忍不住翘起兰花指指来指去。

　　他批评睡觉的学生是这样说的：“唉，咱就不知道了，这大好青春年华就是让你们来教室睡觉的？那你回家去睡吧，不比在这里舒服？”

　　他们倒是想回家去睡，这不是不能吗。

　　周月没睡熟，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不过她正值叛逆期，别人让她干嘛她偏不干嘛，于是旁若无人地继续睡。

　　化学老师说了几句，教室里还是趴倒一大片动都没动，他叹了口气放下了书，也不再讲了。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周月睡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形成了生物钟，距离下课还有一会儿的时候，她就会醒来。

　　下课了，程杨伸了个懒腰，问周月：“周哥，去不去抽烟？”

　　周月睡醒了之后声音很沙哑：“不去。”

　　“哦，那我去了啊。”

　　“嗯。”

　　周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是觉得困得不行，又继续趴桌上睡觉。

　　放学，她去小卖部买了一根雪糕，抬头就看见了季年。

　　她正站在树下，这个时候高一还没有发下校服来，所以她依旧是白体恤牛仔裤，扎着马尾。

　　周月突然想到了几个字：青春的模样。

　　周月多看了几眼，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九月的天一点没有降温的意思，她把校服脱下来搭在手臂上，里面是一件纯黑的T恤。

　　裤子也穿的是黑色，她好像没有白色的衣服和裤子，大多都是深色调。

　　季年应该不会是像她这样的人，她应该会走出这个小城市，去往另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

　　她在这里待的久了，在职高里见过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人，但是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浑身散发着颓废和麻木的气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季年这种，身上明显地散发着希望和光彩。

　　如果周围一切都是黑灰调的，那么季年就是唯一一个彩色的。

　　周月看着她买完东西，骑着她的小自行车往远处去。

　　她也转身走。

　　赵丽霞正在和卖菜大婶吵架。

　　“你看看你卖的啥菜？这都黑了！还卖这么贵？！”

　　大婶不甘示弱：“放屁！你真是睁眼说瞎话！老娘卖的菜别人都说好，就你这个泼妇嫌贵！”

　　“谁说的？谁说好？！我看他们才是眼瞎了，看不见这坏的！”

　　这话把周围买过这家东西的人都惹毛了，纷纷过来争辩。

　　“说谁瞎？我看是你得治治眼睛！”

　　“什么人啊这是？”

　　“真是什么人都有……”

　　周月走过来，默不作声地把赵丽霞拉到身后，然后声音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大家，她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冲动，没看清，给大家添麻烦了。”

　　又转身对卖菜大婶说：“不好意思啊大婶，这多少钱？我付给你。”

　　周围人看她都这样说了，就都散了。卖菜大婶看她还是个学生，倒也不再追究：“二十。”

　　周月付了钱，拉着赵丽霞走了。

　　走出菜市场，赵丽霞就甩开了她的手。

　　“干什么啊干什么啊？啊？我都快搞好价了你这是干什么啊？！”

　　她这副泼妇样子周月见多了，懒得理，她转身继续走，也不管赵丽霞在身后的吼叫。

　　赵丽霞见她不应，也在意料之中，但是既然逮着了，怎么可能放过骂她的机会。

　　她定住脚步：“哎呦，不孝女啊！你打扮成个男生样子我也就不管你了，现在连话都不愿意听我了？！我告诉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除了我谁还会这么忍着你！”

　　“你快去死吧！连个高中都考不上，还能干的了甚？！”

　　周月继续走，却把这话听的一清二楚。

　　她不是聋子，赵丽霞吼的声音这么大怎么可能听不到，每次骂她的时候她都跟自己说别理她别理她，可是这些话听进去了，又怎么能当做没听到。她也不止这一次让她去死了，从初中学习不好开始，到中考没考上高中，到现在越来越叛逆，每次骂她准要让她去死，每次骂她也准要提一嘴她没考上高中这破事儿。

　　这也不是赵丽霞第一次在大街上大吼大叫，路人扭头的惊奇神情，他们的驻足，赵丽霞歇斯底里的吼叫，周月体会了不止一次了，每次都安慰自己让自己别管，可是每次的全身僵硬无力不知所措都会把她击溃。

　　就在此时，季年路过。

　　季年原本应该回家了，可是中途看见路人纷纷停滞的脚步让她感到奇怪，接着就听见了一个妇人的吼叫。

　　她离的很远，但还是望见那边有很多人围着，还看见了周月。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下了自行车，连停都没来得及停，不管自行车倒在了地上，跑向周月，拉起她的手，就一起跑了出去。

　　把路人的议论声，赵丽霞不满的吼叫声全都抛之脑后，耳边只能听见风。

　　周月愣了愣，她看见季年随风飘起的发丝，微卷的发尾飘在了她的脸上，她闻见了她身上独有的香味。

　　这一刻，她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觉得可能是跑得快的原因。

　　可是她比赛一百米的时候可比这个速度快多了，她都没有丝毫喘气的。

　　季年拉着她，卯着一股劲儿就跑，周月只觉得耳边充斥着的风声把这一切都吹散了，那一刻，她只觉得轻松。

　　季年拉着她跑进了一个小巷停下，这时，周围的声音全没了，很安静。

　　她靠在墙上小幅度的喘着气，抬起眼看周月。

　　周月也靠在墙上，却连气都没喘，就这样看着她，迎着她的目光。

　　两个人谁都没开口说话，静默着。

　　过了好长时间，周月忽然弯唇朝她笑了笑，说：“没想到你平时看着冷漠，实际怎么疯狂啊？”

　　季年：“……”

　　“谢谢你。”她又说。

　　“……嗯。”

　　在这个小巷子里停留了一小会儿，两个人去原来的地方捡车子，那里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

　　季年说：“我先回家了。”

　　周月点点头：“回吧。”

　　季年坐上自行车座，道：“你要去哪？”

　　周月仰头仔细想了想，最后却没能想出一个答案，她摇摇头：“去哪都行。”

　　说完，她拍拍她自行车后座，道：“好了，你走吧。”

　　季年又嗯了一声，说：“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

　　周月愣了愣，笑着说：“好好，我记着了，你先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季年点头，没再说话，骑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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