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

　　三姨娘一日给立秋换脚布，一层层的揭开一瞧，灯光下看着样子实在是吓人。脚被割伤后，因为一直捂在布里都烂了，化成脓了。布条撕下来的时候带着脓血腐肉，难受的一把将立秋抱在怀里。
　　“咱娘俩的命好苦啊，你要是个男娃多好哇，娘也舍不得你疼，可为了前程，咱只能忍啊。”
　　立夏偷偷来瞧过五妹妹立秋，只觉得她脸色发黄，唇色苍白，两颊凹陷，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生气，比之如今，当初说教的模样都显得可爱了许多。
　　立夏之后便常常带着些小姑娘喜欢的玩具去看她，陪着说说话，帮她分散一下注意力。但立秋的精神总是不济，没聊几句就昏昏睡去。
　　这日，三公子开放学堂放假，回家听闻家中姐妹刚缠了足，满意之余，分别去了大太太和三姨娘处看望。相比立冬的无精打采，他更是对枯瘦的立秋表示了长兄的欣慰，
　　“五妹，这女子裹脚。便算是分了男女，打今儿起你跟先前就不一样啦，开始出息啦。恭喜恭喜！”
　　立秋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被三哥说精神了，她得到了家中男丁的认可，暗暗想着我大了，是女人了，觉得自己比之前拔了一截儿，于是打这天起，强撑着身子，摸着床沿，扶着树干，撑着椅背，不停的练走。三姨娘看着欣慰不止，立夏再来看望五妹，被她那灰白的脸色吓到了，“立秋，你这是不想活吗？快停下来。”
　　立秋只管低着头不停的练走。她狰狞的表情像是要把这天大地大的疼，咬碎了咽进肚子里，
　　“我跟你不一样儿，四姐，我在为自己挣命，我不会像你一样当个懦夫。”
　　立秋咬着唇儿掐着手，越说越激动，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这时，正巧三姨娘走了进来。瞧见闺女对自己发狠，激动的冒出泪花儿，嘴角往下一撇，一把搂住立秋，呜呜哭出声道，“我的乖女儿，有志者事竟成，你将来一定会有一双最灵、最俊、最鲜、最软、最香的小脚！”
　　立夏看着立秋不正常的脸色和散发出臭味的脚，十分怀疑她高度腐烂的脚导致了严重的炎症。便对三姨娘劝道，“三姨娘，立秋现在情况很不对头，要不叫太太请个大夫给看一下吧，你先松开她的脚布，我怀疑.......”
　　三姨娘一下打断立夏接下来的话，“谢谢四小姐关心，但我们立秋是有大志向的人，她吃得了苦，这份苦想来也必不会薄待她，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老爷对你可是失望的很呐，月例银子全部取消，从现在起，饭要自己做，衣自己裁，算是为了将来嫁作农妇做准备吧。”
　　立夏悻悻地走出了三姨娘的院子，一只手扶着走廊上的木柱，一只手扶着墙，呆呆地向花园望去。后面突然一个人喊道，“四妹，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立夏回头望去，是三哥开放。便道：“在屋子里坐着，怪晕的。出来吸一吸新鲜空气。”三哥神色不愉，“一个小姐好好的闺阁不待，成天就想着出去，哪个小姐像你这般，二姐嫁了，你就是府里的大姐姐了，就该给妹妹们做出表率来，你就是不为了她们，单为了你自己也不该如此行事。我一回家就听说了你的事，小小年纪竟如此不知羞耻，真是丢了我们陈家的脸。”
　　立夏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开放，他明明穿着西装，上着新式学堂，思想竟如此腐朽不堪，“三哥，世上万物天生天养。比如一棵树，发芽抽条，枝干逐渐粗壮，便是顺应天性，契合自然。倘若用一根绳子缠着，不叫它长，它便会立刻死去。树犹如此，何况是人。如今你的两个妹妹正受着缠脚之苦，身残之危，你不去心疼，不去劝解太太和老爷，反而迫不及待地逼迫自己的另一个妹妹去受这剜心噬骨的痛。你的心难不成是铁打的吗？你在学堂，老师就是这般教你的吗？”
　　陈开放被立夏猛然射出的眼神刺了一下，不禁跳脚，“如今放足的风刮得再厉害，可陈家有陈家的规矩，你说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谁毁了规矩，谁就是毁了陈家！”
　　立夏失望地看着这16岁少年，他的身躯是如此年轻，可他的思想早已入土，他和大哥陈天放果然是陈老爷的亲亲好儿子，一个好色，一个迂腐，陈老爷的两大特质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立夏再一次看到五妹和六妹，已是中秋。三个月过去，立夏见立秋的脸色更不好了，面如金纸，都走不动道了，被人一路搀扶着来到了正厅，立夏担忧的看着立秋，立秋垂下目光尽量平缓的吸气吐气。立冬神色恹恹的被太太抱着，对摆在身前的美味糕点也失了胃口，原本白嫩可爱的肤色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而没等到过年，三太太房里就传来了哭声。立夏失去了一个妹妹，陈府也再没了五小姐。三姨娘从这一天起，便再没穿过鲜艳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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