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

　　又过了些时日，附近村里开始陆续出现丢孩子事件。有的说是被掳去卖了，有的说是成为了别人的口粮。

　　到了如今这世道，先时被卖进城里的，倒也成了好去处。如今连牙婆也不用到乡下买人来了。

　　李秋儿再不敢让龙凤胎出院子，幸好两个孩子也算乖巧，不让出去也不闹，乖乖待在院子里玩耍。连周鱼和周楠李秋儿也嘱咐不许落单。

　　十一月初，齐王开始在定安府强征十四至六十岁男丁服兵役，且不再遵循父兄子弟不同时征发的规矩。

　　周山和周松都在此次强征之列。可是这次他们不能应征。他们走了，秋儿和这一群弟妹都活不成。何况若是应了征召，一旦齐王兵败，不死也成了附逆。

　　实在是没什么可吃的了，县衙里还派人来催缴税粮，再加上齐王强征兵丁，村里人索性选择拖家带口往外逃命去了。

　　不知道从哪一家开始，不过半个月，村里只剩下寥寥几户，基本都是有拖累走不了的。

　　周家也是一样，不敢走。走出去周山也护不住秋儿和几个半大孩子。周父就是二十多年前逃荒过来的，在周山还小的时候常常跟他讲起逃荒路上的惨烈。周父一家十二口人逃出乡，最后只余周父一人。

　　周山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听说临县已经在捉人入伍了，不若我们往山里逃吧！躲到深山里去，等荒年过去了再出来。虽说山里危险，也好过往外走。我再找上一两个相熟的猎户，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李秋儿和四奶奶都同意了周山的提议。

　　四奶奶道：“山子说的有道理，我也是早年跟着家人逃荒过来的，一路上的境况是你们难以想象的。我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最后只有我和大姐还有二哥活了下来。二哥也在逃荒路上垮了身子，不到三十人就去了。离乡人贱，何况如今又在打仗，能不往外走是最好的。”

　　李秋儿哪里懂得这些，自是没有异议，只是道：“同伴要寻老实厚道的，免得以后有麻烦。”

　　周山：“我晓得。邻村刘叔为人厚道，刘婶儿也是个爽快人。爹娘在的时候咱们两家来往颇多，爹娘走了刘叔对我们兄弟也颇为照顾。还有陈家坳的陈智勇和赵家沟的陈诚，都是人品好的，我先去联络看看。”

　　周山也没拖延，赶紧去这几家商量。刘叔刘婶儿听了大喜。他们夫妻俩子嗣单薄，只有二子，长子被朝廷征去服兵役了，只余十二岁的小儿子在身边，也不敢往外走。

　　到陈家坳的时候，陈智勇家已是人去屋空。陈智勇一家早就跟着族人逃难去了。陈家族人众多，且少有的团结，自然没有太多顾虑。

　　周山到赵家沟的时候，陈诚一家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往外逃。陈诚一家也是外来户，没有亲族，子女又小，一直犹豫不决，才拖到了今日。陈诚听了周山的提议，痛快地应下了。

　　周山回到家里，把情况跟家人说了，让李秋儿和四奶奶抓紧准备，过几天就进山，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李秋儿道：“旁的具还好说，收拾起来也快得很。米和盐定是要存上一些的。雪儿和桐儿还小，肠胃弱，总得有些米汤喝，你们深山行猎，不吃些盐也没力气。退热的药材也得抓上几包。”

　　周山认真地听着李秋儿安排，点头一一应下。

　　四奶奶也把仅剩的三两银子给了周山，她知道周山手里的银子也不多了，能多买些是些。

　　这次周山没有推辞。每天揣上银钱，带着周松去县里买米买盐。镇上的米铺子陆陆续续都关闭了，米价再贵，也没人敢挣这个钱了，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整个临山镇一片萧条。周山也不敢多买，每次买个几升一斗的，生怕招了人的眼。一次次的，直到把家里的银钱都花得差不多了。

　　买回来的米和盐也没往家里拿，直接送到事先寻觅好的山洞藏匿起来。家里用得上的东西也开始陆续往山里倒腾。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一家人就大包小裹地往深山里行去。

　　李秋儿找了个背篓，把周雪和周桐放在背篓里背着。四奶奶和周鱼、周楠背着被褥。

　　周山打头开路，李秋儿和四奶奶带着几个孩子走在中间，周松压后。

　　一家人沉默地跟在周山身后，直到到了一处大荒甸才停下来歇脚。

　　周鱼忍不住问哥哥：“快到了吗？”

　　周山摸了摸她的头，道：“早着呢，到了这儿才刚算进山，我们得到深山里去。”

　　周松环顾一眼四周，感叹道：“往年在这里就能猎些野鸡兔子之类的小猎物，今年却什么也没有。”

　　休息了一会儿，一家人又继续出发了。越往深处，就越危险，周山和周松就越警觉。

　　好在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危险，只遇见了一只狍子，周山和周松射了几箭没中，在两位猎人眼皮子底下跑远了，周松强忍着没去追，遗憾了好久。

　　走了三个时辰左右，大冷的天里大家都热出了一身汗，才终于到了地方。

　　李秋儿环顾四周，只看见一些干枯的草木，并没看见山洞。

　　周山和周松扒开掩盖的枯草，合力把堵在洞口的石头挪开，带着一家子进了山洞。

　　李秋儿打量了一下，洞口大约一米二三的宽度，一米六七的高度。进去以后却很高阔，有个四五十平大小，里侧还有两个岔洞，都是十几平大小。两室一厅，还没公摊呢，李秋儿苦中作乐地想。

　　周山点了火把，地面很平整，一副修整过的样子。其中一个侧洞里放着提前送过来米粮，另一个侧洞里放着衣物被褥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用具。

　　“洞里我都熏过了，也洒了防蛇虫的药，你们放心。”

　　李秋儿和四奶奶顾不得歇息，赶忙开始整理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秋儿手上一边忙活着，一边问周山：“眼瞅着入冬了，没有火炕可怎么行？”

　　周山答道：“我已经晒好了土坯了，没来得及搭炕呢。搭炕也只能在挨着洞口这边搭一铺，侧洞里搭炕也没法排烟。”

　　“那也得搭，总比打床省事得多。不烧火就是了。”

　　“嗯。我这就带着三弟去搬土坯搭炕。”

　　兄弟俩陆续把土坯搬进山洞里，开始搭炕。到了晚上，一铺四米多长的大炕就搭好了。只是炕面还没干，暂时不能用，得烧火熏个一两天才行。

　　一家人热了几个在家里带来的窝头，就着热水吃了晚饭。

　　周山带着周松去外面寻了些树枝铺在地上，又在上面铺了旧褥子，把洞口堵好了，一家人草草睡下了。

　　夜里越睡越冷，李秋儿一摸怀里的周桐，小身子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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