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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王宥骋每天带给我的奥特曼,集齐六十三个的时候,已经快暑假了,秦小萍说有领导要来检查六一节目,我们班出的朗诵。
郑小晴是文艺委员,最喜欢这种出风头的时刻,还专门买了一套小西装裙子,每天排练都穿着。
排练时间紧,每天下午后两节跟着音乐老师一遍遍地练习,给我烦得不行,嘴巴都不想张。
“第三排左边的那个男生!动动嘴,班级集体荣誉感的事情,大家积极一点!”
就差点我名了,我喉咙里发出老牛拖车一样无力的声音,“我们是明天的小太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讲礼貌讲卫生,爱父母爱祖国……”
陶源站我旁边,听到憋不住笑,“江子,你这也太难听了,不像朗诵,像狼叫!”
“滚一边去!”
朗诵排练比上课还无聊,得一直站直保持队形,还要不停说话,我嗓子都冒烟了。
郑小晴平时倒看不出什么,这种时候她简直像黄鹂插了孔雀毛,要多秀有多秀。
站到前面当领诵,表情管理得恰到好处,一副祖国最美小花儿的模样。
唐明宇夸她声音好听,给小花儿开心得不行,低头捂着嘴含蓄地笑。
“江子,跟晴子好好学学,看看人家,这范儿足的!”
我睨了唐明宇一眼,“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马屁拍的嗓子都破音了,省省吧!”
连续一个星期,老师拿着指挥棒一遍遍地带着,排练结束的时候,表演也开始了。
学校弄来一堆黑色小西服小裙子,我们这群孩子穿上倒是端正多了,起码我看着不像坏学生了。
王宥骋穿上跟小少爷一样,矜贵地站在那里,眉目端正。
台下坐了一排领导,个个大肚腩拿着保温杯,有一下没一下地喝口茶叶水抬头看看,不时指指点点。
我最烦这种场合,好在五分钟下来我们的节目结束了。
“来,大家后台集合一下,咱们拍张合影照片,回头洗出来发给大家,站好队,前面女生,后面男生,开始拍照了!”
王宥骋个子高得往后站,手却拉着我的不放,固执地跟着我。
最后的拍照,我和王宥骋站一起,他微蹲了一下,和我们这排齐平,眼睛却是看着我的。
日子一晃而过,我们升进三年级了。
王宥骋在教室门口等我,看见我的那瞬眼里一下亮了,跑上来拉我的手,冰冰软软的,带着丝薄汗,“江哥,你来了,我给你带了好玩的。”
他好像魔怔了,毕竟哪有小孩天天给同桌带东西的,但他献宝一般乐此不疲,不断探问着我的兴趣和心意,让我觉得有点惶恐。
“不要了,你留着吧。”
“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吗?”他有点委屈,疑惑又害怕地看着我。
又是这种语气,好像很怕失去我一样。
但是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犯不着他上赶着对我好。
“没有,别问了。”
他一直偷偷地看我,小心翼翼观察我的表情,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不要了,被我发现就立马转过头,假装看书。
“江子!走,买卡片!”陶源笑嘻嘻地走过来,拉着我胳膊往外走。
王宥骋一直看着我,我起身他也跟着。
我突然感觉一阵心烦,站定脚步回头指着他,“别动,别跟着我!”
“江哥……”他怔在原地,不解地抬头看我,“我给你买很多卡片,让我跟着你吧,行不行?”
“不行!别跟着我!”说完拉着陶源拔腿就跑,生怕他再跟上来。
一路没停跑到小卖部,陶源累得脸红气喘,靠着电线杆子骂我,“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躲着他了!我他妈的以为你还要跟他绑一起呢!”
听到那个“绑”字我心里一颤,“我什么时候跟他绑一起了?”
“什么时候?天天一下课就跟他跑了,不是吃红豆沙就是玩那些小盒子,上课跟他坐一起,就差放学没跟他一起回家!”
按着陶源的说法,我上学期的确跟他形影不离了。
但为什么我没感觉到呢?
除了有些对他一昧好意的不适应,没有别的。
“刘愚江,我说实话吧!”陶源看看我,抿了抿嘴,“我妈说这种人都不正常,你知道驯养吧?他会慢慢把你跟外界割裂,把你圈在他身边,占有欲太强了,你没发现郑小晴都很少跟你说话了?”
他没提到郑小晴我还没发现,从上学期某个时间点开始,郑小晴的确从我的世界里慢慢淡化了,好几次她看到我装没看见,尤其是王宥骋在旁边的时候。
还有班里,除了陶源唐明宇跟我说两句话,再也没人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除了放学,整天都跟王宥骋在一起,他每天带一个新玩具,我玩得不亦乐乎,没有厌倦感一说,下课就躲休息室吃东西。
我渐渐被他驯化成,另一个王宥骋了……
那个没有朋友的王宥骋。
这种念头让我后背发冷,但还是嘴硬道:“可他没伤害我。”
陶源把玩着手里的俩钢镚,不以为然,“是啊,没伤害过你,那你怎么不让他跟上来?”
我被问住了,嘴张了张说不出话。
“行了,买卡片去,人家刚刚还要送你呢!”
陶源不停揶揄,让我心里更害怕了。
他是局外人,但不是没分寸的人,从小到大陶源都比我机灵一点,在我还为了五毛钱跟我妈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陶源已经会卖废报纸了。要是我能有底气说出王宥骋没伤害过我,那我就得承认,陶源从没乱说过,他每句话都不开玩笑,尤其是关于我。
“你为郑小晴跟我生气?郑小晴疏远我,为什么?”
陶源不耐烦,好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我,“你他妈的有没有脑子!我能为郑小晴跟你置气吗?从你穿开裆裤咱俩都认识了,他们不理你,我能不理你吗?刘愚江,你别是被那神经病给带坏了!”
我搓搓脸,被他一骂清醒许多。
虽然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事,但是陶源从来没有跟我置气过。
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定,我还有陶源。
一路沉默。
上楼梯的时候,王宥骋站在楼梯口抬头地看着我,眼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为什么不带我?江哥,我哪做的不好?”
陶源看了他一眼,拉着我硬要走。
擦肩而过时我被他拉住手腕,很用力,不肯松手,“江哥……”
楼梯口的人渐渐变多,看着我们三个互相拉扯,我用力一推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跟着陶源赶紧走了。
路过前排顺便把我书包拿走,坐到最后一排。
郑小晴回头看我一眼,“你醒悟了?怎么不粘着他了?”
陶源瞥她一眼,“行了,江子刚在楼梯口碰见他。”
郑小晴一脸悲悯,“躲不掉的,猫闻见鱼腥味了,等着吧!”
我身体一僵,不可控制地抖了抖,躲什么?不就是同学吗?
眼前突然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人,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阴影。
正要抬头看那人,听到头顶一声轻唤,“江哥,怎么不跟我坐了?”
拿着的卡片的手一顿,不敢看他,闷声道:“前排有老师,我老玩,老被骂……”
“那我搬来跟你坐。”
“不,不用了……我不想跟你坐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心里压着的那口气轻松不少。
桌子上突然啪嗒啪嗒地多了几滴液体,我抬头讶然地看着他,眼里有一丝不悦,“至于吗?还哭?”
王宥骋转过身不看我,声音艰涩,“我没哭……江哥,坐够了就回来。”
他没再看我,垂着肩膀坐到前排,旁边没有人。
唐明宇有点吃惊,“他离了你能死啊,不是说了不想坐吗?听不懂话啊他!”
桌子上的泪渍还湿着,我抽了两张纸擦了擦,心里一酸。
因为我说过不准他再哭,所以连难过都要嘴硬。
窗外的树影被风刮得乱颤,玻璃窗上有雨珠摇摆,顺着往下滑落。
他刚刚也是这么哭的吗?
一上午,他下课就去打水,杯子里还是满的,偏偏还要从后门走,从我桌子旁边过。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只蓝色的是我的,黑色的是他的。
上学期吃红豆沙糕老被噎着,我又不爱带水杯,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一个人打两份水,每天拎着蓝色水杯跟在我身后,等候我随时召唤。
连着一个礼拜,他都拎着蓝水杯一趟又一趟地打水,路过的时候会不经意地看我一眼,却不敢说话。
唐明宇嘲笑我,“什么时候跟人家走啊?天天等着接你呢!”
“你想坐你坐,别他妈的废话!”
“呦呵,我可不敢,他眼里可没别人……再说了,我也受不了他这一天十几趟的占有欲啊!”唐明宇拍拍我的肩膀,笑了笑,“江子,还是你有福啊!”
这份福气持续到周四下午,王宥骋照例打完水从后门走,不过这次他停住了,小心翼翼地举着杯子问我,“江哥,喝水吗?”
好像是太久没有说话,他捏着杯子的手因为紧张指节泛白,讨好地看着我。
郑小晴几个“啧啧”笑了一下,我心里的虚荣心和逆骨一下被点燃了,看着那个熟悉的杯子,心里突然升起一阵烦躁,抬手去推开,手用力大了些,一时竟然全部撒在我腿上。
热水透过裤子浸触皮肤,我好像被火烧了一下,尖叫起来。
王宥骋脸瞬间白了,扔了杯子,蹲下来给我拿毛巾擦,眼尾红红的,低声重复着“对不起。”
学校的水为了安全都是烧开之后冷置到五十度的,我里面穿的还有秋裤,虽然烫到了,但也不至于太狠,就是湿漉漉的很难受。
陶源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踢飞地上那个蓝色水杯,撞到门板上变成碎片,指着王宥骋破口大骂,“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非要作践他干嘛!天天百八十趟地来早晚作点事出来,不然不开心是吧!睁开眼看看,他缺你一个人吗?”
教室内沉默,只有陶源愤怒的喘气声,胸口起伏着不断骂着。
王宥骋好像没听到一样,蹲在我面前,睫毛轻颤,眼眶红了,“江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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