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逾期

　　第二天，学校，教室。
　　杜聿一进班，就看到自己的桌子上被倒满了垃圾。周围同学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闪躲，平时会跟他打招呼的那些也没了动静。
　　杜聿捏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十几年来积攒的涵养让他忍住没发作，默默地把垃圾收拾了。

　　课间跑操，杜聿找邱邵楠一起下楼，邱邵楠说老师找他有事，自己先走了。
　　放学后正好轮到杜聿值日，走的时候学校已经基本上没什么人了，他走到楼梯拐角，几个人上来围住他，拦住了去路。

　　彭嘉元站在中间，轻蔑地打量他。
　　“你们想干什么？”杜聿警惕道。
　　“你说我们想干什么？昨天你多管闲事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后果。”彭嘉元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这里有监控，你别乱来。”杜聿心脏砰砰直跳，手偷偷摸向了书包侧口袋。

　　“呵，我又不傻，要收拾你也不在这儿。”彭嘉元用眼神示意，他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会意，上前状似亲密地搭住杜聿的肩膀，实则钳制着他往一边儿带。

　　杜聿猛然甩开那两人的手，抽出今天一直藏在书包侧兜的弹簧刀，胡乱挥着亮银色的刀锋，大喊“都别过来！”

　　那两个人怕被砍伤，都赶忙向后退了一步。

　　彭嘉元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随身携带刀具，一时也着了慌，心想得先稳住他，“哎，别着急啊，我们跟你闹着玩呢，你先把刀放下，大家都是同学，划伤了人多不好！”

　　杜聿还是举着刀，寒声道：“让开，我要回家。”

　　“行行行，我们让，我们让。”彭嘉元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往他身后瞟了一下。

　　突然，杜聿的手腕从后方被其中一个人擒住，那人力气极大，杜聿吃痛叫了一声，手里的匕首应声而落。

　　“当啷”一声清响，杜聿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完了。”

　　剩下的人没了顾忌，七手八脚的架着挣扎不止的杜聿进了卫生间。
　　杜聿被仍在地上。

　　彭嘉元朝他身上很踹了几脚，“就你他妈的还想威胁老子！手腕儿哆哆嗦嗦，握刀姿势也不对，今天第一次拿吧！”

　　“本来想教训一顿就完事儿呢，没想到你这么硬气，到让我改变主意了。”彭嘉元蹲下身，俯视着杜聿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好看秀气的脸。
　　这么可怜，多叫人心疼啊。

　　他邪笑了一下，幽幽说道：“昨天那视频要是拍成了，能卖不少钱呢，但是叫你给搅黄了，不如，你来替她。”

　　杜聿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疯了！”

　　“谁疯了？现在愿意看你这种漂亮小男孩儿的人多了去了，信我，你肯定比她贵。”彭嘉元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冲周围人挥挥手，“动手吧。”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杜聿觉得自己像是被溺在水里了。
　　有人摁着他，有人扒他衣服，有人拍照，有人放声大笑。
　　他大叫，挣扎，哭喊，手脚却始终被死死钳制着，没有人理会他，没有人来救他，他孤立无援，像被丢在荒岛上的鲸，独自面对濒死的绝望。

　　他们走的时候，冲他挥舞着手机的相册界面。
　　“你要是敢说出去，这些东西明天大家都会看到，要是不想，以后我们说什么，你做什么。”

　　杜聿拾起被撕破的衣服披在身上，拖着一身伤慢慢往外走。悠长昏暗的走廊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看到了？”杜聿死盯着那人道。
　　“对不起，杜聿，我是想和你站在一起的，但我爸是他们家司机，我们家主要经济来源都靠他一个人，我不能...对不起，我实在是...”邱邵楠语无伦次的辩解。

　　“你看到了？”杜聿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是。”邱邵楠犹豫着点头。

　　杜聿在心里苦笑一声，他为了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把自己搞成这样，而他自己最好的朋友看到他有危险时却选择袖手旁观，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但他又能怪谁呢？他蹲在路边哭了半晌，路过的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回家之后，趁林颜还没回来，他躲到房间换了衣服，把之前的那套扔到楼下垃圾桶。他不能叫林颜知道，万一她去找老师，那那些照片和视频......

　　之后的一个星期，他被当做狗一样使唤，帮他们买东西、做卫生、写作业，时不时挨一顿拳脚。
　　体育课上玩跳马，别的组轮流着来，只有他始终趴在地上当“马”。
　　每天回到家都身心俱疲，成绩也下滑的很厉害。林颜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说没事，最近学习压力大，高考完之后就没事了。

　　是啊，他天真的以为只要高中毕业，他考去别的城市，这一切就能结束了。可是他现在才高二上，还要熬500多天。

　　直到有一天，他买汽水耽误了几分钟，再一次被彭嘉元一脚踹翻在地，一通臭骂。他不知怎么的就没忍住，多天以来压抑的情绪到达了一个临界点，终于爆发了。

　　“砰”的一声，杜聿把汽水儿砸到地上，拍拍裤子站起来，“照片你爱发就发，我一个男的怕那些东西？你敢发我就敢告，咱们走着瞧！”

　　彭嘉元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杜聿要走也没拦着他，只在他身后道，“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杜聿头也不回，心里却后悔自己刚刚过于冲动，万一他真的发了，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他？妈妈心脏本来就有病，知道后会不会更严重......但是...
　　可突然又心一横，大不了鱼死网破！

　　翌日来到教室，同学们看他的眼神闪躲中又夹杂着异样，有些人窃窃私语，他假装没看到，没听到，默默的做自己的事情。

　　偏偏有人贱兮兮的凑到他身边，不怀好意地道，“原来你是做那个的呀，一次多少钱啊？”
　　杜聿的头一瞬间痛的像是要裂开，耳边嗡鸣不止，他还不知道怎么的，那个人就已经被他一拳头揍到地上。

　　于是，他被请进老师办公室。

　　卢老师语重心长：“老师一直以为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怎么会动手打人呢？”
　　“老师，我...我受到了霸凌......”
　　......
　　年轻的老师听了他的讲述，心惊胆颤，受武侠小说熏陶多年的正义感喷涌而出，当即扬言要为学生讨回公道。

　　他叫彭嘉元到办公室谈话，没想到才刚训几句，办公室的门开了，进来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穿皮草拎皮包，脚踩高跟鞋。乱哄哄的办公室一下子雅雀无声。

　　“卢老师，这都是孩子们闹着玩儿的，你怎么能这么认真呢？”来人是彭嘉元的亲妈，潜台词就是：“你敢骂我儿子，我就敢让我老公开除你。”

　　年轻老师一下子泄了气，赔笑道，“是是是，我考虑不周，给您添麻烦了。”

　　杜聿回到了孤立无援的状态，彭嘉元站在自己妈身后笑得很得意。

　　“你自己发照片到那种网站上去勾引别人，居然赖到我儿子身上，卢老师，你们班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
　　女人冷淡刻薄的声音一遍遍刺激着杜聿的耳膜，他逐渐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抗争了就会有结果，当他决定和他们抗争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输了。

　　行尸走肉一般离开办公室，转过走廊，一个女生和她撞了个满怀。

　　“是你？”
　　居然是那天他救下的那个女生。

　　杜聿忽然又燃起了一点希望，紧抓着女生的袖子，带着哭腔道，“你跟我一起去找警察好不好，我们两个人互相作证，肯定有希望的，好不好？”

　　女生惊恐的望着他，手忙脚乱的挣脱开，一连说了三个对不起，就飞快的跑掉了。
　　杜聿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似坠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周身血液都是冷的。
　　他哭的泣不成声，好冷，谁能来抱抱他。
　　......

　　体感一点点回暖，他陷入了一个结实的、温暖的拥抱，那人轻拍着他的后背，嘴里还在低哄着什么。

　　韩锦书搂着啜泣不止的杜聿，心里难受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从小到大除了挨冯美芬的揍之外，没受过任何欺负，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但也只是男生之间斗斗嘴、打打架罢了，更多是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情，才动真格儿的报复回去。
　　他没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有恶劣如彭嘉元的一种人，生活在自我幻想的阶级社会里，发挥着弱肉强食的本能。

　　“后来呢？谁帮你转学的？”
　　“他家长，”杜聿苦笑一声，“他们怕我继续呆在学校，会给他们的‘宝贝’儿子添麻烦...”

　　他还记得在走廊上听到彭嘉元妈妈训斥彭嘉元的话：“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耽误自己时间，傻不傻啊？！我立马让他走，你这几天在家给我好好反省！”

　　呵，估计在有钱人眼里，他们这种人都是蝼蚁吧...但起码，他拥有了脱离那个魔窟的机会。

　　“你妈妈没说什么吗？”
　　“我没敢告诉她实话，她身体不好，我怕她担心，就说是在五中学习压力太大，而且跟同学关系不太好，班主任老师帮我办的转学。”

　　多年来，林颜时常沉溺在被丈夫抛弃的悲伤中，既愤恨他人又自怨自艾，情绪不稳定，对杜聿的关注很少。
　　但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已经够不容易了。杜聿生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后来，杜聿一家搬进十一中附近的小北庄，遇见了韩锦书等人。他以为自己可以彻底和过去告别了，谁知今天又碰见了那个足够让他恶心一辈子的人。

　　韩锦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道，“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以为我，还有崔华他们也是那种人？”
　　“呃......”杜聿有点尴尬，从韩锦书怀里钻出来，“你一开始确实好吓人。”

　　杜聿生怕自己又陷入从前的境地，所以一开始就言听计从，自觉的把自己放在最底层的位置。
　　韩锦书：“......”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们跟他们不一样，”杜聿连忙又道，“你们带我一起玩儿，还帮我教训彭嘉元。他今天说的话不是真的，你们别信，我不是那种人。”

　　“我太久没有朋友了，你们别不理我......”杜聿说着又红了眼睛，委屈的要哭。

　　“好了好了，怎么会不理你？你放心，下次再见到那家伙，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韩锦书摸了摸杜聿的头，觉得他越来越像自己从前养过的一只红眼睛小兔子，于是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

　　“看在你叫我一声哥的份上，以后我罩你！”
　　小兔子终于笑了一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好。”

　　很多年后，杜聿仍能清楚地回忆起这天晚上的所有细节，那个一度耀眼到令他不敢直视的少年，在一幢钢板搭建的小破屋里郑重地对他说，“以后我罩你。”
　　从今以后，他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韩锦书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掏出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长串未接来电，调了静音没听见，再一看时间，居然快12点了！

　　他回拨回去，意料之中是冯美芬的河东狮吼，“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又跑去哪儿疯了！再不打电话我跟你爸都要出去找你了！”

　　“妈，不好意思啊，我今天住崔华家里，忘了跟你说了，你们早点儿睡吧，别等我了。”他知道如果实话实说，肯定还要受到一通盘问，于是瞎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好说歹说的哄了一通，冯美芬才终于放过他，挂了电话。韩锦书赶紧给崔华发短信，嘱咐他别穿帮。

　　杜聿在旁边问他，“韩哥，你要去崔华家里吗？”
　　“不去啊，这么晚了，就算他不睡，他爸妈也早睡了，不好去打扰。”
　　“那我们？”

　　“不回了，再回去都几点了，明天还得上课呢，这儿有床，能凑活一晚上。”韩锦书自己到没关系，但杜聿这一天里大起大落地经历了不少事情，刚刚在电动车上都能睡着，说明已经很累，不能再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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