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如果“冬至”真的说了在画室里遇到讨厌鬼的事情，那么邱旭可以发一百个誓：他去画室纯属是混时间，全然没有为了夏小梓的意思。
　　确实，他从小就开始学画，兴致缺缺，但总之混个时间也算开心，比起做作业听大球叭叭，去画室坐坐的半个小时，实在舒心。
　　但他加到夏小梓，或者说“冬至”□□却是是有意为之，当然，也不算是多有趣的事。
　　好吧，他也承认绘画比赛那一天他确实打算装个B，但他没想到夏小梓的反应会……那么……难以形容。
　　把他某个梦的痛苦记忆，都冲散了几分。

　　那个梦里，他得知了“冬至”就是夏小梓。
　　他还记得那是个类似于KTV走廊的地方，夏小梓脸上的表情他从没见过，就好像被谁骗了，又好像淋了一场雨一样。
　　她的眼睛很亮，嘴也翘起来，但他却觉得她在哭。
　　她说：“为什么？”
　　梦里的他说：“为什么？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冬至了。我是‘春嫌’，惊喜吗？”
　　但邱旭清楚地知道，对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惊喜。绝对不是。
　　随后，似乎有轻薄的刀片划破了她的脸，再然后是更多的，锤子、铁钳、电锯、巨斧。
　　各种各样的铁制品把她压在下面，血慢慢流到他的脚边。

　　不管那个梦代表什么，他都打定主意不要让网友现实见面。邱旭就是邱旭，夏小梓就是夏小梓，偏扯“春嫌”和“冬至”，没意思。
　　可是……邱旭在梦醒后抹了把脸，企图甩去一些委屈。
　　你讨厌邱旭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春嫌”也一起讨厌了？

　　春季，超过三十度的短暂高温后是连绵的雨。
　　晚餐后，邱旭照例去画室打发时间，但老师临时有事，早早下课，于是外头晚自习的人一片寂静，而画室的人则欢快地出去溜达。
　　邱旭打着伞，有意往人群中一瞥，没见到夏小梓那把彩虹色的大雨伞。
　　那把伞撑起来能把她整个人都遮住，实在亮眼，不可能看漏。
　　“大概是去广播站来迟了吧……”邱旭嘟囔道。
　　晚餐时间，夏小梓偶尔回去广播站帮忙，这件事他还是在某次散步的时候发现的。不怎么熟悉的声音加上广播的杂音，直到最后播音员报出了结语，他才发现之前念文章的，是夏小梓。
　　“多管闲事……”他小声说，明知大雨中没人能听到，却还是压低了伞。
　　而再次抬起看路时，眼前正好就是上次绘画大赛的作品展示版。
　　这么快就做好了？邱旭挑眉，下意识地想绕开，毕竟要是被人看见他在这儿盯着看，指不定会说他自恋。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并不在这一面。
　　“二到……三等奖？”他眯起眼睛看了看。
　　他没留意过夏小梓画了什么，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对方所画的那一张。
　　毕竟夏小梓画什么他不知道，但冬至的画风他可是熟得很。
　　就在三等奖条目的最下角，一块小小的地方。因为大雨，邱旭摘了眼镜，只能弯腰凑到那跟前。
　　一张平平无奇的铅笔画，能看出画手不太擅长造型，排线也有点滥用了，显得画面有点脏。
　　但很快邱旭便笑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人画的竟然是《机甲战线》某个高人气角色的拟人形态。
　　他总算是直到为何对方在提起拟人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了，原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喜好，靠！这有什么必要，他只是不太会画人所以基本只画机甲而已，夏小梓不会以为他是那种会因为喜好差别闹掰的人吧？
　　更何况他也不在乎拟人这种事情……
　　不对，梦里的夏小梓生气不会也是因为这种误会吧？
　　邱旭只觉得好笑，尤其是看着角落里那幅明显相当用心的画，虽然跟别的静物、红色宣传画格格不入，但那种跳脱的喜欢还是切切实实地让他想起了“冬至”。
　　他终于有种真实感，就算他不能表明身份，但那位在贴吧里连刷好几楼告诉他，他画的真的很好的网友，确实就在不远处。
　　“噗，哈哈哈哈哈……”举着伞，趁着大雨，看着这张画，邱旭终于感觉畅快了许多。
　　也不算没有好事吧。
　　他轻松地转起伞柄，哼着歌转过身，打算趁这难得的空闲也去夏小梓那一楼转转，他现在都快成习惯了，反正一条谣言也是谣言，十条一百条照样是。
　　但他转过头，却看见一团有些晃眼的彩虹。
　　“呃……”邱旭的脸僵住了。
　　他刚想瞟一眼的对象，就站在他面前，半张脸被巨大的雨伞遮住，但依旧能看出表情不太愉快。
　　“……”
　　“……”
　　邱旭眯起眼睛，想要最后挣扎一下——他视力不太好，说不定这只是另外一个打着彩虹伞的人。
　　但对方先于他迈开腿，直直地从他身边走过，随后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远，雨鞋踩水时啪嗒啪嗒的水声一下下地传进他耳朵里。
　　邱旭无声地站在原地，机械地转着伞柄，直到身后大楼里走出一个和他熟识的哥们，狠狠地拍了把他的肩膀。

　　“没事，肯定没事。”邱旭焦虑地坐在电脑前。他打赌“冬至”肯定会跟他万般吐槽自己的行为，毕竟站在对方的画的面前像个痴汉一样傻乐实在过于震撼，他怀疑对方不是觉得自己脑子有病，就是觉得这人心理不太健康。
　　她连自己喜欢喝绿豆凉茶都要叭叭，势必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要她提了，自己就能引导一下对方思考的方向，尽量往“多半是看到其他东西了吧？”，“雨下那么大，说不定他是带着耳机在听鬼畜呢？”。
　　诸如此类，他已经打好了三四个不同版本的腹稿。
　　但直到她上线，又说了晚安，都没提起过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邱旭心急如焚，只好冒着风险问道：
　　“说起来，你今天怎么没提到那个讨厌的家伙？”
　　“哈哈，最近没什么事啦。”过了一会儿，“冬至”回道。
　　“……”邱旭有些意外，他可不觉得夏小梓会这么轻易地放下这件事儿。
　　又过了几分钟，当邱旭都以为对方下线了的时候，“冬至”又发来了消息：
　　“总是跟大大说这些无聊的东西，感觉自己太像个小孩子了。”
　　拜托他们俩都才十四吧。邱旭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不无聊的。”要是你现在什么都不说我才觉得要命！
　　“真没什么事啦。话说大大你也喜欢喝凉茶？”
　　“……”有那么一瞬间，邱旭觉得自己要掉马了，可他分明记得自己在画室，在绘画大赛上，都刻意没用素描，一直在练色彩，夏小梓不可能察觉。
　　“虽然你们都喜欢喝这个，但对我完全不一样诶，嘿嘿。”
　　邱旭感觉现在就坐在过山车上，心从地底又回到天空。
　　他想起一开始在贴吧发画的时候，一个叫“冬至”的人用了很多颜表情，非常夸张地说：“大大！我超喜欢你的画！！！！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邱旭不觉得那是真的，可“冬至”说得多了，假的也能被她掰成真的。
　　如果哪一天“冬至”和他说“最讨厌他”了，那恐怕他也会……稍微有点难过。

　　在县城另一端的小街区里，夏小梓蹲在嘎吱作响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打出了一长串话。
　　她打字已经不再磕磕绊绊了，她画画也不再被人说丑了。
　　可那天悄悄去看邱旭画的圣诞树时，她依旧觉得那橙红色的画面，像是更高级的奶酪一样，完全盖过了她的劣质蛋糕胚。
　　而不远处，传来了笑声。因为大雨，她一时还没发觉那是谁，走近几步，她才发现那是邱旭。
　　那个画了圣诞树的人，就站在那里，弯着腰，清楚地看着她那幅塞在角落里的画。
　　“我最近很开心的！我学会明暗的处理，开始画立方体了！”她打下一个又一个感叹号，又发了好几个她喜欢的表情包。
　　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好幸运啊，有支持她的父母，有关照她的老师。她的现实变得和梦一样。但唯独那个人能清楚地告诉她，她没那个天分。
　　89分的试卷、背不下来的演讲稿，还有塞在角落的画。
　　“没事，没事，没事。”
　　她都觉得自己矫情，但有股混着胡萝卜气味的恶心感从胃里泛出来，让她此刻说出来的话，都像带着呕吐物的味道。
　　“下周见啦，大大！”
　　敲完最后一个字，她缩在椅子上，没来由地觉得难过，又觉得有些开心。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么至少有大大陪自己一起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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