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不宁

　　我是真的没想到陆观宁在我说又要出差后会反应那么大，执拗地问我能不能找其他同事去。一开始我还好言好语和他解释，但他根本没有改变立场的趋势，始终不依不挠，甚至掰着指头在那里细数我这个月的工作时间已经超过劳动法规定的时间，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帮忙打12333替我维权。

　　我累了一天听他在这胡搅蛮缠也不由得烦躁起来，陆观宁平时的确有点粘人，但并非不讲道理，偶尔的抱怨多半也只是借机撒娇罢了。尽管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他对很多社畜习以为常的压力，体会并不是很深刻，可不代表他没有常识或者不能共情别人的辛苦，所以今天他闹这么一出完全在我意料之外，近来在他身上时不时出现的那种反常的分裂感在这个夜晚又冒了头。

　　思及此，我的语气也渐渐失去了耐心：“陆观宁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你以为我那么乐意出差呢？我倒也想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但是对不起，公司不是我开的更不是你开的，所以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你明白吗？”

　　陆观宁的脸上已经没有往常的笑容了，他难得拧着眉头说：“为什么无论讨论什么问题最后都得归结到是我太幼稚的原因呢？我就是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天天都要出差的工作啊，我只是想让你和你领导商量下，你已经连着两个月几乎每周都要出差了，就这一次换别的同事去不可以吗？”

　　“上一次和这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没有区别，我为什么要争取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一次性特权呢？”

　　陆观宁轻笑了一句：“对你来说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我皱起眉，他这个笑容给我的感官特别不好，实在是跟他本人的气质太不搭了。

　　“陆观宁你不要无理取闹，你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和我探讨这个问题。我们换个角度聊吧，你可以告诉我你现在这么纠结的原因吗，我真的搞不明白你今天是怎么了，这次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让你有那么大反应？”

　　陆观宁张了张嘴，最后把头扭到一边，明显是赌气地说：“我不想说。你已经对我做出审判了，我既幼稚又无理取闹，我的想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拳头硬了，真想立刻百度一下如何应对孩子迟来的叛逆期。

　　“陆观宁你看看你现在这幅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我扶额道，“说你幼稚难道冤枉你了吗？你不表达清楚你的诉求我又怎么跟你好好沟通呢？”

　　陆观宁回过头，双手一摊，“我早就表达过我的诉求了，我希望你这周可以不要去出差，是你一直在无视我而已。”

　　我叹口气，无奈道：“你知不知道在没有合理的解释下，你提出的是无理要求？而且作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我有权决定自己该如何工作，只是基于我俩的关系，我认为我有义务向你报备一下我的行程，这是对彼此的尊重，但并不意味着我说给你听是来征询你的意见的。”

　　陆观宁眼神有些放空，像是思考了一下，他点点头说：“我认可你的说法，你也确实不需要我的意见，不光是今天的事。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好歹有反馈想法的资格吧，抱歉，作为一个幼稚且只会无理取闹的人，我现在很不开心，还有很多难过。”

　　他边说边垂下了头，我都怀疑下一秒他是不是要哭出来了，但没有，很快他又抬起头，近乎平静地说：“既然明天要出差，早点休息吧。抱歉让你出差前心情不好，我今天会睡书房，晚安徐澜。”

　　直到我洗漱完毕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那一刻才确信，陆观宁今晚真的不打算回卧室睡了，这个认知让我难免有些颓败，哪怕到现在为止我依然认为我并没有什么错，这场架来得太过莫名其妙。

　　书房顾名思义，没有床，只有书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陆观宁的各种手办周边，以及一张陆观宁强烈要买，我不同意，最后还是出现在我们家的吊床。更可气的是把它买回来的人正是本人。

　　前年陆观宁生日那会儿我多半是中邪了，想到陆观宁今晚会睡在我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上，就更气了。

　　现在还记得吊床送到家时陆观宁的反应，先是犯了半天傻，然后抱着我转了三圈，最后把自己转晕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最后关头用手撑住了他脑袋免得他撞到地板上，他多半得被这么一砸又砸掉大半智商。

　　就这么个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吊床，买来也只在第一天晚上兴奋得体验了半个晚上，后半夜就乖乖爬回卧室了，平时偶尔会坐上面画手搞，或者在我看书时单纯坐旁边发呆，利用率和他的喜爱程度并没有完全成正比。

　　同居这些年，除了有几次我重感冒等陆观宁睡着悄悄跑客厅睡的那几回，我们两个好像真没多少分房睡的经历。

　　心里压着火，根本睡不着，我掀开被子决定给自己倒杯水。去厨房摸黑灌下满满一杯水，也没能将堵在胸口的烦躁浇熄。经过书房，到底还是没忍住，走到门口冲里面喊了句：“吊床睡一晚上不舒服，睡沙发也不妨碍你玩冷战。”

　　好一会儿没动静，陆观宁要不就是已经睡着了要不就是故意不理我，哪个可能性都让我有种把门拆了盖他身上的冲动。好在没等我动手，隔着房门传来了陆观宁无精打采的声音：“我会看着办的。”

　　好家伙，憋半天给我来这么句，真的是翅膀硬了，我就多余跑来关心他。不带犹豫转身离开，却在转身前一秒听到一句极轻的晚安，要不是我听力好或许就错过了。在心里骂了声傻叉，叹口气，回了声晚安，用的正常音量，我知道他能听到。

　　默默躺回被窝里，迷迷糊糊最后还是睡着了，大脑停止运转前我在心里默念，明天早上再找陆观宁谈谈吧，房间里太安静，不利于培养优质的睡眠。

　　想得好好的，第二天醒来却发现陆观宁人已经不见了。走到厨房，果然看到冰箱上挂着两行面条泪的小丸子同学压着一张崭新的便利贴，上书：我去上班了，出差注意安全。

　　非常言简意赅，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看了下时间，才刚过八点，平时哪天早上不是缠着我要抱抱要早安吻要爱的鼓励不拖到最后一秒绝对不自己走或者让我走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吵架还有助于塑造勤奋的打工人，简直了。

　　看来陆观宁是铁了心要和我冷战到底了，我也瞬间上火，跟一个已将装高冷作为职场第一守则的人玩冷战，他怕不是要被我血虐。

　　咬着牙把昨天整理了一半的行李箱收拾妥当，本想在陆观宁的留言后面续一句等我回来收拾你，想想还是作罢，不是搞冷战吗？那这种文字版的放狠话环节也是多余，等我出差回来，且看我怎么用实际行动让陆观宁好好学一课，二十七岁的超龄叛逆儿童不听话也是要被打屁股的。

　　下午的高铁，到分公司时已接近下班时间，简单寒暄之后，我拿出准备好的PPT对该项目的背景内容及时间表进行了一下大致的介绍，做完这些差不多已是八点。因为是第一天，分公司的负责人非常热情地张罗要给我们接风，我一见这架势要是这顿饭真吃上了，没个十二点结束不了，头皮一阵发麻。幸好副总以后面大家要辛苦好几天保存体力，等结束时补上大餐为名成功推掉了接风宴，虽然到酒店时也不算太早，但我已经觉得非常庆幸。

　　等待前台办理入住时副总提出要不要去附件随便吃点，被我婉拒了。我每次出差过程中胃口都会变差，今天更甚，本来也没什么心情，这下更是隐隐有种反胃的感觉，估计我脸色确实不太好，副总没怎么坚持，只嘱咐我早点休息。

　　一躺在酒店的床上，浓浓的倦意席卷而来，我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置顶下意识就编辑了条消息：到酒店了，今天有点累。点发送前一秒猛然想起正在和陆观宁冷战的事实，想了想把后半句删了，保留前四个字按下发送键。

　　虽然陆观宁今天超常发挥，一整天没有找我，但我想他应该还是有在等我这条消息吧？一条微信而已，我没有输！

　　翻身把脑袋埋进枕头里，陆观宁太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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