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作者: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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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6

      祁向远洗了把脸,两手撑在洗手台上,排风扇在头顶嗡鸣作响,他开了窗,雨丝顺着风飘进来。Roche觉着新鲜,跳上窗台,把脸贴在窗纱上。祁向远摸了摸它的脑袋,说“爸爸要出个门。”

      Roche回头看了他一眼,“喵?”

      “爸爸要去见一个漂亮叔叔。”

      Roche别过脸去不再理他,雨水当然比两脚兽的约会要有趣的多。

      祁向远不是第一次见到林隽,早在春节之前,他去图书馆复印资料的时候,就在文印室里见过他一次。那时候林隽靠在玻璃门上喝咖啡,打印机出了故障,换墨盒的工作人员还没来,他带着眼镜,低着头,偶尔翻动一下桌子上的资料。最后他喝完了杯子里最后的那一些,打印机又开始发出低低的轰鸣,墨水的气味、咖啡的气味和刚刚被影印完的纸张上蒸腾的热气混合在一起,那一次祁向远就记住了这张脸。

      出了门,小区里的草树都被雨水濡湿了,祁向远套了一件灰色的卫衣,穿了浅蓝色牛仔裤,看到漆黑的车窗上自己的影子,忽然笑了一下,总觉得自己今天在刻意显得年轻似的。到青莲寺的路并不远,他进了寺门,很快就看到刚从正殿里出来的林隽。

      林隽看到他时愣了好一会儿,毕竟他戴着口罩,只见过一面,林隽似乎不太敢认。

      “拜完了?”祁向远走到檐下,合了伞,转身问他。

      “啊。”林隽悄悄地打量了一番,“祁……祁老师?”

      “我也没有那么大众脸吧。”祁向远苦笑道,“才一天不见你就不认识了?”

      “没有,不是……”林隽连忙解释,“您这身……挺……”

      “装嫩?”祁向远接道。

      “挺好看的。”林隽差点儿咬了舌头。

      “是吗?”祁向远歪着脑袋看他,“我也这么觉得。”

      林隽陪着祁向远又把寺庙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一只青蛙不知道从哪个水塘里爬到岸上,站在一个榕树根旁,在雨里懒懒地叫着。两个人走到一处没人的凉亭下面,摘了口罩,林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是要把那点清洁的雨丝渡进肺里。

      “经常来吗?”祁向远问他。

      “也还好,第四次吧。”林隽说。

      “你信这个?”

      “也不是……不过人总有想被保佑的时候。”

      “那你求了什么?”

      林隽想了想,抬起头,很认真地说,“平安。”看祁向远没什么反应,他又接着补充道,“感觉学业事业这些的,都可以自己多努力一点,只有健康这个事……有点看运气。别的,自己能做的,就不劳烦佛祖他老人家了。”

      “怎么,”祁向远笑道,“连佛祖你都怕麻烦?”

      “嗯……我总觉得,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想找个依靠,不太好,哪怕只是个精神上的依靠呢?”

      “怎么说?”祁向远问。

      “你昨天问我为什么学现在这个专业,对我来说...社会学对我来说像是一种尝试,就是把个人的命运,比如我的出身、教育、工作、婚姻等等,和一个庞大的社会结构联系在一起。在这个结构里,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以及推动他们走到这个位置的缘由。我记得米尔斯说过,社会学家有责任告诉大众,我们的所遭遇的困扰和命运,不仅仅只是我们个人的问题,也是整个社会结构的问题。他说的当然没错,但是直面现实,往往比仅仅只是揭露和理解现实要艰难的多。人很容易就把一切的不幸都归咎于外在环境,觉得是命运把自己推到现在的位置,社会有错,制度有错,家庭有错,我自己也时常这样,我没有很强大的心脏,总希望自己能好受一些。这样的反思当然也重要,但是说的多了,人就会忘了自己其实可以作出很多改变,如果花了很多时间来祈求上帝,留给我用来修补自己的时间,可能就更少了......我本来就是那种很容易逃避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就还是不要留给自己太多退路,不然我肯定很快就跑掉...…”

      祁向远发现,林隽其实也不是不爱说话,给他一个话题,其实他也可以一个人慢慢地讲很久,他讲述的时候永远不急躁,永远真诚,好像不是在跟你说什么道理,也不是急着向谁解释自己,而是因为你这么问了,他就如实地告诉你,这件事他这样想,那件事他那样想,不和你争辩,也不企图说服,就只是说明自己,仅此而已。

      林隽看他不说话,想着自己是不是又不小心说多了,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祁向远弯起眼睛笑了笑,“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用在意我怎么想。我们第一次这样聊天,你当然得多说一些,我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

      “可是您都不怎么说话……”

      “因为我的专业太无聊了,没什么好说的。”

      林隽腹诽道,“是因为即使说了我也听不懂吧……”

      “很多人都觉得,”祁向远把伞往后斜了一些,刚好能看到远处的阴天。“觉得天体物理是很浪漫的专业,可能因为浪漫所以深奥,也可能因为深奥所以浪漫,但对我来说好像都不是。你说你不太习惯和人群相处,其实我也差不多,我不是不习惯,相反,我其实特别习惯……但是我不太喜欢。相比之下,只和星星打交道,生活会简单得多。”

      林隽原本以为,祁向远一定是因为什么伟大的物理学梦想才投身学术的,没想到仅仅只是为了“简单”。简单吗?他想起高中时候黑板上那些让人头疼的定理,忽然觉得祁向远可能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坦诚。他忽然回过神来,“不对,您不是来吃饭的吗?”

      “是啊。”祁向远理所当然地答道,“你不是要谢谢我吗?怎么,打算请我吃素斋?”

      “啊当然不是,您想吃什么?”

      “拜托了别说‘都行’。”林隽心想。

      “离这边两站的商场有家广式茶餐厅,吃那个吧。”他撑起伞,示意林隽和他用一把。重新走回雨里的时候,林隽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大概不算是什么还人情的请客吃饭,反而更像是约会吧。

      感到放松对他来说是太难得的体验。大学时候他也被迫参加过一些社团活动,发言的时候当然也不算扭捏,区别只在于,对于一些人而言,和社团的人打成一片,在重要场合条理清晰地说话,自然而然地成为某一群人的管理者,似乎都是很轻松的事,不是说这种事没有难度,而是说他们似乎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设,说话也只是在此处和别处的区别。但当他每每需要完成类似的事,大抵就需要花费全身的力气去保持专注,尽可能屏蔽一切外界潜在的声音、眼光与情绪上的反馈,迅速把它完成,然后离开那个场域。即便如此,他仍然要花费许多的时间才能忘记在哪个场合里关于焦虑的记忆。

      情绪上的认可是一种无形的东西,有时候可能只有当事人自己能体会到,这种体会还常常伴随着误解,自我想象的加工等等,反刍的多了,认可都成了不认可,记忆和梦魇变得没有区别。

      林隽时常想,社交场域里大概也存在着一种猜疑链,人们因为不确定他人的反应是否真诚,例如点菜的时候,“随便”是不是真的“随便”,一件衣服,说好看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好看。人们自己就随处客套,当然也会觉得他人的夸赞不过都是恭维罢了。维持社交礼仪的代价就是把不同的想法隐蔽起来,全部化妆成“随便”、“都行”、“我无所谓”,说话和选择都成了困难的事。而社交礼仪和人情串联在一起,批评和反对的意见大多都会消失,那么人要怎样在众口一词的赞美里分清楚哪些是真诚,哪些是客套呢?他想不明白,所以干脆全部都回避掉。

      可为什么祁向远就可以那么轻松地做决定呢?

      “你以前总一个人来吗?”走出寺门的时候,祁向远突然问他。

      “对。”

      “没有同学?”

      “这里有不算什么文化古迹,也不是很有名的景点,所以不会有同学想要专门来这里旅游或者打卡……”

      “那你为什么来啊?”

      “我?”林隽想了想,“安静吧,因为没人来,所以是H市难得不会人挤人的地方。”

      两个人一路走到停车场,祁向远开车门的时候,林隽忽然开口道,“祁老师,”他一半肩膀露在伞外,小雨滴答滴答地砸在上面,他抬起头,像所有跟祁向远提问的学生一样真诚,“以后还能约您出来吃饭吗?”

      祁向远愣了一下,回过身,一脸严肃地问,“你不先等吃完这顿饭再考虑考虑吗,万一我吃相很丑怎么办?”边说着,又把伞往林隽那边递了递。

      林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很丑吗?”

      祁向远被他逗笑了,“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对着镜子吃过饭,快上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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