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小斐

　　林斐家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歇半个月，这还得看中间有没有人来拉货。
　　初八早上，周边乡里的一个客户打来电话说进城了，问她们开门没，林斐吃了饭开车去二号路。
　　这天马岩休息，值班的同事在群里诉苦，队长家的嫂子是最善良的，见孩子们大过年熬夜值班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大清早炖了一大锅羊棒骨萝卜汤送来，还有刚蒸好的大馅包子一大袋，所里闲着的同事们在休息室聚餐，吆喝大家过去。
　　马岩在家里正没事做，住得离他近的王胜男叫他一起去，顺便蹭他车。
　　“怎么走二号路啊，绕远了！我的羊棒骨都没了！”王胜男说。
　　马岩笑了笑，“早没了，能给你留口汤不错了。”
　　王胜男划拉手机群聊，“哎哎哎有火锅，老王上次弄的锅哈哈！”
　　路过林斐家，远远就瞧见她站在路边看人扯钢筋，马岩向前开了一小段，在路边停下。
　　“你开过去吧，我有事。”
　　王胜男高兴得不得了，“放心吧，您慢慢办事，车给我您放心！”

　　走到门口，林斐刚从院子里出来，猛然看到他惊了一下，“你怎么老是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下回把你当偷钢筋打一顿。”
　　马岩问，“有人偷过？”
　　林斐指了指身后的铁门，“不然装门干啥？你这是去哪？”
　　马岩摸摸鼻子，说：“今天不上班，瞎逛。”
　　“你真行，没事上这逛。”她招呼搬钢筋的小伙，“够了吧？螺纹的这还有两个。”
　　几个人进院，马岩打量了一圈，问，“就你自己？”
　　“嗯，今天不开门，装完这车就完事。”
　　“帮忙的人呢？”
　　“回家过年。”
　　林斐说着话打开切割机让客人自己弄，这都是老客户，熟，平时忙也都自己动手了，可惜今天来的是客户儿子，有点怕机器，林斐笑了，“看见那个口子没？那么点大就够一根钢筋进去，你倒是想把你的大腿塞进去切一下，塞得进吗？”
　　小伙子脸上一阵臊，说，“你卖这个的还不给我们切？”
　　林斐也是白说，设置好，拖着钢筋进机器，马岩一看这也没能帮上的，就在旁边看着。
　　切割机轰隆隆响，三个男人站着不说话，林斐扯着嗓子说风凉话，“这有啥害怕的？出息吧，你爹都自己弄。”
　　切完了，林斐让他们自己装车，俩小伙子刚挨完数落再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子干活，老老实实抱起钢筋搬运。

　　林斐走到窗台边拿起茶缸子喝了一口，她招呼马岩，“坐，喝茶不？”
　　“喝。”
　　“你倒不客气，你看我忙的，自己倒去。”
　　马岩进了她说的那间屋子，里边就一张老板桌，一组沙发一张茶几，茶几上两个热水壶，茶叶两罐，冰糖一盒，一次性杯子若干。
　　套了两个杯子倒了杯茶，马岩出来找她，林斐又在骂人。
　　“哎，这就对了，年轻大小伙子没点力气怎么行，我一个女孩子都能抱起十几个，你看你们那吃力劲！还怎么指望你们建设家乡？”
　　“过年肉吃多了得体现在力气上，不要光长肥膘。”
　　“早弄完早回家吃饭，干活磨磨叽叽的，你要是我儿子我早踢你了！”
　　被骂的那两个小伙子气得咬牙切齿，较着劲搬货。
　　装好了车，林斐又有话说，“瞧瞧你们那放的，车一开动满车滚，不危险啊？”
　　开车的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别吵了！烦死了！我自己知道！”
　　“你知道个屁，牙长的娃娃还不听教，回头跟你老子告一状！”
　　“烦死人！赶紧走，下次不来了！”
　　“不来我追到你们村把你家房拆了！”
　　……
　　马岩就那么看着她，心想这位老板可真会维护客户。

　　忙完了，林斐去仓库，地下两层空间，阴冷得很。她今天来穿的是一件太空银的羽绒服，怕弄脏脱了，刚刚一直干活还不觉得冷，进仓库转了一圈，出来就打喷嚏了。
　　马岩不赞同地看着她单薄的卫衣，问，“衣服呢？”
　　“里边儿。”
　　林斐进屋，老妈来电话叫她，“你舅舅来了，赶紧回来，你姐也在，”
　　林斐还没发话，对面传来孙蕊的声音，她说：“姑，别叫了，我就在家吃。”
　　林斐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不回来了。”
　　挂了电话，她坐着生闷气。
　　马岩问，“怎么了？”
　　“烦死了……”
　　“为什么？”
　　林斐挠挠头，问，“吃了吗？一起？”
　　“好。”
　　林斐去卫生间洗脸洗手，出来后她拿了条干毛巾甩身上沾的灰尘碎屑。
　　收拾好开车带着马岩去找吃的，初八各到处都开门了，两人沿着二号路下去，路边一排饭店。
　　“火锅？”她问。
　　“行。”

　　饭点，客满了。
　　林斐今天就想吃口辣的，拿了号等，排队人太多了，都是些拿了压岁钱的孩子，叽叽喳喳的，林斐见太阳好，跟马岩去马路对面。
　　这边挨着河，江边修了长长的公园，这会儿河滩上还有不少放风筝的孩子，两人走到离火锅店近点的地方坐着，太阳热烘烘照在身上，林斐心情畅快了一点。
　　“你为什么烦？”马岩问。
　　“小事，跟我姐吵架来着。”
　　“哦，为什么吵？”
　　林斐叹气。
　　这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那天全家人去乡下上坟，他们的车刚进村子，家家户户都知道人来了，乡亲们开始生火做饭，一路走上去，谁家都要招呼一句中午来家吃，林斐可真喜欢这种朴实的亲热。
　　孙家算是乡里顶有出息的了，大儿子孙大志现在是副县级领导，老婆也是教师，生的女儿孙蕊研究生毕业也当老师，正经编制；二姑娘孙小芳虽然没啥学历嫁的也一般，但两口子勤劳能干，这些年跑运输开饭馆开宾馆卖钢筋，地震之后更是赚了大钱，是村里唯一开得起奥迪的。
　　乡亲们倒没什么大的地方求着孙家的，不过是家里孩子出来打工帮着找找房子介绍下活，多的还是农村人的热情善良本质。
　　祭拜完，他们去隔壁大爷家吃饭，婶子早就做好了汤，只等他们来煮面条。
　　饭菜是很简单的汤面，大锅起灶，猪油烧热后爆香葱花再撒一把辣椒面，土豆豆角萝卜切成丁炒一炒，热水倒进去煮开，木耳丝黄花菜下进去，起锅前倒一大碗蛋液煮开就得。
　　面条则是最便宜的挂面，再烧口锅蒸几碗农村人做的扣肉，都是肥得流油的肉片，吃着却不腻。

　　农村家里没有小碗，吃面招待客人都是大碗，一只手端不住那种，不论男女老少，都是满满一碗面冒着尖，你端过来得先沿着碗沿儿嘬一口汤，不然就得洒一手。
　　林斐最爱这碗面，缠着婶子给她在猪油罐子里挑臊子，婶子干脆给她蒸了一碗。
　　另一边，孙蕊母女一个劲在说少来点少来点。
　　吃饭就在院子里，一张小饭桌，几个自己扎的木头凳子，林斐和爸爸、孙蕊挨着坐，林斐夹了一片扣肉满口吞，孙蕊来了句，“你也不嫌肥，我看着都够够的了。”
　　林斐翻了个白眼，说，“嗯，你自己身上肥肉也不少。”
　　“滚蛋！”
　　才吃一口，孙蕊又要给她分面条，分就分吧，林斐也不嫌弃，只是自己碗里面还多放不下，她说，“你先吃着。”
　　孙蕊不，夹起一小筷子面条硬给她堆在碗里。
　　“没了？”林斐问。
　　“嗯。”
　　林斐大无语，一碗面剩半碗那叫吃不完，半碗面剩一口这他妈找事呢？
　　林斐瞬间想起好多，舅舅家回来的时候林妈经常买了早点送他家去，中午也就在那做饭吃。好几次林斐跟孙蕊一起吃早点，林斐妈大老远买的凉皮，孙蕊就是能挑出一筷子说吃不下，也就三两根。
　　“你这胃真奇特，就多余三根面条。”林斐阴阳怪气地说。
　　孙蕊生气了，端着碗走了。
　　那天回来之后孙蕊就不理她了，不理就不理，林斐又不缺朋友，她的地盘她还能寂寞？
　　就不爱惯着小姐脾气。
　　谁是大胃王呢？都不是下地干活的农民了，消耗和饭量真跟不上，别说林斐，就是林斐爸爸，那天吃了一碗面回家后都撑得不行，睡前还来了一片吗丁啉，林斐也是半夜都没睡着。
　　挂面又有啥美味的呢？那么一大碗吃到最后都泡软了，林斐这种酷爱劲道手工面的人最不爱吃软塌塌的挂面，不还是吃完了？她不想剩一口两口吗？
　　那就不能剩，乡亲们这点心意还能把你撑死了？怎么就那么矫情，林斐不喜欢，也不掩饰情绪。
　　马岩还等着她说缘由呢，林斐却没这想法，自家姐妹间的事就不跟外人说了。实际上林斐真不是个爱嚼舌根背后说人闲话的人，当然，个别人除外，比如吴佩。
　　见她不想说，马岩也没追问，两人晒了会儿太阳，快睡着的时候，店里来电话说可以过去了。
　　两个肉食动物点了不少，马岩跟林斐吃了两次饭，感受是跟她吃饭挺痛快。

　　吃完出来，好死不死碰到了吴佩和她的朋友。
　　如果说平时吴佩只是心里瞧不起林斐，此刻就是当面瞧不起，还顺带眼神鄙视马岩。
　　林斐心想这可真他妈的巧了！
　　老子也是这样看待你和你朋友的！于是她毫不回避地鄙视吴佩和她朋友。
　　互相鄙视完，吴佩跟朋友转身在前面走。
　　林斐听到她朋友说，“到处都是人烦死了，这破县城连个星巴克都没有，等我毕业我可不回来了。”
　　啧啧啧，林斐心想看把你能的，家乡放不下你个兔崽子了还！
　　马岩不知道林斐的内心戏，他问，“去哪？”
　　林斐看了他一眼，超大声阴阳怪气地说，“喝咖啡去～”
　　马岩：“……”

　　*
　　到了咖啡店，林斐却不喝，说她过敏。马岩昨晚没睡好，点了杯美式提精神。
　　这家店临街，从窗户看出去能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区，林斐看上这个小区。
　　马岩说，“应该还有空房。”
　　“你咋知道？你住这？”
　　“嗯，去年买的，没住过，我跟我爷爷奶奶住。”
　　“哦，应该的，老人家就是不爱住楼房，我奶奶也是，也就过年能接过去，住两天就嚷嚷着要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藏着金元宝。”
　　“是的。”
　　“你买的多少钱？装修多少？”林斐细打听。
　　“不到五十，精装房，就差家具，等以后住人再买。”
　　又没话聊了，咖啡快喝完，林斐逐渐无聊，正想着喝完咖啡她找人打牌去，马岩突然问，“想去看看房吗？”
　　“行啊。”林斐还挺想白天去看看的，看隔音条件如何。

　　走着去也就十分钟。
　　马岩的房子在里边一栋，六楼，三室两厅两卫，按说是在闹市，但隔音是真不错。
　　“不好意思，我看房就看隔音哈哈，切钢筋切害怕了。”
　　马岩笑了笑。
　　她在屋里转，感叹布局真好，朝向也好，大冬天的采光明亮，阳台上晒太阳很舒服。
　　“这房划算，难怪当时一抢而空，你这就买点家具，十几万就能装得很好。”
　　马岩走近她身边，问，“你要买房？打算结婚吗？”
　　林斐笑了，说，“结婚我得找个有房的吧，我个人其实没必要买房，我一年四季在店里住，再好的房买来我也没时间住。”
　　“你找对象要求就是有房？别的呢？”
　　“你这是要给我介绍？”
　　马岩说，“说说看。”
　　林斐想了想，说，“我要求不高，普通人就行。首先身高至少180，胖子不要，干瘦的也不要，病歪歪的更不要，皮肤差的不要，满脸痘痘粉刺的那不行，油性皮肤不要，头发油的更不要，枕巾床单都不能用浅色，牙齿黄的不要，爱留长指甲的不要，指甲缝不干净的不要，还有啥我想想……”
　　马岩笑出声，“这还叫没要求？”
　　林斐本来也是胡诌，这会儿转头看到小马帅哥在阳光下笑得那么好看，她心尖痒痒，戏说，“就以你的外形为标杆向上找吧，上不封顶。”
　　马岩突然不笑了，林斐尴尬住，心想这人不是不识逗吧。
　　结果他说，“城里就这么多人口，你单身我也单身，说不定哪天还真就被凑到一起相亲。”
　　林斐说，“未必。”
　　“怎么说？”
　　林斐叹气，“在介绍人眼里，我呢就是空有美貌和万贯家财却配不上有编制的男青年呐！”
　　“是吗？那介绍人是挺没谱的。”
　　林斐认同，“可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她们倒比我清楚。”
　　马岩笑了，“你怎么不知道？我看你知道的挺详细。”
　　“哈哈哈还行吧。”

　　从小区出来，马岩要回所里，林斐顺路送他。
　　路上林斐接了家里电话让她订桌子吃晚饭，孙蕊的新男友王泽下午过来了。
　　车开到派出所门口，马岩跟她道谢下车。
　　车门关上，林斐正准备走，马岩突然叫住她。
　　“咋了？”她问。
　　马岩说，“我有个提议，既然咱俩都单身也都想结婚，为什么不相处看看呢？”
　　“啊？”
　　“你想想再回答我，开车小心。”他拍了拍车顶，潇洒离开。
　　林斐整个儿呆住，这也太突然了，虽然她对小马同志的外貌进行过一些些小幻想，但这也太突然了。

　　*
　　五点半，林斐提前到达新开的金碧辉煌酒楼的中餐厅，一般家宴都是她负责点菜，要不然一桌子人得推来让去折腾半小时。
　　林斐第一次见准姐夫王泽，不算特别帅，但胜在清爽干净，气质又比较文雅，一看上学的时候就是三好学生优秀干部，饭桌上王泽周到又礼貌，挺讨喜的。
　　满桌喜气，跟婚宴似的，唯独孙蕊显得不那么高兴。
　　林斐坐在她旁边，有心跟她和好，于是不停从孙蕊盘子里夹菜，说怕她吃不下。
　　孙蕊瞪着她，到底没憋住，笑骂她，“滚蛋！”
　　姐妹俩这就算和好了，又亲热起来。

　　马岩那边还在等林斐的回答，但林斐一点消息没有。
　　她挺忙，先是当了两天免费司机带着姐姐姐夫到处玩，忙完这事，朋友家老爷子又过世了，她又去乡下守了一夜，回来后昏天暗地睡了一天，这又要过十五了。
　　这天起床，林斐收到马岩微信，【五天了。】
　　林斐当然知道这是啥意思，她不急不忙，先去刷牙洗脸，收拾完喝了一杯热热的牛奶之后，她才慢悠悠回复道，【是啊，五天了不见你找我，这还有什么好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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