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情之所起

　　“莫已，你看好。”

　　少年身形快速变幻着，身轻如燕，挥剑如风，
　　手中的剑法越发凌厉起来，招式层出不穷，让人应接不暇。不过片刻，少年动作利落地收回剑，气息平稳，步履从容地走到一旁将剑插入鞘中。

　　“如何？”他漫不经心的向着莫已投来一瞥。

　　“殿下过目不忘，剑术超群，属下已经没有什么可教您了。”少年不仅过目不忘，甚至还有着超乎寻常的悟性，他无比清楚，刚才有几式是少年根据原本招式存在的弱点临时创造，若不是少年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恐怕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莫已很难将眼前的少年与八年前初见时的孩子联系起来。少年一身白色锦衣，长年习武让他的举止变的内敛沉稳，言语间也带着一种冷淡的味道，于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与他这种在杀戮里活下来的冷情不一样，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为天生的王者之气。

　　“既然如此，从明日起，你便隐于暗处。”

　　姬国每位皇子在成年后，都会被赐予属于自己的暗卫，当年王后向王上要的便是莫已。彼时，姬钰念在王后多年来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要求，想着反正迟早是要给卿儿的，就当是卿儿提前行使了权利，还能借此事缓和一下与王后的关系，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属下告退。”莫已颔首行礼便退下，他本就该属于黑暗。

　　春色正浓，桃花灼灼，或粉或白煞是好看，我坐在庭园中的秋千上，身体随着秋千的摆动惬意地晃荡着，舒服的眯起眼睛，脑子里却想着昨日画眉带来的消息。

　　少年走近了一些，她的脸庞交织着斑驳的光，与幼时记忆中的样貌重叠，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低下头，深邃的眼眸是那么柔和，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她。

　　“姑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连我走过来都没有察觉？”少年的声音干净清爽，十分悦耳。

　　“你晨练结束了。”我睁开眼睛，连忙起身迎上他，少年已经快和我一般高了，还是那双桃花眼，鼻梁恰到好处的挺直，轮廓虽未完全长开，已显其俊秀之容。

　　“嗯，我确实在想一件事。”

　　“关于我。”

　　“你怎知道？”

　　他只是唇角上扬:“猜的。”

　　“姑姑，今日我特意让人做了百花羹。”他话音一转。

　　"真的吗？"我拉着他的手臂，半拽着他往回走，也顾不得刚才想要对他说的话。

　　平整的青石板上落下两人亲昵的影子。

　　他看着身旁的人，视线停留，清楚的看见她眼中的亮光和上翘的睫毛。从庭园到殿内这一段路程很短，穿过这片桃花林，再走几步便到了偏殿门口，宫门上檐角处挂着的古老风铃被风摇动，叮咚作响。

　　“姑姑，你先用膳，不必等我一起。”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喜洁，我明白他这是要去沐浴更衣了，每日晨练过后总会如此，平常我都是掐着时辰等他快结束才传膳，既然他说了不用等他，我便想唤站在门口候命的春花去安排宫人将早膳传到房间。

　　下一秒，春花恭敬的走上前来:“紫藤姑姑，殿下吩咐过今日早些为您熬煮百花羮，此刻一直在膳房温着，我这就去给您端来。”

　　我看着春花远走的身影，不禁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她对我的态度越发恭敬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大概是秋月被调走后吧。那时我还好奇的问过卿儿，他只是淡淡一句话太多。

　　我撩了撩裙摆款款入座，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百花羮的香甜，春花将那碗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百花羹放在我面前，我迫不及待的拿起瓷勺轻轻舀了一勺，放到嘴边细细品味，温度正好。

　　“好好喝啊。”其实做凡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待宫女将几样清淡的膳食和精致的糕点摆好后便自发躬身退下，此时，我也吃的一碗快见底了，只见他已换了一身浅蓝华服踏入门内，脸上带着些许被热气蒸腾出的薄红，还有几缕碎发贴着他光洁的额头，半披的发梢还湿着，我见状，放下了碗中未吃完的百花羮。

　　不知是他练就了洞察人心的本事还是相处的太久，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他也能看透我心中所想。

　　“姑姑怎还把我当个孩子般照顾。”他笑意明净如光。

　　“卿儿，你才十一，可不就是个孩子。”我不服气的反驳他，也歇了想要起身为他擦干头发的心思，将碗中的百花羮彻底饮净。

　　“吃饱了？”他唇边笑意渐浓，在我对面坐下，直直的盯着我。

　　“饱了。”我满足的说道。

　　我再怎么迟钝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他与我的相处模式从来不是主仆，但这样的关系在外人看来，那便是不合规矩，没有礼数。是以，只有我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我才会熟稔的称呼他卿儿。

　　我看着他优雅的拿起白玉箸，夹起菜肴，动作优美而缓慢的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那幅姿态就好像一卷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画眉说的不对，明明仙君更貌美，少年眉眼低垂，长睫宛如羽扇，安静不语时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怎么这么好看。”我小声嘟哝，哪知看的正入神，一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少年一愣，掀起眼帘望了过来。

　　“姑姑，你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说怎么这么好吃。那个，今天的桂花糕又甜又糯，我很喜欢。”我掩饰得咬了一口桂花糕说道。

　　太阳西下，万物都似染上了一层美丽霞光，他正站在书房中一排立式书架前，伸手向上拿起其中一本随意翻开。那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甚至还有几本失传已久的兵书，稍一靠近便能闻到古书散发的纸墨香。

　　早年，王上听闻他对兵书感兴趣，专门命人搜集而来。可现在这些书更像讽刺，从前有多在乎，现在就有多漠视。

　　——————————回忆分割线—————————
　　所有人都以为五年前王后会如期归来，可造化弄人。自王后离开，王上独宠楚贵妃，几乎夜夜流连浮华宫。不久楚贵妃便查出有孕。另一边的萧贵妃终于按耐不住出手，她本想让楚贵妃的孩子腹死胎中，最好一尸两命，可万万没想到最后却被自己的人反将一军，输的一败涂地，不仅被王上禁闭反思，连带着身边的嬷嬷被处死。自那以后，宫中又恢复了平静，仍是一片岁月安好。

　　次年，萧贵妃诞下双生子，王上更是对其宠爱到极致，只差一个王后之位。或许是顾虑着她楚国公主的身份，或许是他还记得对另一个女人许下的承诺，萧贵妃还是萧贵妃。他只是渐渐淡忘了王后，以至于三年期满也没有要将她接回的想法。
　　—————————————————————————

　　我双手托腮望着窗外，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难道对一个人的爱真的会突消失吗？我很怀疑，不，它或许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楚贵妃的确美，可王后也很美，若不是因为容貌，那会是什么？性情？才学?……

　　不行，我非要去弄个明白。

　　待夜色暗沉，我幻化出本体攀附在浮华宫墙上，一点一点的蔓延至室内。哎，奇怪，寝殿门口居然没有宫人守候。

　　“君上。”萧贵妃发出一声轻唤，眼中尽是妩媚之色。她的手从他眼前划过，就像一条轻柔的丝带，弧度优美的落在他脸上，她的手不断的滑过他的喉结，他的胸膛，最后停留在那跳动的位置。

　　“君上，心中可有我？”

　　“当然。”

　　他的眼神空洞无神只是呆呆的看着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般被操纵着。说话时面无表情，语速略有迟缓。

　　“那我可有让君上不满之处？”

　　“并无。”

　　“那我做你的王后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他只是重复的说着这三个字，眼中略有挣扎。

　　女子看到他眼底的浮动，只是将他拉倒榻边，替他宽衣，安抚他躺下。

　　“君上乏了，安心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她的话带了一丝命令的口吻，他乖乖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何还不肯把王后之位给我，她就这么好吗？”似有一缕无可奈何的幽怨。

　　可惜，她的喃喃自语并没有人回答。

　　若说一开始她对他无爱，只是抱着利用和玩弄的心态，可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疼爱，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都是真的。她的心墙在他一次次的攻陷下轰然倒塌。可她不甘心，怎么能甘心！

　　原来这就是王上突然变化的原因，而萧贵妃口中的她自然是王后。我无声无息的离开，等到我回到寝室内正要关门时。

　　画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去哪了？”

　　我不答反问道:“画眉，你说凡人是否会修炼术法，比如蛊惑人心之类的……”

　　画眉想了一下说:“若你想知道，可以回空幽谷寻九娘问一问。九娘是狐族，狐狸精最擅长什么，当然是魅惑之术。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空幽谷就是原本我们修炼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里叫什么，还是那日我们离开时画眉专门起的。

　　我不疑有他，毕竟画眉闲时最爱做的便是与其他精怪谈天说地。

　　“我怀疑楚贵妃对王上用了术法。”

　　“竟有这种事，难怪……”

　　由画眉去本是最好的办法，可当年若不是有画眉在，王后恐怕早已香消玉殒。所以画眉不能离开王后身边太久。可我又不会御风之术，以我现在的修为来回一趟最快也要十日，我略作思考后做了决定。

　　“画眉，你快些回云中寺吧。明日我就和卿儿辞别。”十日便十日。

　　“紫藤，那我走了。王后的信我已经交给小殿下了。”

　　入夜云中寺。
　　“夜已深，山中湿气过重，王后还是早些安歇吧。”

　　中年男子一身粗布寺服，直直的杵在她三步以外。

　　“呵，这里哪还有什么王后？不过是一个被遗忘的人。”她的语气半是自嘲半是忧伤，让他尘封已久的心微微疼。

　　不该是这样，她该是明媚的，就像一束阳光般照射进他的内心。他曾见她对另一个人笑魇如花，也曾见她一袭红衣盛装走向那人……可都不如此刻这般难受，他一日又一日的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减少。

　　“王后不该妄自菲薄。”

　　“你左一句王后右一句王后，可我现在最讨厌听到的便是这两个字。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么唤我的。”

　　“君臣有别，更何况我已遁入空门。”

　　“罢了，是我强求了。”

　　为什么她要把最坏的情绪发泄在曾经最在乎自己的人身上，因为有恃无恐吗？其实，她不好，至少对他，一点也不好，明明知道他固执又那么重规矩，却还要因为自己的不快迁怒于他。她以为她的离开，终有一天，会让王上记起她往日的好，可现实，却狠狠打醒了她。也对，你若无情我便休。

　　“我……只是……”他吞吞吐吐的也不知道怎么说，面前的人才能开心一点，可不说，又怕她更加生气。

　　“对不起，是我扰了你的清静。”她放软了语气。

　　“你没有错，你不用道歉的。”他讷讷的说。

　　“我想让卿儿去军中。有父亲的兵符在，便可号令叶家军。”没错，这就是王后最初的打算，她父亲把兵符留了一半给她，另一半在他这里，也算是给她留了一条后路。

　　“大殿下虽文武双全，但也只是个未经磨练的孩子，要想服众，彻底赢得三千将士的认可，那就必须有足够强的实力。”

　　“嗯，我明白，你担心的事我又怎会没想过。但我相信卿儿。”

　　“战场上那些残酷……”他目睹了太多。

　　“安排吧。”

　　“好。”了却此事，也算不负叶老将军所托，从此以后便彻底忘了前尘往事吧。他望着那轮明月，心中顿感凄凉。

　　第二日，天刚亮，我早早的梳洗后去庭园的练武场找卿儿，可我到了那却没寻到他的身影，往日这时他早该来了，今日是怎么了？我有些担心，又加快了步子折回偏殿。

　　“紫藤姑姑。”守在殿前的宫人出声示好。

　　“大殿下可起身了？”我问道。

　　“回紫藤姑姑，殿下今日还未曾外出。”

　　嗯？我一个柔步跨过门槛，向着他寝卧走去，抬手敲了敲房门。

　　“卿儿，你醒了吗？”我敲了一遍没得到回应，便侧耳凑近门缝，里面无比安静，我手刚放在门上想要推门而入，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只见他站在那里，长发披散。

　　“姑姑，你来的正好，快进来，一会儿帮我束发。”说着，他过来拉我的手，将我牵进室内，我的视线却落在他的脚上，那未被完全遮住的白比他的寝衣更胜一筹，难怪他刚才过来开门时我没听见声音。

　　“昨日忘与你说了，王叔回来了，他想见一见我，但他身子不好出不了王府，用完膳，你陪我一起去可好？”

　　“好。”算了，那就等从王府回来再走吧。

　　姬国唯一的王爷，卿儿的王叔，当今王上的胞弟，一直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我为何会如此清楚，自然是每年卿儿的生辰，他都会提前一天送来生辰礼。传言他生下便有心疾，三岁时便被诊断活不过二十……对了，他今年多大来着，额，过完年就二十了。凡人的寿命对我们妖精来说真的好短暂。

　　待我见到本人时，果然是一副不长于世的模样，他的唇色极淡，那张脸和王上虽然有八成相似，但不同于久居高位者身上的凛然之气，他的身上充满病弱的气息。

　　一根木簪束发，天青色的衣袍衬得他肌肤瓷白，五官俊秀而又柔美。看你时，眼神温儒尔雅，满目清华，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浅笑，说话时，声音低沉却又带着磁性。好一个翩翩贵公子，我在心里忍不住赞叹道。

　　“念卿，你来了。”

　　“王叔。”

　　“你长的真像王嫂，看到你，我才发觉时光的流逝，原来已经过去多这么年了，记得我离开时，王兄和王嫂才刚成婚。”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脸上的笑容幸福而满足。

　　“姬珩，该喝药了。”一个柔婉软腻的声音将他带回现实，只见女子婀娜多姿的走到他身边坐下，吹了吹，自顾自的就要喂他。

　　“灵儿，我自己来就好。”他抬起手想要接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的耳垂有些发热。

　　女子长相妖艳，身姿妩媚曼妙，像一朵浓烈盛开的曼珠沙华，那晕染的眼角自带魅惑之感，眼波流转间，已是泫然若泣。

　　“你是嫌弃我吗？”

　　“怎么会？那你喂我喝吧。”他望了望一旁沉默不语眼神早已避开的念卿，又看着眼前的女子，无可奈何的说着。若是平日只有他们二人独处，他定不会拒绝，因为他知道，他的身体，喝再多汤药也无济于事，她乐意也就随她了。

　　女子陡然间笑魇如花，仿佛刚才看到的都是假象。

　　啧啧啧，我今天算是涨见识了，这才是狐狸精本精啊，这还没用媚术都比萧贵妃厉害多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