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缘

作者:慕明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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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井遗冤五


      我被四太太用自来德抵着后脑,一步步向小少爷居住的第四进院子走去,枪管又冷又硬抵得我后脑生疼。我长这么大,危险的事情经过不少,尤其是两天前的那个夜晚,更是惊心动魄到了极点。
      可若论我何时心中最为恐惧,毫无疑问是现在,我每走一步都能清楚的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昨日四太太曾救我脱险,以致我把她错认做救苦救难的菩萨,谁能想到这尊慈悲为怀的菩萨,会在下一刻突然化身索命勾魂的阎罗?
      我的脚步十分沉重,心头压着的“巨石”比脚步更沉重,而且沉重得多。可即便是这样,那些下人似乎仍担心我会趁机逃走,个个手持凶器,凶神恶煞的在后面紧紧跟随,让人有一种罄竹难书的死刑犯,被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推上刑场的感觉。
      走了没多长时间,我就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血腥气,与我昨夜梦中的味道几乎别无二致。随着我离第四进院子越来越近,那股刺鼻的味道也越来越重,嗅进鼻腔令人作呕。我强压着恐惧与恶心,终于到了第四进院子,平日我本无权踏足的第四进院子。
      刚进院中,一副血腥到令人发指的画面,就猛地映入我的眼帘,吓得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窗棂从内而外,被血迹晕染成浓重的紫红色。而血液的主人,无疑就是那个倒在大床旁,血泊之中,手脚粗大的中年妇女——张妈。
      此时的张妈的胸膛已被豁开,伤口的边缘极不规则,全然不似被尖锐的利器刨开,倒像是被某种野蛮的生物,极为粗暴得撕开的。透过骇人的伤口,可以清晰的看到,张妈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除了惨不忍睹的伤口与兀自渗出的鲜血外,什么都没有。
      一旁大床上的小少爷,这时非但没有害怕得又哭又闹,反而好像全不知情,仍躺在床上酣睡。不知为何,他的嘴角与双手上,若隐若现的有几丝血迹,让人莫名感到一丝别扭。
      我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尽管感到无比畏惧,却还是紧紧盯着没有错开一眼。我真的无法相信,昨日还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的张妈,今日清晨竟会死得如此凄惨。
      四太太右手依旧拿枪顶着我的脑袋,左手则伸出来点着地上的尸体,一字一顿道:“姓梦的,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张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你能证明,她的死与你无关,太太我话付前言,饶了你的小命。可你要是解释不通,我也只好送你去那边陪她了!”
      她身后的下人们闻言,纷纷嚷道:“对,你要想活命,就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我不是第一次见尸体,却是第一次见死状如此凄惨、诡异的尸体,看得久了头皮不由阵阵发麻,恶心得直想吐。好在我意志还算坚强,强忍着种种不适,出言辩解道:“四太太,张妈胸前的伤口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徒手撕开的,不然绝不会如此不规整。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慢说没必要杀张妈,即便要杀也定要先找个剪刀、菜刀一类的锐器再下手,怎么可能徒手撕开她的胸腔?”
      四太太瞧了张妈胸口几眼,眼中多少产生了一缕疑惑,“是啊,经你这么一说,这伤口的确像是被什么徒手撕开的。我想以你这样一个普通人,或许真的很难完成这样一件事。”
      我想了想,又道:“另外,我纵然手上的力道足以撕开一个人的胸膛,可那也势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试想,张妈这样一个生性泼辣,手脚健全的大活人,怎么可能不反抗、不喊叫,任由我将她的胸膛撕开,这未免太不合情理了吧。”
      四太太听完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我觉得有必要再相信你一次。只是张妈若非遭了你的毒手,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总不会是鬼物所致吧?”
      “鬼物?”我近来对这两个字有些敏感,忽听四太太提起,我猛然想到那天夜里离奇出现,又离奇消失的白影,忙道:“太太,我或许知道是谁杀死张妈的了!”
      “是谁?”四太太闻言,连忙问道。
      我伸手一指床上的小少爷,有些欲言又止,“这个房间只有张妈与小少爷两个人住,现在张妈死了,那么凶手会不会是……”
      四太太听出来我言下之意是小少爷害死了张妈,苦笑着摇了摇头,“哈哈,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样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没法撕开张妈的胸膛,难道一个五岁的孩子却能做到,这未免太滑稽了吧?”
      如果我没有亲眼目睹过那道白影,有人和我说一个五岁大的小男孩,能徒手撕开一个中年妇女的胸膛,我可能会把说话这人当作疯子,但此刻我却不得不怀疑,事情会不会真如我料想的这般了。只是我昨日为了逃避罪责,向四太太多多少少撒了点慌,倘若这时贸然说遇到了鬼影,只怕她会当即扣下扳机,要了我这条可怜兮兮的小命。
      四太太又看了一会儿,依旧没有看出个结果,最后只能无奈放弃,让身边的用人们把这具血淋淋的尸体抬走掩埋,并在小少爷醒来之前彻底把现场清理干净,以免让他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
      下人们大多认为我说的有理,纵然仍有几个对我耿耿于怀的,也基本在同伴的劝说下,选择姑且相信我。我默默的看着他们忙活,喉头似乎梗住了千言万语想对四太太说,可为了活命偏偏一个字都不能吐口,唯有静静的等待下次再发生怪事,我才能凭借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和那道飘渺、凶残的鬼影斗智斗勇了。
      午后,老爷带着几个亲兵回了宅子,不知是他听说了今晨的怪事,还是思念他唯一的儿子,才回来就径直去后院找小少爷了。我只是个门子,而且是个再三被叮嘱不许去后院的门子,所以他们父子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到底做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不过说来也怪,老爷这一回府,宅中一时风平浪静,连着好些天都没有发生怪事。我曾听老人们说神鬼怕恶人,这么一看也许真有几分道理,以致我把向来畏惧的老爷看做了保护伞,默默祈祷着他能多在宅子里待上几天。
      可惜我的运气一直不好,常常是怕什么来什么,老爷这次只在宅子里住了一周,和那些我见过或没见过的太太们挨个亲热了一番后,再次搬回营部陪他最心爱的十五姨太去了。

      老爷这一走,我的心中再次没了底,夜里躺在小小的土炕上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里反反复复全是那天的鬼影,和死状极为可怕的张妈。
      奉天已经两天没怎么下雨了,可这时门外夜风再次 “呜呜”作响,爆豆般的雨点铺天盖地的倾泻而下,天上不时还出现几道闪电,耀眼的电光过后,轰鸣的雷声格外震撼,声声仿佛都炸响在耳边。
      “母亲,您如果阴魂没散的话,千万保佑您儿子吧……”我口中喃喃自语,脑海中不知第几百几千次,浮现出我母亲那张美丽、慈祥的面容。虽然她只是个娇小玲珑,平凡至极的卖线女,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最坚强的依靠,若她现在仍活在世上,即便真的遇到邪魔恶灵,我也全无畏惧。
      可惜,世间最残酷的,莫过没有如果二字。再多的假想,再美好的假想,终归只是假想,除了能带来阵阵无奈与惋惜,又能给人们带来什么呢?
      渐渐的,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沉得好像两道千斤的闸门。我想我没有必要克服困意,一切任由它自来自去就好,所以我没有努力的想办法让自己提神,而是随着袭来的困意缓缓合上了眼帘,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很香,一个梦都没有做,我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的渡过今宵。哪料,脸上莫名其妙的被淋上许多液体,我不得不在半梦半醒间伸手去擦。
      “这破房子怎么还漏雨……”我以为脸上的液体是天上的雨水,嘀嘀咕咕的抱怨了一句。可入手处,这种液体却比寻常的雨水黏稠,而且味道十分刺鼻,腥臭腥臭的好像鲜血。
      经过一周前张妈那事,我对血特别敏感,一摸到这种液体我第一时间就想睁眼,唯恐落在我脸上真是鲜血。可眼皮实在太沉,根本不听我使唤,明明脑中传达的指令是睁眼,眼皮却反而闭得比方才更紧。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灵台顿时清醒了一大半。我这一清醒,沉重的眼皮好像比刚才轻了一点,用尽全力勉强可以睁开一条缝了。我把手凑近眼睛,借着忽明忽暗的闪电,清晰的看到我手上那些黏黏的液体居然真的是血,尚未干涸的鲜血!
      “这……这什么情况……”我心里一慌,迷离的目光迅速聚焦,眼皮睁得也比刚才大了一点,终于可以将就得看清眼前景象了。
      只见我躺着的地方,似乎已不是我的那间独立的小门房,而是我打饭时路过几次的厢房。这间厢房应该位于第二进院子,房中布置得极为朴素,只有两趟泥坯的大通铺,与一个破木柜子。这间厢房是女用人住的,对我这样一个大男人而言,自然是禁地中的禁地,我怎么一觉醒来会出现在这,实在令我匪夷所思。
      我正想努力回忆一下,自己是否有过夜游的毛病时,房外骤然出现一道夺目的闪电。借着刺眼的亮光,我刹那间看到了一幅险些把我吓昏的场景,这场景即使过去了足足半个世纪,我仍记忆犹新。
      但见我躺着的附近,横七竖八倒着一地的女人,若说的确切一些,她们已经不再是人,赫然是数不清的女尸。这些尸体死前好像经受了极大的痛苦,以致五官扭曲,面目极度狰狞。她们的胸膛如同张妈一样,全被某种鬼东西徒手撕开了,胸腔中的心脏尽数不翼而飞,伤口中流淌的鲜血把砖石地面变成了一片鲜血的海洋。
      在门口的位置,我还看到一个身材很矮,长着一张苹果脸的小男孩,瞧那模样似乎是府中的小少爷。他此刻背对着我,圆滚滚的脸蛋一动一动的,小嘴不时还吧哒两下,仿佛在吃可口的美味。
      我诧异的望着那个背影,喉头蠕动了几下,不知为何竟喊出了声,“小少爷,是你吗!这里全是死人,你快跑!快跑!”
      那道背影听到了我的喊声,缓缓转过了身,竟然真是小少爷张济乐。只是他的神情全无往日的可爱、任性,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冰冷,与血红的双眸中流露出的无限疯狂。
      “咯咯咯,咯咯咯!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根本不配叫人,统统该死!”小少爷几近癫狂的大笑着,那声音凄厉、阴毒得绝非一个正常的小男孩,倒像是个妄死的少女。他一边冷酷的说着,一边将手中血淋淋的东西往嘴里塞,塞完还不住的大口咀嚼,血水顺着嘴角慢慢滑落。
      “你……你在吃什么!”我被他这个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口中却不知为何,总下意识的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小少爷听我问他,大笑着将一个血块朝我扔了过来,“你对这个很好奇?好呀,反正我这人心多的是,就请你尝尝鲜!”
      “啪哒”一下,一颗裹满鲜血的人心落在我面前,我望着着那颗心,发现它竟然还在跳。一下,一下,慢慢的跳动着,就像它仍在胸膛中那样,片刻不息。
      我看到那颗心,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抖得好像在筛糠。同时,头皮与下面急剧收缩,随时有尿裤子的可能。别说我那时尚未拥有仙家,也不懂修炼的法门。即便是有,一刹那也难免畏惧,毕竟面对如此血腥、可怕的画面,相信换做是谁都不可能镇定从容。
      “哈哈,吃了它!哈哈哈,快吃了它!”小少爷指着地上那颗人心,口中发出少女得意的娇笑声,声音叫人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它居然有一种令人着魔的魅力,任何人听了都会不由自主的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哪怕对方是让你往火坑里跳,也绝没有人会提出质疑。
      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被他的声音操控,竟真的拿起了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一口塞了进去。心脏在我嘴里,兀自跳个不停,我却毫不理会,大口大口的咀嚼着。纵然感觉恶心得要命,嘴里却丝毫不停,只顾嚼碎咽下,仿佛吃的不过是块煮熟的猪心。
      “哈哈哈,哈哈哈!”小少爷再次大笑,随之我脑中一阵眩晕,整个人昏倒过去,再没有一丝知觉。时间再长亦有穷尽,今夜终将过去,但此事在我心中留下的阴影,却足足笼罩了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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