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

　　“你不要紧张喔！段医师是整个外科技术最好的医生之一，老主任最最器重的关门弟子，号称“黄金右手”的医学奇葩……”上次出演“走廊追踪”的圆脸小护士, 绰号“小苹果”的阿珠双手交握在胸前，两眼泛出无数颗粉红色的倾慕之心、滔滔不绝地赞美着，几乎忘了眼前显然心不在焉的病人——凌若裳.
　　若裳根本没有听进去小护士滔滔不绝的讲述，秀气的眉心紧皱着，懊恼地咬着下嘴唇。“墨菲定律”果然是有强大的实践支撑啊！她在心中哀叹道。上次检查过后，她根本无意到医院就诊，存心将段医师的警告当做耳旁风。可是谁料到，本应在几天后乖乖前往非洲的夏小汐前天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公寓门口，要求暂住几天。看到小汐心虚的表情，躲躲藏藏、支支吾吾的借口，若裳就明白一定是小汐激怒了某人而不得不到自己这里“避难”。作为好友，她责无旁贷地收留了小汐。但是这样做的最大坏处就是被小夕目睹她胃疼发作时的惨状。于是，一向坚决的小汐不顾她的一再反对，将她“押解”到医院并迅速办理好住院手续。因此，若裳最终成为了段正森医生的病人。而始作俑者却背着巨大的背包兴高采烈地踏上了梦寐以求的“非洲之旅”。
　　阿珠还在兴致高昂地向若裳灌输自己口中的偶像有多么多么的出众，太过于投入而没有注意到已经走至身后的她口中的“完美男主角”。
　　“七床，查床了。”跟随在段正森身后的护士不得不开口打断了阿珠。
　　段正森走到明显在神游太虚的病人面前，翻了翻病历记录，开口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阿珠偷偷捅了捅若裳，对方才恍然回神，眨了眨眼，一脸问号地望着眼前冷漠严肃的段医师，“什么？”
　　“胃痛了没有？”他盯着她有点发白的脸儿，对她的“神游”不以为意。
　　她摇摇头。
　　“明天早上九点钟手术，不要吃早饭，手术前需要检查。”他叮嘱道。
　　若裳蹙起眉，“知道了。”
　　她先前听小护士说过了，一想到要被人在肚子上划一刀，她就不寒而栗。医院的环境本来就让她神经紧张，再被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医生冰冷冷地“问询”，实在不会有什么好的感觉。
　　段正森并不介意。
　　他看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床头柜，“家属来了吗？”
　　她别开视线，不语。
　　“你的手术同意书需要家属的签字？”旁边的护士忍不住插嘴。
　　她仿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一般，微微发怔，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护士再次出声询问，她才垂下眼帘，简短地说：“我自己签。”
　　盯着手中的表格，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细瘦的手指慢慢抓过笔来，指尖有些轻颤着。停顿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似般，她飞快地提笔写了起来，笔尖流利地滑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凌若裳”三个黑色的草体字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在雪白的纸面上显得格外触目。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垂头签字的她，纤细白皙的颈子在病号服下有种令人心疼的脆弱。但是，从初见时她惊惶失措的种种举动，他隐约感觉到，在她瘦弱的身体中，藏有很深的心结，而这个心结似乎与他有着某种关联。她不仅仅是单纯地排斥他，每当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试图用冰冷的态度来逃避他的注视，然而黑白分明的眼眸却往往在不经意间泄漏出内心的惶恐。因此，他心中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仿佛她对他是惧怕更甚于排斥。
　　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尽管他不是个多事的人，但这个小女人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
　　“晚上好好休息。”感到身边护士怪异的目光，他才意识到刚刚才交待过的事情，自己又不自觉地叮嘱了一遍。
　　什么时候他开始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难道是自从见到她之后，他就开始变得有些“反常”？
　　一看到面前的她故作坚强的神情，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关心，即使隐约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违背了对病人一视同仁的一贯原则，他还是无法抗拒这种无法解释的渴望。
　　仿佛潜意识有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慢慢地向她靠近。
　　这种感觉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周围的护士全部熟练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麻醉师举着针筒，朝她挥了挥另一只拳头，打气道：“局部麻醉，不会痛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想要扯出个微笑，却失败了。
　　她很难辨识自己现在的心情。害怕吗？不。这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手术。不担忧吗？不。她甚至在手术前几天找到律师，拟定了遗嘱。也许真的会有人死于阑尾炎手术吧！她当时心里这样想着。签订遗嘱时，她表面是那么的冷静。因为亲见过死亡，亲历过那种无法言说的痛楚，她才会理智地做出最坏的打算。
　　死亡是什么样呢？会不会如同很久之前读到的一份报道中所说的，人死后会有短暂的灵魂出窍，灵魂会缓慢地离开死亡的躯体，慢慢上升，会目睹自己死后的场景。
　　那么，如果她手术时死掉了，会看到什么？手忙脚乱的医生、护士？
　　正胡乱地想着，她看到了段正森——自己的主治医师。
　　他身着绿色的手术衣，微微俯下身，瞪着她的一双闇黑的眼如同两潭深不可测的湖水，似乎永远冷静无波。
　　如果自己在他做手术时挂掉，这位号称“黄金右手”、前途一片光明的外科大夫会不会沮丧呢？应该会为自己遇到这样容易死掉的病人而懊恼吧！想象着段医师冷峻的表情会变得四分五裂，她心中竟然有种奇怪的快感，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拉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几乎同时，她似乎看到段正森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似乎洞悉出她的内心波动。虽然只是一瞬间，短得让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却轻轻地对她说道：“不要担心。”声音极低，近似耳语，轻的让她以为自己幻听了。然而，她却能感觉到他周遭空气的细微变化。
　　也许麻醉药开始起作用了吧，她自我安慰到。奇怪的是她那颗有些躁动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四周静寂，凌若裳目眩地望着头顶的无影灯，恍如梦中。
　　她清楚地听到从托盘上取手术器械的声音，感觉到利器划开她的肌理，却丝毫感不到疼痛。周围是那样的静谧，静得几乎可以听到人们的呼吸声，静得让她仿佛掉入诡异的时空，重新陷入遥远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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