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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后吐真言
待麻姑下葬事宜都办妥当,已临近年关,李白、林容、吴指南三人索性又在竹屋多呆了几日,打算等年过完再出发游历。
比起甩手掌柜李白,吴指南显然更在乎过年的仪式感,不厌其烦地给林容科普家中过年习俗。
在年俗推广大使吴指南的指导下,林容才明白到唐朝还没出现“饺子”的说法,或者最起码“饺子”这个称呼还没有得到普及。
饺子的排面被一种叫“牢丸”的食物取代了。
吴指南手脚并用,连说带画地给林容介绍平日在家过年必吃的一种叫做“牢丸”的食物。
他指着图纸,难以置信会有人不认识:“你可真是糊涂了,牢丸也不认识?”
林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你方才说的我好像有些明白,只是这形状...”
“啊呀!搓不成这么圆也无妨,你只消备些馅料,用面皮包起来就行!”
站在一旁的李白拍拍情绪激动的吴指南,有些好笑地开口:“其实形状倒是不拘,有圆的,也有元宝的,若是阿容还做出其他形状,那便更热闹了。”
吴指南连连应和。
林容看着纸上形似元宝的面食,勉强点点头,心里却在犯难,明明看着就是饺子的样子,却不知这“牢丸”和饺子是什么关系。
总之,林容调研了半个多月,可算明白一点:虽是隔了数百年,但唐朝的过年习俗却与现代没太大区别。
说白了,都是往热闹里办。
四周邻里送来年货,腊肉、冬菜、果子、炒货、点心,样样皆有。
山里人淳朴憨厚,互赠礼物只图个热闹,也不求回礼。
一份野味、几两好酒,最受欢迎的是李白手书的春帖,讨个彩头就成。
除夕前夜,林容凭着在职场中练就的一身策划才能,对竹屋现有的所有物资进行统筹归档,设计好年夜饭的菜品。一早就拉着李白、吴指南二人张罗开来。
李吴二人负责院内屋中陈设,譬如春帖、桃枝、画虎头、书聻字、祈福驱傩,都交予他二人做。自己则搬个木凳,埋头在厨房里,大菜都备好,就细细琢磨牢丸。
林容刚捏成型,正要生火起灶,忽听得院内一声巨响,吓得险些把手中柴禾全丢进炉子里。
不及擦手,赶忙跑出厨房查看。
只见李白与吴指南二人举着根竹竿哈哈大笑,脸上落了些黑灰也浑然不觉,样子实在滑稽。
见林容出来,李白便对着她挥挥竹竿:“爆竿送暖至!”
吴指南也跟着接:“桃枝迎福来!”
林容看他二人都已是青壮年,却还像小男孩一般淘气,不由觉得好笑:“两位大侠这样站着倒像是副画。”
李白知她要打趣,但笑不语,吴指南却好奇,不住发问。
“《二顽童爆竿作诗风雅图》。”说完林容也大笑,转身回了厨房。
吴指南看她俨然一副大人模样,觉得新鲜:“明明是个小女娃,怎么倒像个主事的一样?”
李白倒是笑得开怀,全然不管吴指南的问题,反而打趣他:“阿容一贯如此,早前麻姑在时便是这样。如今有多来了个吴家少爷,只怕她的劳心事又多了十分呐。”
吴指南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抄过竹竿便要和李白一决高下。
院内又是一阵吵闹,自是不提。
年夜饭桌上,林容强行要求李白与吴指南坐下莫起身,自己则往返于厨房与正屋之间,把饭菜一道道布好,又端来一壶新开的酒,取辞旧迎新之意。
几乎是聊几句话的功夫,林容端上来的菜已经布满大半个桌子。
烧鸡色泽油亮,五花肉爆炒之后油花已煸去大半,黑白红绿黄五色俱全的八宝甜饭摆在桌子正中央,蒸腊肉上布着豆豉汤色清透,酸笋火腿炖了汤放在一旁散着热气。
最后是三碗形状各异的牢丸,林容摆上桌子的时候还有些惴惴不安。
“那个...我还是不知道牢丸是什么,问了王婶,学着做了,不知是不是合你们口味。”林容低头搓着衣角,嘟着嘴,倒像是个小孩,“若是不合口味,也不许叫我知道!”
李白哈哈大笑,拉她入席:“难为你有心,做得这样好,我还是第一次见金鱼样的牢丸。”
吴指南夸她:“怪我怪我,逼着小丫头做了这么一桌菜。”
林容转忧为喜:“我还包了三个糖馅的,若吃到了便是运气极好的人,看看我们谁能吃到!”
吴指南笑着起身,端来一碟花椒,往三人酒杯里各放一粒,林容倍感诧异。
唐朝的酒味道与现代酒差异很大,因为发酵不足,常常带着醋酸味。林容用了半年时间才习惯这种酒中带酸的气味,现在又要往杯子里放花椒,又酸又辣,想不到会是什么怪味。
“这叫进椒酒,延年益寿的。真论起来,还该你这个小辈给我们二人敬酒拜年。”
林容狐疑看眼李白,想确认真假,李白抬手又轻轻捻了几粒放入林容杯中:“指南兄所言不虚,这花椒酒喝了可保平安长寿。只是这平日都是元日再进,怎么今天想起来?”
吴指南摇着杯子:“我们三人不日就要远游,年俗便稍赶些想来也无妨。”
林容听了李白的解释若有所思,接着忽地起身,把盘中花椒分成两份,对半倒入他们两人酒杯里,速度极快。
待李白与吴指南反应过来,两人的酒杯中已然漂了厚厚一层花椒,辛辣之味已经浓到在杯口便可闻着的地步。
吴指南性子直爽,正要发作,却见林容喝掉杯里的酒,一脸天真道:“既是如此,二位长辈便多加些,阿容在这里给你们拜年啦。”
李白看着杯子,皱眉一饮而尽,倒过杯子看着吴指南,笑道:“只叫你别惹她,现在可好,给你敬酒拜年,喝还不喝?”
吴指南没想到光顾着占便宜,却砸了自己的脚,指着林容直摇头发笑,掩鼻喝掉了杯中的酒。
独居四年,林容在小公寓里练就了一番好厨艺,年夜饭桌上引得那两人赞不绝口已是意料之中。
吃了一碗酸笋火腿汤,吴指南忍不住好奇:“阿容也不过十四五岁,做饭手艺却了得,不知师从何处?”
林容一下子被问住,她快快总结一下自己现在的人设:十四岁小姑娘,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几次被追杀,身份可疑,平平无奇的作诗做饭小天才。
别说是吴指南,就是自己也不会相信。
明知这种问题回答越快越好,可自己就是编不出理由,屋内暖意不减,她却急出了冷汗。
忽然李白开口解围:“管她师从何处,手艺好不就行了?”
说完加一筷子菜到吴指南碗中,又从自己碗中舀了一只牢丸给林容吃,小声在她耳边说:“这只比其他的轻一些,说不准就是那个糖馅的,你帮我瞧瞧。”
李白神色不变,林容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帮自己解围,心里满是感激,低头夹起那只牢丸,轻轻一咬,糖馅流入口中,唇腔齿颊满是甜意。
李白见她惊喜点头,也跟着笑起来,伸手把她脸颊边碎发理到耳后,便又举起碗吃起来。
吴指南心里却落下疑问,饭吃得登时没了滋味。酒过三巡又开口问林容是哪里人。
李白今日喝酒喝得极快,话也极多,处处护着林容,现在提着酒壶便又要接话,林容抢先:“前些日才记起来,我家在扬州,本是扬州林家幼女,父母不知惹了什么人,全家被追杀至蜀中,偏生我又和家人走散,后来便被捉了,险些丧命。”
“家在扬州...可你那翡翠挂坠却像和田的。”吴指南不肯松口,连着追问。
谎已经撒了出去,林容心里莫名坦然起来,回话声音也大了一些:“这我就不知了,青莲挂坠是家母留予我的,从何而来,是何地方产的,我又怎么知道呢?”
吴指南又要再问,李白却举起酒拦在当中,朗声道:“明日就是新年,我们便不聊这些。既然阿容记起自己是扬州人氏,那我们便去扬州看看,若是找到家人,也是件大好事。”
林容不语,只跟着举起酒杯,吴指南见不好继续盘问,叹口气也跟着举起酒杯。
又几盏酒下肚,林容的酒杯被李白没收换成茶杯,吴指南闷头喝酒,自顾自生着闷气。
李白再开口时已是醉眼惺忪,拍一下桌子,大声开口:“指南兄,你可知我为何处处袒护阿容?”
吴指南也没好气,眼睛也不抬:“我又如何知道。”
李白笑,举着酒壶起身走到吴指南身边,重重一拍他:“我跟你提过幼时有个神仙来李府找我赠笔,你,可还记得?”
吴指南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只回答记得。
李白忽然又极高兴,在吴指南身边坐下,指着林容便醉醺醺大喊:“她就长得极像那仙子!就连记不得家在何处也像,最开始说话听不明白也像。”
他给吴指南杯中斟满酒,又问林容:“阿容...你可曾来过李府找我?”
林容否认:“不仅我没去过,林家人世代都在扬州,便是母亲、祖母也绝无可能见过你。”
李白还醉着,轻笑一声,连连摇头,神色有些悲伤。吴指南却不语,定定看着林容。
烛火曳曳,林容对上他的目光不闪躲,也直直看回去。
李白已醉醺醺伏在桌子上,忽又小声说:“许是知我写诗小成,那仙子又来见我也未可知...”
他的声音神态已是在说梦话,嘀咕的这句只有吴指南听见。
李白崇尚仙道之术。九岁一陌生妇人被赠笔,他便执意认为那是神仙授意,作了几篇诗,倒也名震蜀地,这许多年来李白对那妇人当日所说笃信不疑。
吴指南自小与李白结为好友,自然知道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分量,听他这么说,心里也略有触动。
林容起身,神色如常:“兄长醉了,我们把他送去歇息吧。”
吴指南自知刚才失礼,却见她面不改色,心里也不免高看几分,便点头,与她一道把李白送去休息。
重回饭桌,吴指南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给林容赔不是:“方才是某失礼,还请见谅。”
林容以茶代酒,略一点头,举杯喝尽:“无妨,我知你是好心,也实在是我身上疑点重重。”
吴指南重重叹气:“确实,我十岁便与家父行商,自认阅人无数,却看不透你这个小女子。”
林容笑笑,坦言:“有些事我现在还解释不了,但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你大可放心。”她又忽然看着已经熟睡的李白:“兄长为人豪爽,正要你这样的大哥在身旁才好。”
吴指南低头笑笑:“太白从小便任侠狷狂,行走于旁郡之间,好结友,好喝酒。若是此番去扬州找不到家人,日后你在,我也好放心些。”
“真不知你是何用意,一会像要赶我走,一会又说我在你好放心。你与他一起长大,若说未来,自然也是你在他身边更久,却句句都是别离。怎么?现在不怕我害你的太白兄了?”
吴指南哈哈大笑:“到底是小孩,哪有不散的筵席呢?他待你不同,你也真心对他好,我自然都看得出来。你若是再长几岁,按他的性格,明日便要启程去扬州提亲了!”
林容脸上忽然烫起来,似懂非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吴指南却笑笑,没事一样敬她一杯酒。
林容深知李白性格太过粗放,不拘小节是好事,也是坏事。
行走江湖之间,暗箭难防,纵使他武功盖世,若是没吴指南这样一位良师诤友,怕会寸步难行。
至于吴指南说的另一件事,自己现在还不能多想。
或者,不敢多想。
心结已除,两人又聊了些李白幼时趣事、蜀中风貌,直至天明。
过了十五,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三人挑个好日子便启程开始漫游,竹屋暂交与王猎户搭理。
沿着长江一路轻舟快船,转眼三人已至荆门,再往前便是楚地。
长江水流湍急,停舟靠岸休整,李白回望蜀地忽又诗兴大发,借着船尾,排出纸笔来,提笔便写下那篇曾经出现在林容考卷上的《渡荆门送别》。
高三时,就因为句型相近,林容被“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和“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折腾了好久,翻来覆去记不住,几度成了她的噩梦。
如今站在这位作者身旁,望着长江水,她却被最后一句“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戳中心事,落下泪来。
这个时空,她甚至连故乡水也不敢想。
李白和吴指南两人不理解她落泪的真实原因,只当是她想家,一个好言劝慰,一个变着法子逗小姑娘开心。
来到唐朝这半年,林容经常在想现实中的自己。
按一般穿越文、穿越剧里的套路,现实中的林容应该是以植物人的状态在医院躺着,家人在身旁每日以泪洗面,而自己早早就成了家里的负担。
她转念一想,这样反倒还是好的,若是直接在现实中蒸发,生死未卜,爸妈不知道又要怎么着急。
三两次幻听已经把她弄得神情恍惚,也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却说长安城内,那个华服女子对着张画满表格、轴线的皮纸反复推演。
“按点应该是要出蜀了,怎么又转水路去了荆门?”
身边一个小宫人低头回答:“公主神机妙算,许是那李白一时兴起,想走水路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公主一言不发,捏着手中的水晶圆片一言不发。
自最初起,李白一举一动都未曾跳出自己推算,近日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他的行为屡屡超出自己意外。
“殷池。”
“属下在。”殷池抱拳立在堂前等候吩咐。
“安排一下,我要去洞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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