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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是夜,月朗星稀,院子里静极了。
梳洗后,沈明洛抄了本书靠着桂花树随意地坐下。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页,没翻几下,就又把书合上,随手扔在地上。
心烦意乱的,睡不着。
自三年前离开青陵宗那日起,她便一日不得安眠,时常在睡梦中无端惊醒。
在地府时,靠着孟婆每日一碗安神的药汤才有了夜夜安眠。
黑白无常还曾拿这事儿开过玩笑,说实在不行去半石山捉条鯩鱼给她煮汤喝。
沈明洛那时还不懂是什么意思,过了两三日才明白过来。
——《山海经?中山经》有载:「来需之水出于其阳,而西流注于伊水,其中多鯩鱼,黑文,其状如鮒,食者不睡。」
沈明洛胡乱地想:难道真要去趟半石山钓鯩鱼?可半石山离这儿还挺远的,来回一趟鱼怕是都不新鲜了,拿来炖鱼汤就不香了……
“阿洛姑娘怎的还没睡?”宁珩之拍了拍她的肩头。
“睡不着想鱼汤呢……”沈明洛无精打采地说,“宁山主这么晚出来做什么?打坐修炼?”
“方才有人扣门,送了件东西过来。”宁珩之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请帖,递了过去,“来人自称青陵宗弟子,我便拿来给你看看。”
那是一封红底的请帖,正中“青陵”二字圆滑而不失风骨,一看就是青陵宗掌门沈原所书。
「送呈坐望流云山宁珩之山主启:
谨订于九月初五于青陵宗略被薄宴为小女庆弥月之喜。
沈原恭候。」
“他……何时续弦的?”沈明洛颤抖着问。
“两年前,娶了粤山掌门独女陈宛——阿洛你……”宁珩之话未说完,面前的沈明洛毫无征兆地,流下两行清泪来。
“他怎么敢!”沈明洛高声地道,把请柬摔到宁珩之怀里。
她又将左手的袖管狠狠往上一推,“你看看我!我都尚且如此,他怎么敢再……”
沈明洛的左手手腕处,有一道疤。
那疤痕如蜈蚣般横卧在如玉般的肌肤上,突兀非常。
宁珩之捧住沈明洛的手,只觉得揪心,“这是……”
“沈原划的。每年生辰日他便会在这划一刀,取一碗血。”她含笑着,几乎带了几分疯癫的意味,“我只有每年生辰日才能见他一回……回回都盼着他来,真是傻得可怜。”
宁珩之不知该怎样劝,更是觉得不必劝。
他未曾经历沈明洛所经历过的,就算经历了,也未必会同她心意相通。
他没有立场去劝沈明洛放下,同样,也没有立场与她同仇敌忾。
宁珩之只是珍之重之地将她的袖管拉下来,“陈宛再不济也是一派掌门之女,沈掌门不敢妄动,你且先放宽心。”
“你说的有理。”沈明洛听了这番话,鬼使神差般的安静了下来,而后没头没尾地问道:“宁珩之,你知道楚清云是谁吗?”
“楚清云?”宁珩之诧异道,“她乃青陵宗第二十六任掌门,是你娘亲。”
娘亲?
沈明洛不可置信:楚清云是我的娘亲?为何师叔师姑从未对我提起过?我问起来,也只是含糊其辞?
她想起——“诸天神佛在上:弟子楚清云愿以身、以血、以三魂七魄换吾儿魂魄归体。”
楚清云神魂具散,原是为了我么……
如此说来……娘亲,我是见过你的。
“娘亲。”沈明洛喃喃道。
就在这时,她的木簪怦然碎裂,其间飘出一丝微弱的魂,费力地飞到沈明洛的颊边,亲昵地蹭了蹭,而后心满意足般地……散了。
“原来,我娘一直都在啊。”沈明洛笑中含泪,“宁珩之,我也是有娘亲庇佑的。”
“对。”宁珩之环住她,“娘亲会一直一直护着你的。”
沈明洛再也绷不住,抱住宁珩之,泪如雨下地大哭。
遮着皎月的云四散开去。
日上三竿时分,听雨才从被子里诈尸似的坐起来,甩了甩脑袋,揉着眼睛就顺着饭香味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
“师兄早!”
闻风一回头,见到听雨这幅倒霉样子,脱下外袍丢了过去,嫌弃道:“穿个里衣就出门,也不怕丢人。”
“山上就仨人,还都是男的,能丢什么人?”听雨边小声嘟囔边慢慢悠悠地把袍子披上了。
“那是从前。”闻风一刀将案板上的鱼劈成两半,开始刮鱼鳞,“如今阿洛姐姐也住这儿了,你注意着点儿。”
“那阿洛姐姐现下也不在这儿嘛……”听雨猛喝了一大口粥,含糊不清地说。
“你啊,迟早‘死于安乐’。”闻风道,“十日能有九日早起出门就穿个里衣出来吃饭,不论春夏秋冬你都这样。盛夏时节我也就不说什么,现下都要入秋了,早晚是最冷的,别仗着自己年纪小身强体健的就瞎折腾,以后老了有你受的。就说上个月,你贪凉,用凉水泡脚,就过了两三日就咳嗽还……”
“师兄你别念了!你一唠叨我这脑袋能大个两圈儿!”
听雨求饶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就收了神通吧!”
“我不过就提醒你几句,怎么就唠叨了?”
鱼鳞刮干净了,把鱼肉放到盘子里,又倒了些米酒,放些姜,闻风便去洗手,“晚上吃清蒸的。”
“清蒸就清蒸呗,少放盐啊!上次差点就被你咸死!”听雨喝完最后一口粥,舔了舔碗底,“对了,师父和阿洛姐姐呢?怎么没看见他们俩啊?是在藏书楼还是后山?”
“都不在。”闻风道,“我一早起来去藏书楼打扫,藏书楼内空无一人,打扫完去后山钓了一尾鱼,也未在后山看到人。”
这就有些奇怪了……
宁珩之平常起的比闻风早半个时辰,不是在藏书楼看书就是在后山练剑下棋。
一早上没见着人,人会去哪呢?
“师父该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听雨一本正经地道。
闻风对他翻了个白眼:“你离家出走还差不多——阿洛姐姐怕是还睡着,我给她送碗粥,起了就能吃。”
说罢打开手边的食盒,盛了碗白粥再配上碟小菜,提起食盒往外走去。
“师兄我也去!诶,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啊!”
沈明洛双手环着宁珩之的手臂,睡得正香甜。
宁珩之醒了多时,扯不出手臂,只好闭目养神。
房门虚掩着,并未彻底关上,能从缝隙间窥探到房中景象。
闻风轻轻敲了两下门,把食盒放下,“阿洛姐姐,饭给你房门口了记得吃啊!”
“师兄你也走的太快了!我差点就追不上——诶呦!”
听雨这倒霉孩子,气喘吁吁地赶上他师兄,习惯性地把头往闻风肩上放、把人往闻风身上靠。
闻风刚起身,脊背还未挺直,这么来一下,就带着听雨往前扑,差点摔了个脸着地。
可怜的食盒被两个人这么一压,四分五裂,连带着那尚在冒着热气的白粥也一并遭了殃,倒了一地,还把小菜糊上了……
沈明洛听到这阵动静,换了个姿势扒着宁珩之,出声说了句“吵”,嗓子还带着几分沙哑,黏黏糊糊的,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闻风、听雨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师父向来不近女色,山上跟个和尚庙似的,就连上后山钓鱼都只能钓到雄的……
怎么就和阿洛姐姐结识不到三日就同睡一张榻了呢?
难不成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许终身”?
这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就是不一般啊……
“你俩怎么摔了?疼不疼?”沈明洛从床上站起,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把这俩倒霉孩子拉起来了,又揪着他们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受什么伤后才把收了爪子。
身后宁珩之开口道,“姑娘昨夜休息的可还好?”
沈明洛伸了个懒腰,“好着呢,许久没睡得如此安稳了——对了,你怎么会在我房间?又怎么会睡在我的床上?”
“你昨夜哭累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一直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我挣脱不开,只得如此,失礼之处望姑娘海涵。”
宁珩之说着,将毛巾过了水后递给沈明洛,“我方才想起,我派有一物,名为‘溯回镜’。将贴身之物置于镜上,便可映出人之前尘往事。”
“前尘往事……”沈明洛将毛巾摊开敷在脸上,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梦境里楚清云头上确实有一支木簪,与昨日碎的那支一模一样,或许可以用它解开心中一部分疑惑。
“碎片可以吗?”沈明洛问。
“可以。”宁珩之道,“贴身之物皆可——闻风、听雨,你们去将桂花树前的木簪碎片尽数捡回来。”
两人齐声应了句“弟子明白”,就要行动,沈明洛懒洋洋地说了句“等会儿”。
而后将敷在脸上的毛巾拿下,胡乱地抹了几下,“烦请先把地收拾干净。”
“要不是你们俩如胶似漆、交颈而卧我们又怎么会被吓到啊!”听雨抱怨道。
沈明洛:“你怕不是连春宫图都没看过吧?”
“对……对呀!怎么了?”
“那就对了,春宫图都没看过的小子能懂什么?”沈明洛慢悠悠地道。
“这么说来,阿洛姑娘看过?”宁珩之道,眼里带了几分玩味。
“看过,一醉死鬼硬塞的,说是什么‘当世名家所作、受万人追捧的珍藏印本’,实际无聊得很。”
沈明洛道,那语气像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之事。
“枉死城内采花大盗、风流成性之人遍地都是、花样繁多。还有人专门辟了一处地方,专供他们露天席地行事。据说是用来比较时辰长短、花样多少的……同孟婆姐姐去买衣裳的时候次次都能碰见,也是习以为常了。”
沈明洛说完,宁珩之、闻风、听雨都烧成了虾子……
闻风、听雨是彻底信了昨夜他们师父同阿洛姐姐清清白白……
于是两个收拾地面收拾的更卖力了,没事儿做的那个去取溯回镜了,面色如常的那个出门去捡木簪碎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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