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天光

　　龙舟赛虽风靡，但场地受限，也只有两场，一场在曲江，另一场则在贴着城墙南脚跟的湛江。
　　但马球赛就不同了，到底是燕京老传统，更得人心，因而大大小小的马球赛有数十场，错落分布在燕京各大空地上。
　　秦姝要带唐颜去看的，就是最大的一场，位于骊山脚下，皇家围场。
　　皇家围场，原本是用于给各位皇子练武考校之所，不过世家大臣的子弟也可以前来练习，后来也用于承办诸如清明蹴鞠大赛，端午马球大赛这样的比赛。
　　当然，仅限贵族。
　　浓绿的青草漫铺开来，融入错落的白桦林中，其后则是夏日浓墨重彩的骊山。
　　围场边缘已经已经布置了许多座位，搭上半米的高台，拉了帷幔，中间由三五张屏风围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每个座位相隔不远，但若低声交谈，还算隐秘。
　　唐颜头上簪着一朵粉嫩嫩的牡丹，还插着了一支活泼的虎头簪，坠下来一串可爱精巧的小粽子，身边也带了个虎头虎脑，看着就不大聪明的丫头。
　　“阿颜！”秦姝绕到屏风后，被唐颜粉粉嫩嫩的打扮迷花了眼，抬手轻抚唐颜发间的豆娘簪，笑意更浓了，“我就觉得，你戴这个肯定好看！”
　　“阿姝戴着的也好看。”唐颜也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绉纱的蜘蛛，细长的蜘蛛腿还跟着晃了两晃。
　　秦姝笑眯眯地坐下，“听闻南方的端午都是龙舟赛，想来你还没见过端午的马球？”
　　蓉城马球场上的风云人物——唐虞，也就是此刻的唐颜，端起茶盏来，矜持地笑着点头。
　　秦姝很热情地同她介绍，“着白袍的是豫王带的一队，着黑袍的是三皇子带的队。豫王的爷爷是先帝的弟弟，他爹二十来岁就去了，豫王袭爵的时候不过五岁，好在家里简单，陛下还挺照顾他，也就他敢同皇子打擂台了。”
　　唐颜并没有关注球场上的热身的骏马和英姿飒爽的少年，只侧着头，认真听秦姝的介绍，一双秋水明眸全然落在她身上，挪不开眼，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秦姝说完，微微转过头去，碰见唐颜的目光，破天荒地有点害羞，抿着嘴笑了。
　　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只是控制不住地想笑。
　　她头一回意识到，这个朋友，与霜霜不一样，与长安也不一样。
　　是个能完全让她柔软下来的，朋友。
　　许是，她长得太好看了些。

　　热身还有好一会，唐颜开始慢慢讲述蓉城的风俗，秦姝的目光被不自觉地吸引去。
　　她声音低低的，不如普通女子那样婉转清脆，不像霜霜那样如同清风拂面，不像长安那样如同千军过境，仿佛与自己的心跳处在同一个频率上。
　　使得今天的心跳格外有力。
　　秦姝眼睛很大，生成桃花状，认真看着一个人时，其中的纯真热切毫不掩饰，总容易叫人觉得，她满心满眼的都是你。
　　唐颜就这样觉得了。
　　她也不管自己说道哪，心里已经在盘算着何时提亲的事了。
　　“嗯？”秦姝卷翘的睫毛迷惑地扇动起来，“端午提亲？这么热闹吗？”
　　唐颜手心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对上秦姝的眼睛，又仿佛被烫到了一样，迅速移开，仗着蓉城天高路远，信口堵上自己失心疯说漏嘴的话，“嗯，仲夏端午，飞龙在天，诸事大吉，自然是提亲的好日子。”
　　这……倒是与燕京大不相同。
　　燕京的端午热闹，各家都出门上街赏玩，家里都没人，提什么亲？
　　“不得不说，到底是离得远，你们蓉城的习俗可真够奇怪的。”秦姝却是信了。
　　不是她天真好骗，实在是前几日读了三叔那得来的断案集，南边叶喻城有一处小村落，奉行人死后，全村分食其尸体。村子处在深山老林，少于外界沟通。有乡民上山采药时，不慎坠落，被这个村子的人救了，醒来就看见一村子的人围着大坑吃人，差点没给吓厥过去。战战兢兢抖落个小身板，回了城中便报了官，至此，这座小村落才被发现。
　　当地县令心有余悸，将一村的人都押起来，上书刑部。秦三爷审查案卷时却觉得，到底是蛮族，未经开化，便免了牢狱之灾，只让改了这样很“不守礼教”的习俗。
　　秦姝的世界观在她三叔的断案集中不断被重塑，端午提亲实在算不上什么。
　　一声锣响，两人不再窃窃私语，把目光投到马球场上。
　　各色的骏马入场，马腿上结实地缠着一圈圈的绷带，平日飘逸的马尾被用彩线编成可爱的小揪揪，扎在屁股后面。
　　两队对峙，随着开赛的锣声响起，藤木马竿高高扬起，绘制了七彩纹样的马球转动着飞驰，带起刚修剪过的草汁清香，向球门冲去。

　　来观马球的，男女客都有。男子大可肆意欢呼，女子们却大多带着帷帽，正襟端坐，几乎没有一点小动作。
　　秦姝觉得，那帷帽大概是遮住了她们被汗水斑驳的妆容。
　　她手边高高堆了三个方形引枕，这会手肘撑在上面，抵着脑袋，素兰在后面轻轻扇着风。丝滑的广袖轻纱衣滑下，露出一截莹白漂亮的素腕。她手上不戴首饰，倒比素兰白檀的手上还要干净。
　　原先也是戴的，小时候带着金银平安锁倒没什么，长大些要换上翡翠玉石时，却是带一个碎一个，不出一个月，指定是要摔碎的。
　　反正秦姝不讲究这些，干脆就不戴了。
　　唐颜见她几缕发丝蜿蜒黏在颈上，一双硕大的桃花眼阖了一半，大概是热得不太舒服，便转身与身后那个呆头呆脑的丫头低语两句。
　　那丫头大概天生少根筋，没有半点瑟缩，一脸认真地与高台下面候着的小侍说了，又一脸认真地回来，站定在唐颜身后看马球。
　　不过这认真严肃的模样却很能唬人，仿佛是哪家高门大院里出来，很守规矩的丫头，小侍忙不迭跑开。
　　不多久，端着两碗冰碗过来了。
　　“阿姝，用点冰碗吧。”
　　秦姝早上吃得有些撑，连桌上放的冰镇过的水果都没什么兴趣，不过冰碗一上来，红彤彤的含桃甜酱渗入碎冰里，莫名让人有了食欲。
　　她挖了一勺，嚼了三两口，碎冰在口中咯吱作响，随后滑入喉咙，冰冰凉凉地传遍全身。
　　“唔——”秦姝长叹一声，“阿颜真是贴心啊！”
　　唐颜笑道，“别吃得太急，伤身体，在口中含着，过两三息再咽下去。”
　　秦姝点头，并很听话照做了。
　　叶霜霜要是在场，大概会被气得脑仁疼。
　　她念叨了这么些年，还不如人家一句话好使。
　　“阿颜，关于你那日的来信，”秦姝看得出来，唐颜的注意力此刻也不在马球赛上了，干脆聊起来，“我原想回信的，又怕信里说不明白，就攒着今天一起问了。”
　　说的正是唐颜拒绝出席避暑宴的事。
　　“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或是侯夫人不肯放你出来？”
　　庶女通常是处处受制的，三房里的秦烟就是如此，陈氏巴不得把她锁在房里，连自己同她走近了都不乐意。
　　更何况京中想去避暑宴的贵女有多少，而能去的不过是几个顶级世家里顶级的贵女，人数左右超不过三十，甚至连秦芮都不够身份。唐颜若以武安侯府庶女的身份去了，就算再低调，麻烦也不会少。
　　只怕阿颜也不敢与侯夫人说明，她与自己的交情。
　　唐颜没想到还绕到这事上来了，一时呆愣着没说话。
　　秦姝想了想：“我家有个庶妹，叫秦烟，我让她给你发帖子，邀你去清虚观小住几日，你则扮做我家远房的表妹，与我一起去赴宴。”
　　那还了得！那不就扎在贵女堆里了？
　　唐颜赶忙摇头，“不是的，我，我的身份……”
　　“你不用担心，长安又不是不知道，她并不在意这个，”秦姝道，“京里那些掐尖好强的小姐们很不好相处，我不希望你到了燕京，却交不到几个知心的朋友。”
　　不知为何，阿颜让她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要把这个人保护得安然无虞。
　　“再者说，叫你去也不是为了应付交际，你若不喜欢，就看看盛京周围的美景，免得成日闷在家里。”
　　色令智昏。
　　唐颜被那一双黢黑晶莹的眼睛看得魂都没了，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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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泉宫外广场空地上，几个活泼好动的宫妃宫女绑着衣服，也分成了两队打马球。周围围了一圈好凑热闹的内廷女子。
　　长安同皇后请完安出来，同喧嚣热闹擦肩而过，直奔东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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