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半生诺【三国】

　　家庙上，太夫人领众人祭拜。洛城看着孙权和孙策为他们的父亲进香，两人都手持三柱长香，举过额头，对着孙坚的牌位拜了又拜，孙策全程肃静威严，孙权则闭着眼睛念念有词，话说完后，嘴唇往上扬了又扬。

　　之后洛城也有样学样，祈祷这位不曾谋面的公公在天之灵保佑孙权一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拜完家庙后，孙权又带洛城见过府中各人。

　　太夫人坐在席上后座喝茶，孙策坐在她旁边服侍。

　　其余诸人都主动来到洛城跟前笑脸相迎。

　　昨日那位带着两位小孩子的夫人是孙策的正妻李夫人，她薄施粉黛，发髻端庄，笑起来温婉贤良，说话带有明显的中原口音，洛城很尊敬她，低头唤她“大嫂”。

　　李夫人忙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木匣，对洛城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自作主张做了一副步摇，想来你以后会用到。”双手已经将木匣捧给洛城。

　　洛城也双手接过，不住地说，“多谢大嫂。”

　　李夫人的女儿名叫孙朝颜，五岁，儿子叫孙绍，三岁；两个小孩子都站到洛城跟前，乖巧地喊“二婶娘”；孙策还有三位妾室，孙权只称她们为潘姬、吕姬和杨姬。

　　潘姬和吕姬都有孕在身，洛城体谅她们，让她们不必拘礼，离近时闻到这二人也不知是哪位身上香味刺鼻。

　　洛城发现眉目清澈的杨姬似乎眼熟，才想起她就是昨晚把孙涵衣带去睡觉的那个红衣女子，洛城和她相视一笑。

　　孙权又说，“我三弟四弟都随舅父在外领兵，大哥没让他们回来，等他们回来时我再让他们来见你。”

　　孙策在一边高声说，“他们两个倒无所谓，最重要的可是涵衣。”

　　在众人的笑声中，孙涵衣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上来拉着洛城的手，昂首说，“二嫂嫂，你喜欢我们家吗？我们家的人都不敢惹我，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二哥欺负你，我也敢打他。”

　　孙权笑着拍她的脑袋，委屈地说，“我哪敢欺负你二嫂嫂啊，都是她欺负我。”

　　孙涵衣顺势说了句，“那是你活该。”

　　众人都大笑起来。洛城蹲下牵起涵衣两只小手，问她最喜欢哪位哥哥，低头时发现这小女孩指甲里竟然还有泥巴，便怜爱地用手绢细细给她擦净。

　　孙涵衣思考一下才对洛城说，“我原来最喜欢二哥，但是你一来我就最喜欢你了。”

　　太夫人把一切看在眼里，笑着对孙策说，“看来涵衣和洛城很投缘呢。”

　　孙策也赞同，“这位弟妹一来，我们阖家上下都不一样了。”

　　回房后，孙权对洛城说起妹妹涵衣，“七年前我父亲去世时，涵衣还在襁褓，这些年她跟着我们四处漂泊，母亲又对她多有娇惯，把她惯得顽皮的很，脾气又坏，以后她若是来闹你，你能躲就躲吧。”

　　洛城皱眉道，“我瞧你真是不懂女孩儿家的心思，你妹妹明显是缺少亲人陪伴，所以一见到谁就黏着谁。”

　　孙权有些不解，又有些不服气，“谁说我不懂女孩儿家的心思？”

　　洛城瞧他那有些傻气的样子，低头浅浅一笑。

　　孙权想起一事，便问道，“送亲的队伍明早要回山阴去了，要不要让你弟弟再住几天？”

　　洛城从错觉里忽然苏醒，弟弟虽然和她一起来吴郡，但他和小荻不一样，他只是过来送她，她安顿好了，他便要回去的。

　　谢承人在吴郡，对她至少是一个安慰，她会觉得自己只是来吴郡做客，得空就能回山阴去，可是他一走，她就要独自面对被遗弃在吴郡的冷酷现实了。

　　洛城思乡心切，加上不舍与谢承分别，惆怅掉下泪来，“怎么这样快呢？”

　　孙权见不得她哭，忙过来把自己的怀抱给她，提议说，“你要是不舍得他，就让他留在吴郡读书也好，我去安排。”

　　洛城想，这样虽好，可是父母亲由谁陪伴呢？

　　她躲在孙权怀里擦干眼泪，克制情绪然后说道，“还是问问他的打算吧。”

　　午饭后，孙权带洛城去客舍找谢承，府中各人见到洛城皆称“谢夫人”，走过前院，又见孙涵衣不知从哪儿跑过来。

　　洛城张手迎她，弯腰问，“你吃饭了没有？”

　　孙涵衣点点头，上来牵住洛城的手，“二嫂嫂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吧。”

　　孙权插话说，“你二嫂嫂要去看她弟弟，你别添乱了。”

　　孙涵衣哼了一声，转头向洛城道，“我知道，二嫂嫂的弟弟是谢承对吗？”

　　洛城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孙涵衣得意地说，“我刚才去找陆绩的时候知道的，谢承跟陆绩一起玩呢。”

　　谢承来吴郡才一天，就交到一位新朋友——吴郡有名的神童陆绩。

　　洛城由涵衣牵着去找谢承，孙权跟在她们身后，穿过一条甬道，洛城看到有四位文士在一片树荫底下做笑谈。

　　谢承就在其中，另外三位分别是：青蓝衣衫、与谢承身高差不多的宽额少年、昨天在婚礼上念颂词的那位胡须花白的长者、还有一个脸庞稚嫩、却颇有智者风度的小孩。

　　孙权在一旁为洛城一一介绍，“宽额少年是大臣顾雍的儿子顾劭，昨天念颂词的长者是江东第一谋士张纮、小孩是前任庐江太守陆康的幼子陆绩——别看他只有10岁，已经被大哥拜为上宾了，而且他还是顾劭的舅舅。”

　　涵衣突然大喊一声“陆绩！”就松开洛城的手跑出去了，陆绩看到她来，调皮退到张纮身后躲藏，藏好了还不忘歪头出来看，涵衣眼疾手快，围着张纮转了一圈，伸手抓住了陆绩，两个小孩一起开怀大笑，看来这是他们之间一个特别的游戏。

　　四人过来给孙权和洛城行礼，张纮向洛城夸奖谢承，“夫人这位弟弟真是博闻强记，见识过人，不负令尊大人明达令才之名，说是青出于蓝也不为过。”

　　谢承在旁边只是抿嘴笑笑，看来已经懂得谦虚，对这种场面话不那么看重了。

　　洛城腼腆笑道，“先生过誉了，小弟阅历尚浅，比不得吴郡诸位才俊。”

　　张纮望着面前这对新婚夫妻，称口赞扬道，“公子与夫人珠联璧合，真是羡煞吴郡众人。”

　　这番奉承颇合孙权心意。

　　张纮又向孙权道，“想必公子与夫人要和谢承有事相商，我等暂且告退了。”说着便领陆绩和顾劭离去。

　　孙涵衣在他们身后跺脚喊道，“陆绩你别走。”

　　陆绩回头向她说，“此地留你不留我，你若想跟我一起玩，只能你跟我走。”

　　孙涵衣踩着小碎步哒哒哒地就追陆绩去了。

　　洛城与孙权在后面瞠目结舌。

　　谢承上前问洛城，“姐姐在将军府住的还习惯吗？”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仿佛他们在山阴谢府讨论今天让厨房做什么菜吃那么轻松自在。

　　洛城知道弟弟是真的关心着她，但是很明显，他不了解她即将要和一大家子陌生人一起生活的处境，世上的男子无法体会这种处境，即使赘婿也不能。

　　碍于孙权在旁边听着，洛城便说，“府中众人都待我很好。”

　　孙权听她语带迟疑，便知道她心头有乌云。他向谢承问道，“你姐姐舍不得你明天回山阴，你要不要在吴郡多待些日子？陆绩顾劭他们都希望和你一起读书呢。”

　　谢承笑了笑，向孙权摇头拒绝，“还是别这样为好，我姐姐嫁给了你，总不能我谢氏一家老小都托付给你。再者，我若待在吴郡，谁来侍奉家中父母？”

　　洛城发现自己这位弟弟有时竟比她懂事得多，她很是欣慰，将来兴盛谢氏门楣，就要看谢承了。

　　洛城不断嘱托他，“好好读书，但也不要累坏了；在家喝酒可以，在外可不要喝醉了；要听父母亲的话，不许惹他们生气；我之前的侍女小茉嫁为人妇了，你有空去看看她；山阴如果不太平，一定要写信让我知道——”

　　谢承听得直捶头，“姐姐你少说两句吧，母亲都没你这么唠叨。”

　　洛城生气往他手上狠拍一下，孙权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洛城又加了一句，“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可能赶不上送你。”

　　孙权的手落在她肩上，劝慰道，“好了夫人，别费心了，谢承可以好好支撑谢家。”又转头向谢承说，“要是有什么难办的事，就让人送个信过来。”

　　谢承点点头，收起刚才的不羁态度，认真说道，“姐姐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着凉，要是生病了就好好吃药，还有，生气了别闷在心里。”

　　洛城被他说得快要哭了。

　　孙权又拍拍谢承的肩膀，“你姐姐一切有我。”

　　晚上回到房里，洛城想起早上祭拜家庙时的事，便好奇问孙权，“你上香时念念有词说了些什么？”

　　孙权眼皮朝下，只是低头喝茶，洛城猜他是不好意思说，于是上前撒娇求他，“你小声告诉我啊。”

　　孙权望着她期待的眼神，便放下茶杯，贴在她耳边小声私语，“我向父亲说，我和我所爱之人成婚了，希望他保佑我们——恩爱到老。”

　　洛城听罢，满足地点点头。

　　孙权拉住她问，“你呢，有祈祷什么吗？”

　　洛城如实禀告，“我希望他保佑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孙权听了却不乐意，“光保佑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啊？”

　　洛城耿直道，“他是你的父亲啊，他在天上都不认得我。”

　　孙权被她一句话逗得哈哈笑起来，看着洛城在灯下的样子，他的心仿佛随着烛光不断摇曳着。

　　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闯入两人耳际。

　　孙权眉头一皱，抬头望过去，只见涵衣手里抓着一只小泥人跑了进来。

　　身后紧随一位慌乱的侍婢，侍婢追上涵衣后，不住地向孙权和洛城赔罪，“姑娘说要来找夫人，我跟不上她。”说着一把抓住涵衣，往门外拖去。

　　涵衣哇哇地哭了，洛城忙站起来制止。

　　侍婢解释说，“太夫人交代，无论如何要把姑娘从夫人房里带出去。”

　　洛城抬手说，“罢了，让姑娘在这儿待一会儿吧，你先回去。”

　　孙权也不发话，侍婢只好遵从洛城的意思，独自退出去。

　　孙涵衣立刻恢复了笑脸，把手上的泥人捧给洛城看，“二嫂嫂你看，这个泥人跟我像吗？”

　　洛城低头看去，一个丑八怪模样的小泥人躺在涵衣的小手上，便笑着说，“我们的涵衣姑娘会哭会笑，跑得又快，这个小泥人怎么能跟你相比呢？”

　　孙涵衣却撅起了嘴，忿忿地说，“陆绩骗人，他说他捏的是我。”

　　孙权在一旁听着，冷笑一声。

　　洛城哄着涵衣，“那你明天也捏一个陆绩好不好？给他捏成歪鼻子、斜眼、瘸腿。”

　　涵衣仿佛想象到了成品的样子，嘻嘻嘻地笑出声来。

　　孙权几次插不上话，气得抓起佩剑去院中练剑去了。

　　洛城把涵衣手上的泥人拿开，又让小荻端一盆水过来，一边给涵衣洗手，一边教导着，“泥里边有好多小虫子，你手上沾满泥巴，小虫子就会跑到你嘴巴里去，然后让你生病、肚子痛。”

　　孙涵衣乖乖地让洛城给她洗手，安静下来很快就打瞌睡了，她靠在洛城身上睡着后，洛城招呼小荻把涵衣抱回太夫人院里去。

　　过了一会儿，孙权拿着剑回来，衣服和头发上都是水，洛城拿起桌上的手绢细细给他擦脸，还疑惑地问，“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孙权把剑放在身后的案上，拉着她的手腕说，“夫人，这是雨，不是汗！”

　　洛城莞尔一笑，“不下雨你都不知道回房啊？”说罢转身将手绢放回桌上，再转回身看孙权时，竟和他迎面相撞，险些倒地，孙权连忙扶住她。

　　他低头对她说，“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洛城便问，“何事？”

　　孙权的喉结动了一下，忸怩道，“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也要以我为重，不许冷落我。”

　　洛城白了他一眼，想把他推开，居然没推动，便在他怀里取笑道，“跟自己的妹妹捻酸吃醋还不够，还想跟自己的孩子计较？堂堂江东的少将军，也不怕外人笑话。”

　　孙权却嘟囔着，“我管外人做什么，我眼里只有内人。”

　　屋外风雨交加，瑟瑟冷风往房里吹，洛城还没喊外间的小荻进来关窗，孙权就已经走到窗边了。合上窗的瞬间，外面的风加速涌进来，把房里的烛灯吹灭了。

　　眼前漆黑一片，犹如当时蒙着盖头在船上，洛城下意识喊孙权，话未出声，孙权已经在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

　　远方隐隐传来雷鸣，令她想起他之前写的信，“冬雷震震，夏雨雪……”

　　她想将信中字句完整默读一遍呢，孙权却结结实实地搂住了她，在急促的呼吸缠绕下，他闭着眼在她双唇之间印上密密麻麻的深吻，气息随着亲吻力度的加剧愈发狂野。洛城的思绪凌乱完全没了主意，又觉得喉咙发涩，被他压制得有些喘不过气，于是手抵着他的肩想让他停下。孙权感受到她的求饶，暂且移开他覆盖过来的双唇，伸手捧着她羞红的腮边和倔强的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气，意犹未尽地望着她的脸发笑。洛城还没有调整好呼吸，他热切的气息又难以自抑地游走到她腮边以下，在她细柔的脖颈上忘我地亲吮着。洛城招架不住，整个人被他汹涌滚烫的气势层层包围，四肢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酸软无力，完全动弹不得。

　　两个人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暗夜，孙权喘着粗气松开她。他一边调整呼吸，手指还不断在她脖颈上摩挲着他刚才留下的吻迹，又附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还能走吗？”不等洛城回答，他已经把她环腰抱起。她被他托得比他还要高出一头，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担心自己被夜风吹走，害怕地勾着他的脖子，直到孙权弯腰把她放在了被褥上。

　　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这下她不会被风吹走了，但是她又羞又慌，孙权又在她耳边问，“怕不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