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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君上?”
阿续略感吃惊,并下意识退了一步,腰贴上柜台时,少年还伸手帮她挡住棱角,地方逼仄,他的手几乎就贴在她腰上,而他还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阿续脸一热,不自在地挪开两步,略带警惕地盯着他:“真是他?”
少年笑眯眯地点头,视线聚焦在她脸上,一瞬不眨,又显肆无忌惮。
阿续被看得难以招架,匆匆丢下一句“你等等”,便落荒而逃,几步进了里间院子,扯下腕上的奎珠便扔进墙角的石槽中。
石槽里外都覆着厚厚的青苔,旧得有些年头,歪歪地卧在泥里,如此里面灌满也只汲着半槽水,水面还稀稀拉拉躺着几片微焦发黑的碗莲叶子。
就是真焦。
阿续双手一并捏了个诀儿,一道腾着金色火焰的符箓便打进石槽中,又有半片叶子遭了殃,瞬间瑟瑟发抖。
显然火苗撩叶子是常事,半死不活乃算坚强。
水面微澜,很快出现了一张大白脸。
那是一张刮着三层粉腻的瓜子脸,一双描着长挑眼线的狐狸眼正眨呀眨呀,七分勾魂,三分渗人,而眼部以下被一柄大红圆扇遮住,不见真容。
一打照面,阿续还没开口,水中之人便尖着嗓门低斥:“说了多少回,别拿你家猪槽与妾身通灵!把妾身这张脸放猪槽,你恶心不恶心!”
阿续习以为常,不睬她的抱怨,只道:“不是……你先告诉我,现在是啥情况?招呼都打,就把……”
嗯?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正准备问,但见少年已倚在门边阴影中,他静静地看着她,唇线抿直,没有笑的时候,他锋芒尽显,依然很惊艳,如藏身暗夜的美修罗。
但几乎在她看向他的同时,他表情就变了,他微笑,适时地报出名字:“青砚。”
阿续以为是自己眼花,愣愣地点了下头,回过神来便觉得这名字耳熟。
少年又补了句:“‘踏天割青云’的青,‘添作砚中水’的砚。”
这回,他的嗓音有些沙,声线微颤。
阿续默念两遍,到底没想起是在哪里听过,嘴里由衷赞了句:“好名字。”
少年目光移开,轻轻“嗯”了一声。
阿续回头对着水中人道:“大花啊,君上为何要把青砚塞我这里来啊?”
水中人狐狸眼微眯,语气不善道:“妾身不知,忙,要去陪君上打牌了。”
阿续忙摆手,乖巧软语道:“悯花娘娘美如兰,馥比仙,阴冥界第一善,就打扰一小会,麻烦替小的先解答青砚是怎么回事?”
悯花娘娘掌管怖梦司,是阴冥界几大闲王之一,毕竟整个怖梦司业务少,人更少,如此下来,个个倒显得金贵又傲娇,当然,阿续身为临时工无福消受这待遇。
虽然阿续拍马之词翻来覆去就那两句,但聊胜于无,悯花娘娘勉强耐着性子问:“青砚?哪个青砚啊?”
她说着话,水中便又叠进一张脸来,那是青砚的脸,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阿续身后,居高临下冲着水槽轻轻挥了挥手,笑得一脸良善。
“是我,大花你好呀。”他竟学起阿续的戏称。
“呃……你……青、青砚?”悯花娘娘微怔,手中扇子狂抖两下,却不纠结称谓了,“呵呵呵……你也好呀。”
青砚嘻嘻回道:“自然,没有比现在更好了,你说呢。”
悯花娘娘又干笑数声才道:“阿续啊,这不听说你干活老在别人家里睡着么,上回还差点被发现,想来君上念你辛苦,便给你配了个……嗯,小跟班,助你分摊分摊。”
阿续看着两人微妙的神情,小嘴微抿,直直表达怀疑:“君上他最近输得没本钱急于要我还啊?哪有安排人替欠债的分摊?”
悯花娘娘轻咳一声道:“也不全是分摊,这新人要是带得好,说不准君上开恩,让你少还点。”
这话让阿续有些心动,她迟疑了下,小声道:“那少还点是多少啊……”
她心想,若带新人能抵债,也不在乎多带几个,她正思忖着如何杀价,青砚忽挨着她蹲下身来。
石槽周侧种着低矮的美人蕉,状态比槽中碗莲精神几分,尚且顶着几朵大红花朵怒放,花下是一滩泥泞,而此时,青砚正垂头研究那片泥泞,红花贴在他瓷白的额角,倒是人比花还娇。
他指着泥坑道:“阿续,这泥里好多蚯蚓哦。”
那不大的坑中正冒着泥泡,似乎听见他的话,立时从泥泡处窜出几颗小脑袋,满身污泥其形容确实像蚯蚓,仔细一看,那小脑袋上皆有才出芽的小虬,依稀可见身躯还覆着鳞片。
阿续闻声侧头,便见青砚伸手戳了过去,忙不迭叫道:“别摸……”
她的警示出才口,泥泞中冒头最高的那条,一个挺身便冲着少年的手指头窜去,它身形细柳,嘴巴倒是不小,整颗脑袋都快裂成两半,气势如虹,煞有将他手指直接吞没的架势。
青砚反应之快,只见他食指一曲,迎着它大嘴巴就给了一弹指。
阿续呆了呆,眼睁睁看着那条被弹飞的小东西击穿花丛,“啪”地一声撞到墙上,居然还没掉下来,她一度怀疑怕是嵌进去了。
她的声音有些抖:“那那那……那是我的龙!”
“龙?”青砚修眉微挑,“你确定不是变异的蚯蚓?哦~好像是有爪子。”
阿续:“……”
青砚看着她粉嫩饱满的唇轻颤,微一失神,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耸了耸肩,非常乖巧地伸长手,将那贴在墙上的龙抠了下来,小心翼翼放回泥中,方才还叫嚣的另几条早不知钻哪去了。
而出头龙现下瘫在泥里一动不动。
他又戳了戳它脑袋,见那细弱的龙身痉挛了两下,他似松了一口气,冲阿续哈哈一笑:“还有气,挺坚强。”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续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若那龙真如他说那般“坚强”,她此时也不会在这里了。
她有些头大,对着石槽道:“大花要不你找君上商量一下?这债务减不减无所谓,真的,我虽然本事小,但真不需要助手。”
她心说再弄死一条,她怕被活榨个百年也还不清债了,当着人的面拒绝,她没好意思去看少年的表情。
悯花娘娘泛笑的狐狸眼闪着一丝促狭:“听说这位也欠君上不少果子,你还是发发善心先带他吧,等他有独自还债的能力这事便了了。”
阿续皱了皱鼻子,小声抗议道:“我哪有空带新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状况。”
这回悯花娘娘还没出声,通灵就掐断了。
只因青砚终于对那条要死不活的龙失了兴致,转而将注意力放进水槽中,碗莲叶下隐隐有几条鱼尾晃动,于是他探过脑袋凑近查看,这突如其来的放大脸,招来悯花娘娘炸毛般的尖叫。
阿续一脸懵,却发现水里的大白脸消失了。
水面重归清亮,青砚也终于看清那几尾鱼的模样,大小同那“龙”一般,身上也覆着甲片,但脑袋却是鸟头,尾巴及身侧还飘着鱼尾鱼鳍,通身青黄,乍一看像极了一小束快泡化水的黄豆芽。
“这东西长的还真是杂乱无章。”
青砚一句中肯评价,引得槽内之物纷纷跃出水面,激动如待哺雏鸟,个个儿鸟喙大张小舌震颤,扯着破锣嗓发出鸡鸣声,音透耳膜,那是在表达它们的极度不满。
他似乎觉得有趣,顽劣如童,又一指一个将其摁回水中。
阿续见他玩得兴致高昂,小嘴慢慢瘪下,终是忍不住弱弱出声阻止:“……好了好了,你别弄它们了。”
青砚唇角微翘,笑得几分俏皮,不甚在意地道:“别担心,不会被咬的。”
她是怕他被咬?
阿续呼吸郁郁,但她几百岁的鬼,怎能同一小孩计较呢,于是打算重新通灵无论如何也要把此人拒回。
她手才重新捏诀儿,青砚已从水里倒提鱼尾直接拎出一条来,小东西眼神无措,直往阿续望去,嘴里的抗议声已变成撕心裂肺的悲鸣。
阿续哎呀一声,忙去捉他的手:“你、你别弄我的鱼呀!”
“鱼?”青砚指尖一松,那鱼儿“吧嗒”落下,小身板撞到槽沿呜咽了声才滚进水中。
他是故意的吧……
阿续的小心脏抽了抽,扯着他的手腕,直将那不安分的爪子拖至安全位置,再不容他胡来。
“看上去像鸟蛟,但能养得这样玲珑,还真是……”
青砚正嘻嘻调侃着,视线移向紧抓着自己袖口的手,话音戛然而止,连笑容也渐渐凝固。
阿续见他神情突变,忙松开五指,尴尬道:“我不是有意碰你,就是它们太小了,经不起折腾的……折腾坏了是要赔的……”
然而说到后面几乎快没了音,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少年目光还锁在她手上,表情有些不对劲,原本就自带三分野气的眼眸黑瞳微缩,灼亮而凌厉。
阿续下意识认为他可能不喜欢别人碰,忙将那闯祸的手缩进怀中,局促道:“不拉你了……你继续玩,别弄死就行……”
青砚脑袋探近她几许,长睫低垂,覆去最后那点锋芒。
“疼么?”他问,声音很轻,有些压抑。
“嗯?”
阿续反应了下才明白他在问什么,她手背有一道月牙状的瘢痕疙瘩,这是前几日秦将军留下的,她恢复能力快,只是创口深碎,目下印痕还比较清晰,略显狰狞丑陋。
知他原来是在意这疤,惴惴之心才稍安,索性伸手晃了两晃,故作轻松道:“鬼的八识非寻常,怎会疼?这是做任务时被受刑者咬的,由此可见,你跟着我混实在没什么前途……”
她手晃动时,隐约能见那疤痕绕过掌侧,掌中同样留有斑驳,
“我看看。”
青砚动作才起,而阿续的手已探进水中,她将沉在槽底的奎珠捞出,站起身带着几分商量的口吻道:“而且,我这地方实在太小,你能不能……”
“挺好的。”青砚也跟着站起来,目光从她手上移开,在院子里扫了一圈,“阿续随意安排,能睡就行。”
“睡?”阿续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我还没说让你留下……”
少年神色还没缓和,闻言整个人微僵,长睫跟着再次垂下:“所以,阿续要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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