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T/网王」无题(柳莲二中心)

　　喜欢一个人的感情大概是很珍贵的。这辈子耗费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这么炽热的感觉，就好像火柴第一次摩擦烧起的火焰，于独木上跃动的火苗吞噬完整根木柴便消失殆尽，之后即使努力让灰烬引燃，那也只能期待外力与之前尚未烧尽的部分没有被岁月打潮了。

　　柳文华不清楚这种感情。

　　她的父母都是吝啬感情的人。他们从来未爱上过彼此，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并不需要爱情这种东西。人只要能保证马斯洛理论的最层生活需求就能顺利过活，而所谓的夫妇其实也只是更近了一步——他们得保证面包够两个人分食，并且在可期的未来也能产生更多的面包饲育后代而已。

　　你不能因此就说他们对柳文华没有爱情，只是比起那些经历了炽热感情洗礼并幸福终生的人来说，他们或多或少缺了对子女的那一份疼爱，而比起那些掉入了自己的幻想完全没有思考未来的人来说，他们甚至称得上尽职尽责的模范家长。至少他们能够担负起一对儿女的抚养，能够在经济和背景上支撑两人顺利走完他们的未成年时代。

　　但这也在柳文华脱离十八岁，两人尽完最后的抚养义务后画上句号。

　　他们选择了离婚。

　　离婚这消息并不惊天动地，甚至两人向儿女们宣布时，告知者和被告知的两人都没做出什么激动反应。她记得柳文书垂着头扒保姆做的面，囫囵间应了声“哦”，就和当初他们要求他考上加州大学，回国读硕，走上父亲铺好的前路，身为家里唯一男丁的哥哥已经担起大部分权贵家里应承担的压力，即使听到父母的婚姻走到尽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波动——两人的婚姻是否终结对于整个圈子内的平衡已经不会有太大影响了。

　　而柳文华还在搅动碗里的面条，滑溜溜的面被筷子捡上来又溜至碗底。她搅了一会儿便没了胃口，回了房间拿出志愿，想了一会儿，她把那张纸片和考出的雅思成绩塞进书包里。

　　“我大学去日本读，报东大。”

　　这事等她父母知道她已经自己收拾好了行李，踏上飞机。

　　当时欧洲次贷危机的苗头刚刚露出，中国股市还在上证指数的一路水涨船高间醉生梦死。一些有远见的人早已看出了日本泡沫经济时的前兆，纷纷收敛资产叫回儿孙让他们回国避避。而柳文华则在一帮子权贵朋友的消息下借着哥哥的账户毫不顾忌的在股市里捞了一笔，并用这笔钱做了她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之一——她买了一套位处上海的毛坯房，并用剩余的钱读完了四年大学。

　　而这也成了她之后不接受任何一方安排的相亲，和家里讨到独立生活的底气。

　　她那时选择去日本或许只是出于自己不想呆在容易被父母影响的祖国，而日本是她除了中国之外最熟悉的地方。又或者说，日本毫无疑问是她最厌恶的地方，所以那时的她觉得那里最符合她的心境。

　　实际上她没想过到了日本之后要怎么过，未来规划也完全没做，申请宿舍也比别人慢了半拍——幸好她算是外国人才，学校优先安排她的住宿，不然以东京这寸土寸金她还得头疼住宿问题——甚至连考哪个系都是拍脑门决定的——抱着对自己语言优势的一点自信，她报的是排名靠前的现代语言文学专业。

　　到日本的第一年，她几乎都是在放荡形骸中度过的。当时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去他妈的中国，去他妈的父母，去他妈的爱情。

　　她不懂爱情。她父母间从没有这类因素支撑。支撑父母的是他们的责任感，他们出生于这样的环境，接受得天独厚的资源，他们就注定得为此舍弃一些什么，比如，选择爱情的自由——柳文华很明白，在柳文书的相亲提上日程的时候，她也早就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或许这在别人眼里算得上“可怜”，但柳文华比起自艾，更多的却是一种骄傲。她很难说自己爱着她的父母，但她能肯定她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两个人的相处。他们的方式是如此的平和而又充满尊严。不，或许正是因为没有爱情，他们才能够这么豁达的，理性的，独立的在一个家庭中，自由的走上两个人分别期望的道路，无怨无悔。

　　柳文华家没有爱情，但她依旧觉得自己是幸福无比的。她生于这个家庭，自出生便抱有这份骄傲。这比起负担和束缚，更像是一种联系，代替亲情连接着家人。这种生活方式影响着柳家的每一个人，并让他们以此为傲。即使柳文华今后可能也会接受这样的婚姻，但她依旧能高昂头颅，按自己的步调，履行自己的责任，和她的丈夫平和相处。

　　但这份联系却被打破了。

　　柳文华脑袋里对东大的印象很淡。那时她的脑子里满是一股被背叛的愤恨感。比起学校各个教室在哪图书馆该怎么借阅书籍，她更熟东京哪里有地下酒吧，哪家酒吧的供应酒量最多。她记得搞得最嗨的一次她在酒吧里一个人干掉了一打淡啤，喝到最后她自己都想吐出来，但又吐不出来。舌头被酒精灌得发麻，一股子的苦味怎么都消不掉，胃里翻腾的难受，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掉，但手边望过去只有酒瓶。

　　于是她只能喝。

　　她记得那时好像有谁看着她，不止一个。她当时就想，如果有谁想跟她上床，那她就上了。然后看第二天这些人在不在。要是在，她就想办法一把火把他们一起全烧死。要是不在，就把人找出来，几个人上过她她就杀几个，杀完了再自杀。总之，下地狱她也要找垫背的一起去。

　　她觉得她在心里冒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大概是差不多疯了。但她要不是这么疯，也不会跑到这个她打心眼里觉得合不来的国家来。

　　但她这个打算没能如愿。第二天柳文华是在宿舍里醒过来的，也不知道谁那么君子，给她送宿舍来还买了牛奶和醒酒药放在床边。她问同寝的人，但昨天她们也都出门了，宿舍门没关，谁都能进。她问宿管的阿姨，对方皱着眉头，似乎对带着宿醉小姑娘回寝室的人完全没印象。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垫一垫肚子，然后去参加下午的课。

　　下午的大课是通识课，一般有四到五个班级挤在一个讲堂里听课。她去占了个靠前的位置，开始复习之前被她自甘堕落时丢在一边的课程内容。她想，既然老天都不让她好死，那么她就赖活着吧。

　　没过一会儿有人在她身边落座，她下意识把自己摊成一团的本子往自己桌子上收拾。

　　然后她余光瞥见那人把她颇为眼熟的笔记本、蓝牙耳机和文具放在桌面上。笔记本和课本上还写着她熟悉的姓名。

　　她再偏过头，男生过了一年没见，但实际和一年前其实没什么变化。头发还是一丝不苟，衣服熨烫整齐，胡须剃的干净。他注意到柳文华的视线，很平和的点头致意。“好巧。你也考了东大吗。”

　　过往化为浮光掠影，记忆一一苏醒。男生还是一样的含蓄内敛，哪怕他真的看到了她的任何丑态，在对方面前也会顾忌体谅对方的情绪，装作无事发生决口不提。

　　但只有这一刻，柳文华无比感谢柳莲二的这个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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